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零走进院中。
愈来愈浓的血腥味,弥散在沉寂的小院,脚下的泥土被血液浸染成黑红。
光头狰狞的尸身,大张着惊愕的嘴,横亘在院子中央。
陈零恍若无事地走到尸身前,凝神看了看。
这一刀砍得真不怎么样。力道够了,但准头不够。
刚才在杀死光头,斩断白苛手臂后,他又将厨房拿来的菜刀放回了原处。
担心突然现身吓到同学们,他又悄悄退到门外,解除了黑雾遮掩,装作刚路过这里的样子。
黑雾的隐身功能,还真的很不错!做暗杀算是一流的助攻。
陈零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向里屋霍院长的病床走去。
“易秋哥,你怎么过来了?”崔猛眨巴着眼睛,狐疑地问道。他对陈零能找到这儿,感到很不可思议。
这是他家废弃很久的一个破院,基本没人知道。
这次书院几人避祸躲到这儿,崔猛自我感觉行踪非常隐秘。难不成哪里出了纰漏?
崔猛对自己的严谨安排产生了怀疑。
陈零大大方方笑道:“那些泼皮能找到这儿,我怎么就不可以?”
崔猛怔了怔。
陈零接着对一巧嗔道:“一巧,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一声?”
乔一巧尴尬地捋了捋耳边的秀发。
霍院长道:“秋儿,是我让一巧不跟你说的。唉,你家遭逢不幸,蒙此大难,就别牵扯进书院的乱麻中了。”
老院长的话语一片真挚,让陈零心中充溢着被关爱的温暖。
陈零道:“老师,这样说就见外了。书院不论碰到什么难事,易秋都会与书院共进退。”
霍院长欣慰地点点头:“也罢。众人齐心,其利断金。”
陈零、乔一巧、崔猛、霍清妍齐声道:“是。”
霍院子精力不济,说了一会话,就昏昏欲睡。
众人退出房间,看着院子里双目圆睁的死尸,心里一阵惧怕。
“你们说,刚才是什么东西杀了白苛?不会真的有鬼吧?”霍清妍拿着手里的地契,脸色惊疑不定。
崔猛倒无所畏惧,嘿嘿笑道:“有鬼,那也是好鬼。世上能多些这样的鬼,才好呢。你说是吧,易秋?”
陈零道:“没错。”
两个年轻的女孩吓得哇哇乱叫,站得离他们远远的。
“我看早些报官,让官差处理了吧。”乔一巧嗫嚅道。
陈零摇摇头:“最好别。官府卷入后,麻烦更多。
我看白苛一行,必不肯善罢甘休。这剩下的事,你们别操心,我来解决吧。”
三人诧异地看着陈零,异口同声道:“你?”
“没错。”陈零语气淡然。
霍清妍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神采。
她看到一种淡淡的江湖味,从这个刚出狱的男孩身上散发出来。
俊逸清秀的脸庞,柔和轮廓中已渐渐有了暗藏的锋芒。
漆黑的瞳孔内,有深邃的光芒闪动,似乎映照着他曾经经历过的大狱苦难。
陈零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就如同一只笔直挺立、傲指苍天的标枪。
当过皇帝后,陈零心中的杀伐之意越发凌厉。
今日一怒一下,借黑雾隐身,让东城五虎一死一伤,暂时震慑住了他们的嚣张气焰。
但这些人背后的“血刀门”具体是怎么回事,陈零想了解清楚。
这些底层的势力,是身为皇帝的他永远了解不到的。
这时,只听得乔一巧道:“不行的,易秋哥。那些杀神最好远离他们,打不过,我们总躲得过。”
陈零没有说话。
他伸出白皙的手掌。
五指微曲。
一团黑雾蓦然涌出,变幻无方。
“啊啊啊,你……是修行者了?”
三个人围着陈零,眼睛冒光,又吃惊,又好奇,又兴奋。
修行,在这俗世间,是一种高贵的特权。
修行者,是世间百姓仰望的存在。
不管处于哪种层次,一旦进入了修行者,那便意味着层次已经与俗人不一样了。
“在哪儿学的?可以介绍我去学习吗?”崔猛羡慕地说道。
陈零低着头,凝望着手里的黑雾,声音低沉:“大狱里。”
众人一怔,都沉默下来。
霍清妍眼神里微光闪烁,咬着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
……
日落时分。
天边还残留着暮色的昏黄,陈零背着光头的尸身,走进了东城的一条小巷。
他的身上,蒙着一层淡淡的黑雾,与朦胧的夜色融合在一起。
一路上没人看得见他,和他背上的尸身。
哚!哚!
一个手持幡旗的老头,从巷子的另一头迎面走来。
老头驼着背,幡旗上写着“算命占卜”四个大字。
巷子很窄,仅容两人并排而行。
陈零侧身让过。
可是老头后方,又有一个乞丐赤脚飞奔而来。
陈零不能再黑雾隐身,否则再过几步必然撞到。
他只能现出自己身形,但背上光头的尸身依然用黑雾遮挡住。
老头突然看见前面来了个少年,立马抚须而笑:“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必有大贵之运。来来来,老夫给你算上一卦。”
陈零没空与他纠缠,微笑摇头,闪身而过。
老头看陈零不搭理他,急道:“少年,老夫算卦很准的,不准不要钱。”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上来拉陈零的手。
陈零怕他摸到尸体,只能停步,面向着老头,说道:“来吧,老人家,来个快算!”
老头嘿嘿而笑:“来叻!那就来个龟甲占卜。”
老头从褡裢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龟壳,然后迎风一挥,龟壳上冒出幽兰的火焰。
陈零好奇地看着龟甲。不一会儿,火焰中龟甲上有细细的纹路在生成。这是龟甲占卜的常见形式。
老头嘻嘻笑着,一边看,一边报价:“烧甲五文,测字三文。少年,一会老夫再给你算算姻缘。”
龟甲上的裂纹越来越复杂,老头的神色也渐渐严肃。
老头轻声嘀咕道:“奇怪……这少年什么命格,竟然老夫都看不清了!”
就在这时,龟甲嘣地一声炸开,龟甲散为碎片。
老头扭头看向陈零身后的乞丐,道:“老袁,你给看看!”
陈零这才发现,乞丐一直蹲在离他三米远的地方,静静看着老头算命。
老乞丐打了个哈欠,摆手道:“不敢,不敢,林半仙都算不出的卦,我老乞丐又岂敢班门弄斧?”
林半仙嗔道:“算老哥求你行吧?事后,老哥请你喝醉琼枝。”
老乞丐勉为其难地站起来,笑着说道:“那可一言为定了。”
他抬起头看向陈零时,瞳孔的深处如同湖面掠起了波澜。
陈零心中一动,担心老丐看破自己身上的伪装,发现那尸身秘密。更怕老丐发现自己夺舍重生的真相。
“怎么样了,老袁?”
过了一会,老头林半仙问到。
老乞丐没有回答,可是他的脸色越来越红。
咔嚓!
老丐脚下的石板踩出了裂纹。他朝后退了一步。
林半仙蓦地想到了什么,喊道:“老袁,快停下!”
就在这时,老袁的脸上,那圆睁的双眼啪地一声,两颗眼珠爆了开来。
鲜红的血从眼洞流出。
“老人家,你看见了什么?”
陈零吓得脸都白了,忍不住问道。
“血,很多很多血,尸山血海,杀戮……”
老袁突然停住了,他摸着墙站稳,疯狂喊道:“我什么也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
他一边喊,一边疯跑,手里竹杖都扔了。
“老袁,等等我!”
林半仙再不敢朝陈零看上一眼,他提着幡,追着老乞丐远去了。
陈零叹了口气。
“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巷尽头再右拐,便是一处临湖的宅院,这里是东城五虎的据点。
陈零走进院门时,惊讶地发现院子里竟然非常热闹。
喝酒打牌,唱歌斗狗,三三两两的混混们凑在一起摇着骰子。
与之前他想象中的压抑、戒备、愤怒完全不同。
在一间雅厅中,东城五虎中的三虎,喝着美酒,行着酒令。
纵酒寻欢,是他们感到恐惧、面对压力的第一选择。
弟兄的伤亡,只要没伤到他们自己,都是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
这个时候,他们每个人的身边,都陪侍着一位衣着暴露的女侍。
“你们说,老大这次撑得过来吗?”
鼻子上长了颗黑痣的泼皮牛强,有些不安地说道。
坐他对面的红发青年唐七,从酒碗中抬起头,兴奋地咂着嘴:“废话!也不知是哪方鬼神作祟,咔地一下,老大圆滚滚的胳膊直接就被切下来了!”
“你确定是切下来,不是咬下来的?听说城郊的乱葬岗里,有吃人的隐身怪。”角落里的“三只手”吴鹏反驳道。
唐七瞪了他一眼:“你咬一口我看看!”
牛强有些心虚地道:“邪门了,我早说书院是供奉圣人的,得罪不得。这不,一下午就一死一伤。报应来得太快,书院那地我看还是算了,放过霍老头吧!”
唐七道:“放屁!这地要不要,是你能决定的?上面血刀门老大还看着呢?”
牛强惊道:“嘶,这是上面的主意?”
唐七白了他一眼:“那你说呢?”
“好吧,算我没说。”牛强吐了吐舌头。
吴鹏端着一杯酒,凑到唐七身边,恭敬地碰了个杯:“老大,现在就咱们三了。白云坊那的两个商铺,是不是可以给我分一个了?”
唐七转过脸来,冷冷道:“老大还没死呢?你就打那个商铺的主意!记住,我是老二。”
吴鹏谄媚笑道:“都残废了,还老大呢?我心中,真正的老大就只有你。”
两人碰了个杯,一饮而尽。
唐七虽不应声,但嘿嘿笑了笑。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一人沙哑着嗓子问道:“那我的呢?”
唐七猛地回头。
只见高大赤膊的光头站在他身后,脸色乌青,喉咙部位一个碗口大的血洞,正在滴滴答答往下滴着黑色的血。
啊!
“鬼,鬼啊,”满屋子的尖叫声,桌子掀翻杯盘落地的声音。
女孩们直接吓得瘫软在地上无法动弹。
牛强、吴鹏钻到了桌子下。
唐七脸色青白,颤抖着说:“兄弟,大家都是兄弟,我没有分你的房产,有话好好说。”
光头的尸身冷冷看着他,圆睁的眼睛一片灰白。
唐七浑身冷汗直冒。
然后,他看见光头缓缓挪过椅子,在他身旁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