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尾鲤。
很普通的鲤。
我生活的这个小池塘里,大概有十几尾我的小伙伴。
我们平日里唯一的交流,大概就是抢夺水面上的蜉蝣时,迫不得已的擦身而过吧。
所以我们之间并不熟悉。
我很喜欢在离水岸最近的地方歇息。
那里有一棵柳树,总是随风飘摇着,一摇一摆间让我感到很愉悦。
所以我总是在那里歇息着。
柳树下有一个小小的坟包。
坟包很是简陋。没有华丽的墓碑。也没有美味的贡品。
还有一个脏兮兮的女孩,总是跪在坟包前哭泣。
她总是喋喋不休的在诉说着什么。
我隔着一池绿水,听的并不真切。
只大概明白,坟包里是她的妈妈,她并不是因为思念妈妈才来到坟包前哭泣,她只是不甘心总是被后妈欺压,被继姐凌辱。
我不太喜欢她。
只会哭泣的人,活该被欺凌。
如若我只会哭泣,我早就饿死在了这个小池塘里。
平日里那个灰扑扑的女孩总是月上柳梢才来哭泣。
这一日却是落日余晖还散落之时,便期期艾艾的来到了那个孤寂的坟包前。
听到她说什么王子,舞会。
我不懂什么是王子,也不懂什么是舞会。
我倚在浅浅的水洼里,只是期盼着漫天的星辰能快些出现。
她的眼泪与我无关。
如同她的软弱一般,都与我无关。
可这次和往常有些不一样。
柳树一如往常的摇摆着,却摇摆的不同往常。
一阵耀眼的金光之后,那个灰扑扑的女孩变得光彩夺目。
她身上灰扑扑的衣裙,变成了金光闪闪的瑰丽华服。
她灰扑扑的脸蛋,也有了精致细腻的妆容。
灰扑扑的她像是换了个人儿一般,变的不再灰扑扑。
我看见她小心翼翼的拉起漂亮的裙摆,转了个华丽的圈儿。
她还光着脚,脚背上依然灰扑扑的。
她满是惊喜的冲着那坟包不知说了些什么。
柳树又开始不同往常的摇摆起来。
然后我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出了池塘。
水外的温度原来是这样。无形的热浪,让我有些恐慌。
还有不知从何而起的压力,死命的挤压着我。我看到我一直引以为傲的鳞片,一片片放大,然后严丝合缝的拼接。
我飞到了她的左脚上。我能感到我不再是我。
我有些惶恐的看向她的右脚。干净白皙的小脚上,套着一只璀璨夺目的水晶鞋。
我变成了一只水晶鞋。套在一个不再灰扑扑的女孩的左脚上。
我想扭身逃走,想用我的鱼尾溅出些不一样的水花。
可我被一只脚踩住,动弹不得。
我不由自主的被她带上了一辆南瓜形状的马车。拉车的白马吱吱吱,叫的像老鼠。
她踏着我,有一下没一下的踩着节奏。
我的全身都有些疼。我想叫。可是我现在是一只没有嘴的水晶鞋。
我有些后悔为何贪恋那灼灼星光。早些潜入水底去,我便不会遇到这般匪夷所思的事了。
马车终于是停下。
停在一座富丽堂皇的宫殿下,里面正传来阵阵靡靡之音,谈不上好听,却也让我莫名的有些期待。
进去宫殿有一条宽长的楼梯,楼梯像是用星星做的,闪耀着金色的光。
她拉起金色的长长裙摆,踏着我一步一步走上了楼梯。
我有些忐忑,大概是她传染给我的。
宫殿的地板,全是水晶铺设。
可它们不如我闪耀。我的鳞片比钻石还要闪耀,怎么可能输给这些被做成地板的水晶。
我想让所有人看到我的闪耀。可我却由不得我。
很快我便被放下的裙摆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我听到有个稳重的脚步声缓缓向我走来。而踏着我的她,心跳如雷鸣,嘈杂的让我不安。
后来我旋转了一整晚。
我猜这就是舞会,他们都在跳着舞。
而我只能跟着旋转。不由自主的旋转。
我有些想念池塘上的那片星空。
不知道此时它是不是璀璨如往常,我不曾错过的每一个寂夜。
有巨大的钟声从裙外的世界传来。她终于仓皇的停下了脚步。
她又拉起了裙摆。
我便看见我的前方,一双敞亮的黑色皮靴。我还没来得及看清那只黑色皮靴上金光闪闪的装饰,到底是不是一颗明星,便被急速的调转了方向。
她朝着宫殿门口跑去。提着裙摆的样子,像只要去逃命的小鹿。
可她的身后明明没有猎枪,只有一双黑色的皮靴。
她的身后也没有猎人,只有一个含情脉脉的英俊男人。
她快步的跑着,颠的我很是难受。如果我有嘴,我大概是会控制不住的呕吐出来。
终于她踉跄了一下,我便被留在了如星星一般闪耀的金色台阶上。
她没有回头,径直冲上了那辆南瓜马车。马儿吱吱吱的叫着,飞快的拉着马车消失在了朦胧夜色中。
我很害怕。
她走的如此匆忙,连我掉了都顾及不上。
我的结局会是怎样。我到底还能不能回到我的小池塘里。
一只温润的大手将我从台阶上拾了起来。
我看到男人湛蓝色的眼眸,纯洁的如同我的鳞片一般。
他的嘴角挂着浅笑,意味不明的耐人寻味。
我以为他会将我牢牢的抱在怀里,毕竟我是这么的美丽璨烂。
他的修长食指轻轻的勾住我的尾骨,惹的我一阵慌乱。
我有些陶醉的闭上了眼睛。悬挂在他的食指上,既是刺激却又让人心慌。
我听到有门被拉开的声音,睁开眼睛便看到一面鞋墙。
墙上全是漂亮的单只的鞋子,全是漂亮的单只的高跟鞋。
黄金的,水晶的,钻石的,琉璃的。
应有尽有。
他好看的手指将摆在最中间的那只让人炫目的钻石鞋拿了下来,又将我稳稳的安置了上去。
那只钻石鞋子被很自然的放去了墙角。
他又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容。
可我已经不想再去揣测那个笑容有着什么不明意味。
我想我大概是再也看不到池塘上的那片星空了。
我不想做水晶鞋。
我明明只是一尾随心所欲的鲤。
再也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