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C城时已是午夜，江言益神色凝重的跟随机上其他乘客缓缓走下舷梯，随后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出站口。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想给李沫发短信，现在的她没法像几个小时前到机场时那样开心的给她打电话“报平安”，她的新婚夜，她不想她担心。
刚按下开机键，就看到好几条未读短信，有爸爸的、李沫的、还有……厉钖的。
“厉钖”，她默念着，带着愧疚，她都忘了，他说要来接她……
随即而来的手机铃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迟疑片刻后才接起。不久后，他的车子驶来，她开门坐了进去。
夜里他看不太真切她的神情，以为她只是旅途劳累加上深夜困顿而不想说话，因此只是安静的开车没有多问。
此刻的她确实又累又困，但身体上的疲累还远不及心灵上的疲惫。
严申，此刻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连江言益自己都不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淡出了自己的世界。
她一直以为他也会像她一样逐渐放下，接着开始新的生活，然后遇到爱的人，再然后结婚生子，最后寿终正寝……
“我真心的为你祈祷，希望你未来遇到一个很美好很美好的妻子。在爱情里，如果我们只有一个人能拥有幸福，那么我会把这个机会给你。所以，你一定要幸福。”这句曾经虔诚说过的话重新在她耳边回响……
但是她还未确认，就先撂下了担子……
可她又能做什么呢？除了对不起跟祝福，她根本什么都做不了。哪怕是最实际的物质、金钱、事业、地位……她都没有哪一样是有能力帮到他的，以前是，现在是，甚至以后也还是，她几乎不可能达到他那样的成就跟高度。
她在心里自嘲并羞愧于当初自己的轻狂，她凭什么用自己所谓的幸福标准去强加给别人？况且，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完全掌握，又有什么资格去左右别人的命运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运轨迹，渺小如她，并没有与世间万物对抗的力量。
厉钖，让她无法言喻的名字，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从什么开始深入到自己的生命中。
虽然她非常确定自己现在对他的感情，但因为自己对严申的伤害跟失言所产生的愧疚感让她对他也愧疚万分。
她不该未完成自己对另一个人的诺言，就先“招惹”他……
可是就算她对他“东躲西藏”，她就能“避让过去”吗？就算真的“避让过去”了，那么一切真的就会善始善终，完美无缺了吗？然而并不会不是吗，她低下头苦笑。
下车时，他感受到了闪躲的她有心事，那头不擅长也不喜欢掩饰自己情绪的小傻牛。但了解她的脾气、也知道她是真的很累了，所以就顺着她的意没有坚持送她上楼，只是目送着她走进小区大门、直至完全离开他的视线……
第二天傍晚，做了一天课题的江言益在校园一个无人的小凉亭坐了下来。周围寂静无声，微弱的光照在脸上，微凉的风轻抚着脸庞。她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一天的劳累仿佛轻了不少。她头斜靠在柱子上，拿出了手机，有些失神。过了一会，便直起了身子，面色从容的敲下了一个个阿拉伯数字。
在敲完所有数字后，她停顿了下来，眼睛依旧盯着屏幕看，仿佛在确认那一串数字是否输入正确。
可是这个号码怎么可能会输错呢，不是因为它多么难忘，只是这个十一位数的号码，最后八位就是自己的出生年月日，别说两年多从未拨过，就是几十年，也几乎不可能会输错。
脸上明明还一副没想好要说什么、怎么说的表情，手上却已经按了拨号键。
电话响了好一会，那边才接起道：“你好，哪位。”
“是我，江言益。没打扰你吧？”她有些心虚，毕竟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有愧于对方，而且她用的是自己C城的号码，这个号码她没跟他说过，所以她觉得这对他来说是陌生号码。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她感觉到一股很强的陌生感跟距离感。
而他当然知道是她，他这个号码，他只告诉她一个人，只为她一个人用，虽然来电号码不是印在他脑海里的那个，但他就是知道是她！
“没有，你说吧。”故作轻松的语气，但那正襟危坐的样子却骗不了人。
他在佯装镇定，天知道这个电话把他“打”的多么措手不及，自从跟她“生离”后，它就再也没响过。两年多了，就算不使用，他也一直执着的给它充电保持开机状态，多少个夜深人静的夜晚对着它发呆。曾经多么渴望它响起，可如今真的响起了，他却又震惊的无法置信。
同时那份心潮澎湃再次深深的提醒他，她对他的影响依然这么大，她在他心里依然如此重要，而他依然还那么的在乎她……
“你，你还好吗？”她一副做错事后诚挚忏悔的样子。
“你打给我只是为了问这个问题吗？”他眼里闪过一丝失望跟疼痛。
“嗯，还有就是想跟你说声对不起。我很想为我的过错做点什么，可是，我发现我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我很抱歉。”她接着忏悔道。
严申神情扭曲的闭上了眼睛，缄口不言……如果说前面接到这个电话时他是站上了云端顶的话，那么现在听到这句话后他又跌落回了深渊底。
一段不长不短的沉默后，一阵小孩的哭声打破了这份沉默。江言益双眼顿时明亮起来，神情也逐渐放松，一股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严申也随即清醒过来，将思绪拉回。
“是你宝宝在哭吗？”她欣喜的问道。
他宝宝？她就这么不相信他？！她就这么迫切的希望他跟别的女人结婚生子？！慌乱中，他有些踉跄的走到不远处的婴儿车前，那是他堂弟临时寄放在他这里的他的侄女。
看着哭闹中的小侄女，平时那个哄娃小能手的他恍然间如失去魔法的法师般变得无计可施起来。真是一物降一物，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总是败的如此狼狈！
“哦，是，我孩子要闹了，先这样。”声音有些颤抖，说完便急忙挂了电话，他怕自己露出破绽。
他想，她是真的已经完全放下了，那么如果这样能让她心里好过一点，他愿意再伤害自己一次。又或者，他也决定要彻底放弃了。
挂完电话的江言益开心的笑出了声，此刻肚子也咕噜咕噜的叫起来，她满眼笑意的又拨出了一个号码，“你吃饭了吗？”
“还没有，刚忙完。”那边答。
“那我们一起吃吧！”她难得有些撒娇的口吻。
“什么事这么高兴？”
“没什么，刚刚听到了一件好事。”
挂上电话后她难得的哼起了小曲，肢体也跟着舒展开来，如果此时用一个词来形容她的心情，那么就是心旷神怡罢。
吃过饭后，厉钖带她来到他们“未来的小家”。这是她第二次来，这次房子已经装修好，而且应该完工有段时间了，屋子里已经没什么味道。
两个人盘腿坐在落地窗边，厉钖转到她面前，扶住她的肩膀，认真的看进她的眼里开口道，“明年你研究生毕业，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不好，都说婚姻是坟墓，我还不想那么快进去。”江言益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带着些许吊儿郎当的口吻回道，她抵挡不了他炙热的眼神。
“乱说，就算是坟墓，也是千年古墓，里面有很多奇珍异宝，我们一起去挖宝。”
“千年古墓还等着你去挖啊，我怕刚下去，宝还没见着就踩到地雷，粉身碎骨了。”
“傻瓜，有我保护你，我在前边探路，要炸也是炸我。”他拥她入怀。
“可我真的还没做好成家的准备，感觉自己还什么都还不懂。”
“没关系，我懂就可以了。”
“还有我在考虑继续读博，导师也说我挺适合做学术的。”她挣开出他的怀抱，也认真的看着他说。
“结婚不影响你读博啊。”他拍了拍她的小后脑勺道。
“影响。”她任性道。
“你还真当你未婚夫是和尚啊。”他笑着逗她说。
“你流氓！”她羞的涨红了脸。
“自古佳人不是爱风流才子吗？”他坏笑。
“风流才子又不是流氓，再说我也不是佳人，我不爱什么才子，我喜欢牛粪！”她傲娇的斜仰起头哼道。
厉钖噗呲笑出了声，他一直都是谦让着她，包括她的理想主义，这次也一样。
转眼又快到一年的春节了，导师开恩给放了好几天假，要知道读研的专业是学院的重点，学习任务比较重，她都很久没能好好陪伴爸妈了。
除夕这天一家人酒足饭饱后坐在一起拉家常、看春晚，江爸放下手中的茶杯笑着问：“今年就研究生毕业了，有什么想法？”
“我想继续考博读博，导师说我挺适合做学术的，如果我想考，他可以力所能及的帮我。”江言益老实回答。
“什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出声！厉钖知道吗？”江爸双手撑住沙发侧过身冲她说道，声音提高了好几个分贝。
江言益猝不及防打了一个哆嗦，微微怔了一下后回道：“知道啊，我跟他说了，我想考过再跟你们说的。”
“你们这两个孩子真是的，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跟父母商量商量，有些事要听听长辈们的意见的。特别是你，这么大个人了，做什么事都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了。”江爸一副爱之深责之切的样子。
“看你说的，我又不是去做坏事。”江言益不以为然道。
“爸爸妈妈这是关心你，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读完博出来就29、30了，到时候就是高龄产妇了，你有没有想过？”江妈一副苦口婆心道。
“到时厉钖也33、34了，你不能老是让人家迁就你，你也要为人家想一想啊。”江爸补充道。
“你们到底是谁家父母啊。”江言益抱起旁边的抱枕，一脸的不服气。
“是你父母才这么说你的，你自己什么体质你不知道爸妈知道，考博以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考，但是最佳生育年纪只有这短短几年，爸妈不希望你冒险，你明白吗？”江爸故意板着脸道。
“如果你没有喜欢的人，爸爸妈妈也就不说了，但现在你有，我们当然要帮你权衡好选择的利弊。还有两个人在一起要相互为对方着想，厉钖对你怎么样，还需要妈说么？”江妈继续苦口婆心道。
江言益低头不语，她确实没想过这些问题，又或者根本就没想到那么远。她暂时只想到维持现状，不想过多的改变生活的秩序。她这会才意识到自己想的太简单幼稚了，简单幼稚到有些不切实际。一面去向往人间百态，一面又活在自己的理想世界里不愿出来。
“爸爸等着听一声‘外公’呢，你妈也等着抱外孙呢。”江爸看她不说话又接着说道。
“先别扯那么远，你们外孙妈妈的嫁妆你们准备好了没有？”江言益没好气的嘟囔道。
“别说小小嫁妆，爸妈的一切都是你的！”江爸一脸的神气。
江言益心里五味杂陈，她真的太不懂事了。爸妈、厉钖一直在为自己考虑、付出，而自己呢？也许，她真的应该为自己爱的人做点什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