刘幻琳一直徘徊在他的梦里,她手上的星象图,与无名男尸有何联系?当案件被立案,归结为自杀性事件时?所有的一切,是否就此定盘?
星象图,让王卫冰的眼睛亮了起来,接着,他的眼神就暗淡下去了。问讯本里,除了杨水仙的那本记录里,出现了子虚乌有的关于星象图的对话外,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确切地说,对案情的进展基本没有任何利用价值。
看来,刘幻琳只能排除他杀的可能,定性为上吊自杀了。到目前为止,现场没有查出一丝一毫有价值的线索,包括指纹和脚印,也包括所谓的星象图。
厕所里,门上,地上,那些指纹和脚印全部是乱糟糟的,现场根本无法确定嫌疑人的存在。
本来,王卫冰以为可以在五个女生的嘴里,打听到一些有用的东西,给案件带来突破性的进展。毕竟,没有任何一个理由可以让他去猜测,一个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必须厌世自杀。从问讯笔录中,也看不出刘幻琳有抑郁倾向,也不属于失恋人群,更没有仇人,简单判断为自杀,这个观点似乎是靠不住的,可是,他又没有足够的证据,去推翻刘幻琳自杀的定论。
“王队……”二十分钟后,戴俊成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请进来!”王卫冰坐着没动,正在抽烟。
“尸检报告出来了,定性为自杀。” 戴俊成把法医鉴定报告交到王卫冰的手里。
“确定自杀?你说,一个女孩子,还有一个月就要大学毕业了,未来的前景一片灿烂。她一没病,二没灾,三没失恋,四没仇人,她有理由自杀吗,有理由放弃自己宝贵的生命吗?”王卫冰站了起来,狠狠地掐灭了烟蒂。
“王队,说实话,我也不敢相信。法医已经重新检查了一遍尸体,没有什么新的发现,尸检报告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自杀是肯定的,毕竟长筒丝袜绕在她的脖子上了,这是事实。” 戴俊成走近王卫冰,音调很平淡。
“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王卫冰目光暗淡,低头沉思着。
王卫冰一个人,呆坐在办公室里,头脑一片空白。刘幻琳自杀案件的定性,消灭了他的最后一丝幻想,他连续不断地抽烟,发泄着心中的郁闷。
转眼到了六月,刘幻琳的死早就在派出所结了案。403室的女生们,已经习惯了没有刘幻琳的日子。她们依然那么天真,充满希望地穿梭在寻找未来职业的忙碌中。
南京的六月正是梅雨天气,湿热而闷骚。宿舍里洋溢着一阵阵潮湿的气味,令人窒息。
周末,403室空无一人,五个女生全部外出赶招聘会去了,忙着向招标单位投放个人简历和资料,急着把自己推销出去。
明天,是正式毕业的日子,所有的人,都要陆续离开学校了。五年时间,403室的女生们在一起度过了漫长的成长岁月,其中有争吵,有误会,有哭泣,也有伤心。但是,她们的感情却是凝结在一块儿的,是谁也拆散不了的。
下午五点后,五个女生像一阵风似的,全部回到了宿舍里。今天,是陈晓芸留舍的最后一个晚上,明天,她就要离开这里了,回到舅妈家。
陈晓芸是徐州人,舅妈家在南京。陈晓芸个子比较高,长相比较丰满,瀑布一样的黑发,飘逸在双肩上,青春而洒脱。
“哎,真舒服,还是宿舍好!陈晓芸,明天你真的要离开学校了吗?” 黄欣茹脱掉脚上的高跟鞋,往床上躺去。
“是啊,我已经和舅妈说过了,明天上午就回去了。接下来,我估计会去南京健报工作。” 陈晓芸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憧憬,微笑洋溢在她的脸庞上。
“什么,去南京健报工作?那么,你的五年医学本科不是白读了?” 杨水仙傻乎乎地插了一句嘴,直摇头。
“这有什么?南京健报是一份专门从事医学健康的报纸,医学和健康本来就是一家子,况且,我学医也不一定就是要做医生的。” 陈晓芸拿起衣架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汗。
自从厕所出了刘幻琳上吊自杀案后,403宿舍里的女生们就很少去上厕所了。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轻易去厕所。实在憋不住了,也是五个人一起去,成群结队的,颇为壮观。
刘幻琳自杀前,厕所的使用频率很高,经常散发着恶臭,女生们的埋怨声很大。后来,有了刘幻琳的自杀案,再也没有人主动去厕所了,厕所的臭味也自然淡化了许多。
陈晓芸爱漂亮,也爱干净,天天做面膜,洗脸的次数比其他女生多。以前,一天要跑几次厕所,倒洗脸水。现在好了,一天做一次的面膜,改成一周做一次了。每次去厕所倒水,也是叫上别人一起去,自己从来不一个人去。
陈晓芸承认自己胆子小,和吃了豹子胆的杨水仙简直不能相比。有时,陈晓芸觉得自己不适合做医生,当初选择学医也许是一个错误。如果不是舅妈在南京,她也不会决定在南京医药大学就读,来南京,多数原因是为了图方便,为了在舅妈家得到生活上的照顾。
“这话在理,我喜欢听,不过,南京的报业竞争很激烈,早报、日报和晚报,还有其他什么商报、健报、周末报的,估计有十几种了。而且,一般记者的工资,每个月只有八百块,和大街上扫马路的清洁工收入差不多。” 张曼丽是土生土长的南京人,说话比较尖刻和傲慢。
“那有什么,我就是想去长点社会经验。我舅妈说了,在我出嫁前,不要我一分钱生活费,随便我住到什么时候。我爸在内蒙古做建筑工程,也不需要我的钱,我自己一个人,也花不了多少的。” 陈晓芸的心态比较平静,只要和活人打交道,就是工资再少,她也愿意。
“喂,各位,我要去上厕所了,谁去,赶紧报名啊!”杨水仙突然在上铺叫了一声,接着迅速跳了下来。
“我去,我也去……”几个女生看见杨水仙下了床,一起离开自己的床铺,往门外挤去。
“跑什么跑啊,我的鞋子!” 黄欣茹落在最后,鞋子不知道给谁踢到床底下去了。
“真没出息,想当初刘幻琳对你们这么好,现在竟然这样怕她。” 杨水仙一边笑,一边跑出门外,往头里冲。
“谁说怕了,解剖室无名男尸谁没有见过?” 黄欣茹故意慢腾腾的,显示自己的无所谓。
“就是,我们将来都是做医生的,救死扶伤,怕死人还救个屁啊?来,大家一起唱个歌,我开头:风在吼,马在啸,黄河在咆哮,黄河在咆哮……” 杨水仙扯着嗓门唱了起来。
“河西山冈万丈高,河东河北高粱熟了,万山丛中抗日英雄真不少,青纱帐里游击健儿呈英豪。端起了长枪洋枪,挥动着大刀长矛,保卫家乡,保卫黄河,保卫华北,保卫全中国……”其他几个女生跟着唱了起来。
歌声,在走廊里回荡着,响彻云霄,五个女生一时忘记了什么是害怕。到了厕所,陈晓芸犹豫了片刻,最后一个进去,第一个冲了出来。潜意识里,陈晓芸还是怕,她的眼睛一直盯在厕所门后,仿佛看见刘幻琳的舌头,伸出很长,正在恐吓她。
“跑什么啊,陈晓芸?” 黄欣茹跟着走了出来,裤子还吊在半腰上。
“我没有跑啊,我上完了,在等你们呢。” 陈晓芸说完,离厕所远远的。
“快跑,鬼来了。” 杨水仙最后一个离开厕所,出来后第一个撒腿就跑。
几个女生,哗啦啦一阵,瞬间跑得无影无踪。杨水仙边跑边笑,到了宿舍,一头栽倒在陈晓芸的床上,笑弯了腰。
“杨水仙,你真恶心!你带头跑什么啊,我的长筒丝袜都跑断丝了,昨天才买的,讨厌。” 韩学亦最后一个进来,看见杨水仙得意的样子,气得要命。
“我跑自己的,关你什么事儿?以后上厕所,你自己去,不要跟着我。” 杨水仙一骨碌坐了起来,继续笑。
“你失算了,我今天晚上就准备走了,再也不住这里了,也永远不会去上厕所了。我要和男朋友去外面租房子住,怎么样?没有想到吧?” 韩学亦故意“哼”了一声。
“非法同居,注意避孕啊,弄个非法宝宝出来就麻烦了。” 杨水仙接着笑,笑得人心里发毛。
“韩学亦,你不回上海了吗?你叔叔不是给你在上海找好了关系,在一家市级医院做外科医生吗?你还留在南京干吗?非得弄个宝宝出来,就甘心了是吗?” 陈晓芸坐在自己的床边,不懂地看着韩学亦。
“我在等男朋友的消息,他最近正联系医疗单位,一时走不开。反正我也毕业了,租房子住只是暂时的,一旦有了确切消息,我就会回上海工作了。”韩学亦说话声音很轻,像个乖乖女。
“天,你们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个,这里还剩下几个人啊?看来,明天我也得一走了之了。” 张曼丽说完,立即去收拾书本,她的东西已经搬得差不多了。
“算了,明天我也走。学校和部队一样,都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毕业,就面临着分手。各位,今天晚上大家还有什么活动没有啊?我们赶紧闹一下,明天就没有机会了。” 杨水仙停止嬉笑,坐了起来。
“能有什么活动?今天跑了一天,累死了,连骨头也散了架了。我收拾完东西,晚上睡个好觉,明天一早就走,在家等招聘通知,反正我是南京人,家就在附近。” 张曼丽回头看着杨水仙,一本书掉在地上,也没有注意到。
“书掉地上了,还是你牛气。看来,明天我们都要走了,宿舍里只剩下黄欣茹一个人了。黄欣茹,你准备继续呆下去吗?整个女生宿舍区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403宿舍明天也要空了,我们全部走了,你还不走?如果夜里有个什么事情,你叫谁去?” 杨水仙虽然心粗,但是,关键时刻也会为别人着想。
“没有想过,我家在内蒙古阿尔山,我来南京读书的那天,就起过誓了,永远不回阿尔山发展。我再等几天吧,宿舍也住不长久,学校到时候要封门的,假如今天招聘无望,我准备在南京找个门面,自己做老板。我在南京一没有人际关系,二没有后台,大医院永远不会招我这样的人,一切只有靠运气了。” 黄欣茹到底是山里人,说话很直爽,根本就不会藏头露尾。
“黄欣茹到底是人才,刚刚离开校门,就准备做老板了,好羡慕,到时候我一定去采访你!” 陈晓芸嘴巴张得很大,一脸的惊诧。
“采访我?”黄欣茹捂住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
“当然了,不相信吗?” 陈晓芸打了一个饱嗝,刚才在外面吃了面条,现在胃里胀鼓鼓的。
“相信,相信!在南京,我人生地不熟的,事业方面倒是希望得到老同学的帮助,以后也好在南京扎下根来。原来听人说,毕业后,我们面临失恋,现在我看倒不完全是,而是毕业后,我们面临失业。” 黄欣茹若有所思,拿起桌上的矿泉水,一仰脖子,喝了几口。
“好了,大家不要吵,我要休息了。” 杨水仙突然喊了一声。
宿舍很快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上了自己的床,开始休息。空气湿度很大,窗户是开着的。风吹进来,带着梅雨天特有的潮湿和闷热。
十分钟后,鼾声从杨水仙的床上最先传来。五个人都累了,很快全部进入睡眠状态中。晚上八点,韩学亦第一个从睡梦中醒来,大家依依不舍地送走了她。接着,大家继续陷入酣睡中。
次日,是毕业当天。清晨,张曼丽连早饭也没有吃,带着自己的一包半旧不新的书,急忙离开了403宿舍,回到了南京夫子庙的家里。接着,杨水仙提着一包鼓鼓囊囊的行李,也离开了学校,在新街口地铁站坐地铁,直接到了南京火车站,回江西九江的老家了。
人走茶凉,403宿舍里,只剩下陈晓芸和黄欣茹两个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一股肃杀之气,伴随着清晨潮湿的风,猛地冲了进来。
陈晓芸已经憋了一夜的尿,感觉非常内急,又不好意思直接对黄欣茹说,硬是忍着。每次憋尿的时候,她都会莫名其妙地想起刘幻琳,和她临死前遗落在上铺的那条脏内裤。
陈晓芸开始迅速整理床铺,准备离开学校。该带走的东西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床单很旧,被子也用了几年,早就失去了柔软和温度,她打算全部扔了,只有枕头是今年春节前才买的,可以带到舅妈家,继续使用。
陈晓芸拿起一个密封的塑料袋,准备把枕头装进袋子里去。她走近床边,一把掀起枕头,随着一阵风的吹来,从枕头底下飘出了一张纸,那张纸上什么字也没有,很干净,只有一个诡异的星象图。
陈晓芸看了一眼星象图,惊恐万状,一把扔下枕头,星象图随着一阵清风,飘落在地上。她急忙拿起自己的书包,连招呼也没有打,便和室友黄欣茹匆匆告别。
“怎么说走就走了,真不留下来陪我了吗?” 黄欣茹在身后咕噜了一句,实在看不懂陈晓芸的所作所为。
“我走了,找个时间,你也赶紧离开这里吧。” 陈晓芸抛下唯一的一句话,身影随即消失在走廊里。
陈晓芸的背包里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自己的重要证件和应聘简历资料。原来准备带走的东西,现在基本上都丢弃了,她甚至连牙刷牙膏毛巾也没有拿,就离开了宿舍。她连续转了几个楼梯口,直到下到一楼,这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陈晓芸也说不清楚自己怕什么,尿意已经整个地给憋回膀胱里去了。那张图,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应该和解剖室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一模一样。现在,却明明白白地放在她的枕头底下,难道是谁故意为之?
昨天夜里,陈晓芸睡得那么沉,睡梦中,谁会动她的枕头?陈晓芸越想越怕,越怕就越不敢去想。现在,她的头脑里什么念头也没有,就是赶紧离开学校,去舅妈家,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出女生宿舍一楼,陈晓芸快速经过东面的解剖教研室。这里阴森恐怖,那具无名男尸长年累月地躺在那里,身体里充满了福尔马林药水的味道,恶心而刺鼻。
陈晓芸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东楼,记忆里迅速闪过那具无名男尸的面容,以及他手腕上的那个星象图,低头匆忙冲了过去。她的心脏狂跳不已,仿佛就要跳出来似的。
校园的清晨,没有什么人。梧桐叶绿,覆盖着水泥路面,带着一种生涩的叶子味道。不远的草地上,是一棵棵高大的银杏,它们高高地挺立着,像原始森林里的白杨树,寂寞地扎根在自己的土地上。
此刻,已经过了早饭时间。只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穿着白大褂,从陈晓芸的眼前一晃而过。校园里偶尔遇见的人影,让陈晓芸的心里安定了许多。医大五年,陈晓芸承认自己读得很失败,她甚至不敢面对死人。记得第一次上人体解剖课,看见尸体的时候,她连续呕吐了两天,吃不下,睡不好,最后,硬生生地瘦了四斤。
从那时开始,陈晓芸就预感到,自己不会是一个好医生,也不是一个做医生的材料。去年,当她把求职简历投到南京健报的时候,确实为自己的行为大吃了一惊。
陈晓芸没有想到,求职经历一帆风顺。南京健报半年前就给过她肯定答复,等她毕业后,立即安排去报社,负责卫生健康专版的工作。
做一个报社的记者,是陈晓芸想也没有想过的事情。梦想成真,是一种意外的收获。既然陈晓芸的潜意识里,一直拒绝从医,那么,做一个记者,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情了。
“陈晓芸……”突然,一个声音在叫陈晓芸。
“谁叫我?” 陈晓芸站住,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影。
“是我,柳非童。” 柳非童连奔带跑,冲到陈晓芸面前。
“是你?去什么地方?” 陈晓芸看着柳非童,问道。
柳非童看起来很憔悴,和一个月前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他的头发蓬乱着,像个鸡窝。他的神情黯然,没有一点阳光之气。
“我?随便转转!你呢,去哪里?” 柳非童像没有睡醒似的,木愣愣的。
“今天毕业了,我马上去舅妈家,我舅妈家在南京,离医大很近。” 陈晓芸看着柳非童,感觉有点心酸。
“你们宿舍里的人,全部走光了吗?” 柳非童继续问道。
“没有,还剩黄欣茹一个人,其他人全部走了。她家在阿尔山,她不想回去。你呢,工作定下来了吗?” 陈晓芸机械地回答着。
“定了,下周我就去南京长江私人医院报到,做内科医生。本周是我在南医大的最后一周了,我想一个人安静一下,理一理头绪。” 柳非童说话有气无力的。
“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但是,你得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柳非童点了点头,用手挠了一把头发,然后说。
“行,我不告诉别人。”陈晓芸看着柳非童,跟着用力点了点头。
“刘幻琳死的时候,我意外发现,她的左手心里有一个星象图。那个图形很诡异,是用黑色签字笔,一笔画上去的,中间没有回笔,画得很细致,也很小巧。” 柳非童的声音很轻,仿佛怕被人听见。
“你看清楚了?你确定是星象图吗?” 陈晓芸拉了柳非童一把,两个人闪进路边的梧桐树林里。
“不会错,我亲眼看见的,还当场用手机偷偷拍了下来。你看,在这里。”柳非童说完,打开手机,翻到星象图那一面。
“啊,是真的!”陈晓芸大惊失色。
“你们和刘幻琳住一个宿舍,她临死前,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常现象吗?或者说,你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人,有没有看见她手心里的图,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柳非童的好奇心越来越重。
“我没有看见,也没有听其他人说过,那个星象图会不会是刘幻琳自己画上去的?” 陈晓芸本来想说厕所里的星象图,怕越描越黑,干脆不说了。
“真奇怪,我看那图也像刘幻琳自己画上去的,一般人都是用右手为左手做事。问题是,她为什么给自己画那样一张图呢?她到底是在什么心态下,一笔完成那个图的?她想告诉我们什么?” 柳非童越想越糊涂。
“也许,刘幻琳死前受到了恐吓吧!” 陈晓芸一头雾水。
“我现在百思不得其解,刘幻琳为什么好端端的,会上吊自杀?南京南中区公安局结案似乎也太快了点,法医是干什么吃的,尸检简直和走过场差不多,连刘幻琳左手心里的星象图都没有发现。” 柳非童有点懊恼。
“既然你发现了,当时为什么不说?现在刘幻琳的尸体已经火化了,再说也没有用了。” 陈晓芸走出梧桐树林,两个人一起往学校门外走去。
“我曾经一个人,偷偷去女生宿舍的厕所看了很多次,可是,什么线索也没有发现。我总以为,刘幻琳死后会留下什么东西,哪怕是一点儿蛛丝马迹,也应该见到。” 柳非童边走边说,刘幻琳的死,给他的打击很大。
“也许是这样的吧,我要去马路对面坐公交车了,有事情手机短信联系。” 陈晓芸担心自己言多必失,怕自己不留神,把刚才枕头下见到的星象图也说出来。
既然派出所已经立案为自杀案件了,刘幻琳也已入土为安,陈晓芸觉得,还是不要再惊动他为好。人已死,不能生还,说得再多,还是等于零。活着的人,不如给自己多一些安慰,不要再去想那么多了。
“那好吧,多联系,走好,不送了。” 柳非童目送陈晓芸的身影渐渐远去,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记得刘幻琳在世的时候,403宿舍的女生们,个个像开心果,整天无忧无虑的。自从出了自杀案件,原来快乐的一切全部消失了,生活和学习仿佛也变了味道,再也没有欢乐可言了。
柳非童一个人郁郁寡欢,不知道做什么才好。最近,他一直无精打采的,做什么事情也提不起精神来。刘幻琳的死,无疑掏空了他的心,让他虽生犹死。
男生宿舍里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同班同学张清辉是前天走的,因为是南京人,加上家里有一定的社会关系,已经在南京人人医院做了两天的外科医生了。柳非童很羡慕他,可是,一人一命,那是张清辉的福气。
柳非童家在上海,本来,毕业后准备回上海工作的。因为心里一直放不下刘幻琳,决定暂时不回去了,先在南京长江私人医院工作一段时间再说。另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弄清楚刘幻琳上吊自杀的动机。
柳非童最近经常梦见刘幻琳,梦中,刘幻琳很少言语,总是站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眼神里带着一丝幽怨,充满了惊恐的表情。她总是离他远远的,和他保持着一段距离。他知道,那是一段生与死的距离,永远无法逾越。
刘幻琳曾经是柳非童的天使,也是他的宝贝。他们在一起,没有闹过一次脾气,没有吵过一次架。刘幻琳天生一张瓜子脸,清秀素雅。
刘幻琳长得好是一方面,性格好又是一个方面。在她的身上,没有80年后女孩子共有的骄傲、矫情和放纵,更没有那种独生子女身上普遍可见的、处处以自我为中心的劣根性。
柳非童经常回忆和刘幻琳在一起的日子,那些日子,已经成为一种铭刻在心的记忆。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远去,却依然清晰。
柳非童出生在上海,是家中的独子。三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从小养成了孤僻的习惯,为事为人,都带着一种怀疑的态度。和刘幻琳发展为稳定的恋人关系,纯粹是一种意外,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
柳非童和刘幻琳同一个班级,彼此很少说话。一天,刘幻琳过生日,他突然接到了她的邀请,犹豫片刻后,他答应前去庆生。到了庆生会上,他才发现,只有他一个男生,其他全部是女生。
庆生会上,柳非童很尴尬。他本来话就不多,性格也不是很活泼,眼下全部是女生,他更加无所适从了。他从包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一个小挂件,不好意思地送给了刘幻琳。挂件是一个十二星座的星象图,星座和刘幻琳的生日相吻合。
柳非童喜欢星象图,没有事儿的时候,就在宿舍里研究十二星座星象图。每个星座所处的黄道带,每个图形和星座的特征,它们所在的具体方位,他都烂熟于心。
当刘幻琳接过星象图挂件的时候,感觉很意外,拿着小挂件左看看右看看,忍不住笑了。她是双子座,而柳非童送给她的挂件,正是这个星座的图案。当两张对称的双面人脸出现在刘幻琳面前的时候,她的心灵为之一振。
“真漂亮,在夫子庙买的?还是在新街口莱迪广场?” 刘幻琳双手举起星座挂件,开心地问柳非童。
“莱迪,喜欢吗?” 柳非童很少和女生面对面说话,满脸通红。
“莱迪东西好贵的,你化了不少钱吧?” 刘幻琳在心里默默喜欢柳非童已久,他送的东西,自然喜欢,可是,又有点心疼他的破费。
“不贵,喜欢就好。” 柳非童看了一眼刘幻琳。
从那个时候起,柳非童终于看懂了刘幻琳的心思,她喜欢他,但是,又不直接说出来。女孩子的心都是细巧的,也是微妙的,神秘而莫测。那些日子,柳非童的心里仿佛揣着一个小兔子,左蹦右跳的,甜蜜极了。
柳非童第一次感觉到人情冷暖,第一次被一双异性的眼睛热切地关注着,第一次被一个女孩子爱着,同时,自己也爱着这个女孩子。那些贴心的关怀,可以从刘幻琳的一举一动里表现出来,她经常莫名其妙地在学校小卖部里,买东西给他吃,一次次的,没有任何理由,也不图任何回报。
刘幻琳的父母是开服装店的,花钱手脚比较大。时间长了,柳非童就有点不好意思了,因为父母离异,柳非童从小一直跟着母亲生活,经济条件不是很好,每个月的生活费都有限制,所以,只是偶尔回请几次。
爱情,是一种孤独的甜蜜。柳非童没有想到,爱情来得那么急促,那么匆忙,那么出其不意。他清楚地记得初吻的那天,天空下着毛毛雨。两个人到紫金山去爬山,顺着樱驼村的山路爬啊爬,爬到半山腰的时候,刘幻琳气血不足,脸色苍白。
“我爬不动了,你先上去吧。” 刘幻琳站在半山腰,看着山顶,气喘吁吁。
“这怎么行,你先休息一会儿,我等你一起爬到山顶。” 柳非童扶着刘幻琳,坐在一块石头上。
“嗯,那我先喘口气。” 刘幻琳说完,坐了下来。
半山腰的人很多,一些人站在那里,看山下的美丽风景,一些人累了,坐在石头上休息,还有一些人在吃生黄瓜。生黄瓜很贵,两块钱一根,是菜市场一斤的价格,买的人很少。
柳非童和刘幻琳是第一次爬山,没有经验,连饮用水也没有带。看见生黄瓜,刘幻琳的眼睛亮了一下,柳非童立即喊住卖黄瓜的人,要了一根生黄瓜。
一阵清脆的生黄瓜香气,伴随着树林里的绿叶味道,迅速弥漫开来。吃完生黄瓜,刘幻琳的脸色好看多了,她靠在柳非童的肩膀上,双眼迷离地看着他。
那双眼睛很好看,让柳非童意乱情迷。半山腰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此刻风景独好,两个人默默地对望着,突然,柳非童轻轻翻过刘幻琳的身体,两个人面对面地看着,猛然间,柳非童低下头,把嘴唇递了上去。
刘幻琳一声没吭,闭上眼睛,享受着突如其来的亲近。初吻,带着一丝惊恐,一丝惶惑,一丝颤抖,在他们的身体里互相交织着,汇成一股暗流涌动,惊艳而美丽。
山林里,不断有鸟儿在叫唤,唧唧啾啾。它们舞动着彩色的翅膀,肆无忌惮地飞来飞去,全然无视这对亲密恋人。初恋、初吻,天真而笨拙。两个人像玩家家的小笨孩,只知道嘴唇贴在一起,彼此感觉一下对方的温度,全然不知道舌头还有致命销魂的作用。
这时,半山腰的人突然多了起来,两个人如痴如醉的梦境很快被打破了。刘幻琳轻轻推开柳非童,站了起来。
樱驼村的初吻,拉近了两个人的距离,也确定了他们的恋人关系。柳非童忽然感觉自己长大了,再也不是孤独一人了。爱情,开始承担一种看不见的责任。
可是,造化弄人。现在,柳非童和刘幻琳阴阳两隔,如果相见,也只能在梦中。那是怎样一种生的辛酸和死的无奈?
在刘幻琳死后的那些日子里,柳非童经常一个人坐在图书馆里,一遍遍地研究星象图,翻阅大量的案件侦破资料。他的大脑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无论如何,一定要揭开刘幻琳自杀的秘密。
刘幻琳手心里的那个星象图,一直保存在柳非童的手机里。没有事的时候,他就拿出来,无声地看着,痴痴地琢磨研究。从图的外形上看,和传说中的解剖室里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属于同一个类型,都是一个不正规的圆圈,中间横穿着一个歪歪斜斜的十字架,很神秘,也很邪恶。
柳非童和陈晓芸分手后,在学校门口无所事事地悠转着。天空闷热,湿度很大,身体非常不适。因为是清晨,大街上行人不是很多,一些私人门面房还没有开门迎客。
柳非童一个人转来转去,实在感觉无聊。毕业了,他的心也彻底空了。
大街对面,是“夜不归”网吧。经过一夜的鏖战,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什么人了,管理员正在往外面清扫店堂垃圾。柳非童心情和梅雨一样潮湿,他横穿马路,转身进了网吧。
网吧没有灯光,很阴暗。柳非童站在收银台,掏出身份证,拿出十块钱,递给收银员。收银员办完手续后,给了他一张牌子,上面有电脑机号,还有输入密码。
柳非童拿着机牌,朝一台电脑走去,登陆成功后,快速地进入百度搜索。自从刘幻琳离奇死亡后,上网搜索“星象图”已成为他的习惯。除了搜索与星象图相关的资料,他已经不知道自己上网还能做什么了。
如果说,刘幻琳一直是柳非童放不下的心思,那么,星象图就是纠缠着他的噩梦了。他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解剖室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那个图,他没有看过,只是无数次地听说过。
柳非童没有比照物,他只知道刘幻琳左手心里的星象图线条粗重,下手很用心。图形看起来对称,实际上歪斜不一,圆不像圆,十字也不像十字。
柳非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将刘幻琳手心里的星象图,和想象中的无名男尸手腕上的星象图比对过,他无法复制,但是可以天马行空地想象。现在,他非常后悔案发当天,在警察面前隐瞒了刘幻琳手心里星象图这一事实。
如果当初,柳非童及时报告这个隐匿的案情,也许,法医会直接推翻原来的案情结论,而公安局也不会那么快结案。那样的话,刘幻琳的死亡,也不见得就直接定性为上吊自杀。
柳非童越想越懊恼,除了自责,还是自责。几个小时过去了,柳非童一头雾水,什么也没有搜索出来。时间已经到中午了,他感觉肚子有点饿了。这时,远处一阵滚雷,轰隆隆连着几声响,猛地炸在天边。柳非童退出系统,离开电脑,在收银台结账,转身走出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