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世学听起大人们谈及奶奶的情况,知道她得了乙肝,已经不是第一次吐血了。
此前世学作为孙子竟然浑然不知,就连奶奶患的是什么病他也不甚了解,他真枉为人孙。
医生说奶奶目前情况比较严重,只能尽量控制住病情蔓延。多多休息注意身体或许可以撑个一年半载。唉,一个旧社会的老人把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了丈夫,家庭,自己不舍吃,不舍穿,在我眼里这样的行为是伟大的,可搁在那个年代,这又是应该的,不好说,不好说哇。
此后的时间里,林运生几乎不怎么出来玩了。买菜,做饭已经被其承包。奶奶无数次从床榻上爬起想试着做顿饭,结果都是力不从心被人劝退。只得拱手相让了这份做了六十年的工作。
一晃,半年过去了,半年来我心情沉重,没有写日记。现在已进入了春分时节,万物早已复苏生机,可是眼前有一个老人却越来越接近生命的尽头。由于奶奶病情得不到控制,这半年来好一阵歹一阵的,一家人连过年也哭丧着脸,没有任何喜庆可言。也拒绝了亲戚到家里来。一家人无不心系着奶奶的病情,姐姐吵着要和奶奶住一起,被奶奶直接拒绝后无奈作罢。
以上这一切的一切,似乎没怎么影响到世学。除了有些难过油饼和炸酱面吃不到以外,这孙子整日该玩该笑照常不误。内心深处他真的和奶奶没有一点感情吗?你说他还小,为什么和他姐姐差距那么大呢?不得而知。
奶奶拖着这副饱经风霜,营养不良,病入膏肓的身体又挺过了几个月的时间。真的,这几个月在我眼里就像是几十年一样漫长难熬。一开始尚能吃些饭菜,现在却最多喝两口小米粥。躺在床上,眼睛似睁非睁的盯着天花板,脑海里想象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的事情,精神,肉体受到的折磨常人难以想象。
终于,奶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世学不敢进屋子里,奶奶正卧在床上,不住的往地下的铁盆子里吐血,银白的盆子已经被鲜血染红了大半,生命正在这副躯壳里消融。门口诊所的梅娟正在给奶奶扎针输液,或许能够稍微减轻一些她的病痛。
到了晚上,惨白的月弯弯勾起了大家恐惧的心理。
一家人聚齐在了一间屋内,大家心里全部都明白,这次要生离死别了。
奶奶的大小便已经不能自理,得靠林运生和林君梅帮助才可以。(林天海光看着都作呕,只能交给弟弟妹妹处理。)这就像小时候奶奶一把屎一把尿照顾他们一样。
眼看着病情控制不住,只得再次将奶奶送往医院,救护车的鸣笛声似乎更加刺耳,宣告着奶奶生命垂危的信号。到了医院里,一家人还是如同上一次一样坐在一间病房内等待结果,只不过这回气氛更加凝重。
一个医生推门进来,摘下口罩,没有笑意,令人失望。“患者现在情况严重,如果我们全力治疗,可以暂时保住十几天的性命,但是十几天里面她不能说话,只会吃饭,睡觉了。您看。”医生严肃地把实情告诉了大家。
一家人的目光聚集在林有知身上,林有知愁容满面,半拉脸跳个不停,眉头紧锁,沉默了一会,绝望地做出了一个摆手的手势。医生会意:“我们现在立刻将病人推出来,你们上前等候吧。”
除了一家人走路的脚步声外没有任何其他声响,一家人围在了奶奶的身旁,或许她的孩子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母亲面容是那样的憔悴,甚至不堪。一丝丝白发和灰飞烟灭的容貌刺痛着他们的双眼,这个女人享过福吗?显然,没有。这个女人幸福吗?不好说,对于她而言好像是幸福的。这个女人值得吗?不知道,在她来说一定是值得的。那么这样就好了。至少她可以相对平和的面对死亡。在我看来,要说奶奶唯一的遗憾,那便是没能照顾自己的男人一辈子吧?
最后的弥留之际,奶奶伸出她那颤抖的双手,林天海和林君梅抓了上去,紧紧把她握在手里,久久不愿松开,不知怎么的,奶奶并没有握住林天海的手,另只手却紧紧握住林君梅的手。林天海让林运生代替了自己,换成了林运生之后,奶奶才将那只手紧紧握住。
姐姐在一旁眼圈湿润,强忍着自己的情绪,林有知则默默地注视着自己的老伴。世学依偎在文晓晓的怀里,不伤感,不流泪,不愿意目睹奶奶的面容。咋就能吓死你了呢?
奶奶一张一合的嘴唇似乎想极力发出一些声音,但屡试无果,只好将双手握的更紧。看到大家一个比一个难过,奶奶竟然发出了一微笑,这一笑竟让我也潸然泪下,就算到了离别之际,这个老人也不愿意家人为她伤悲,一辈子付出的比谁都多,索取的却寥寥无几。女性的伟大她已经诠释的淋漓尽致,我敬佩您。安详的一笑之后,奶奶撒手人寰,带着看似坦然的心情。一家人随之大哭起来,姐姐更是不顾一切的上前去抱住了奶奶僵硬的身体,哭泣声传遍四周,足以让任何陌生人黯然神伤。世学还是老样子,不敢看一眼。
奶奶的遗体带回家之后,整理生前衣服时发现了四角钱。最终归了世学。这他倒是开心,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得到了奶奶给的钱,跑出去买了几个糖,甜丝丝的。真是个冷血动物。不愿多说了。
奶奶化好妆之后静静的躺在客厅里,祥和的长眠了。一家人披麻戴孝围在身边,文晓晓叫喊着世学和姐姐,让他们俩过来身旁,世学嘴里含着糖豆跑到了身边,姐姐同时跟了过来。文晓晓道:“你们俩个握住奶奶的手,让奶奶把灾难给你们全都带走!”姐姐毫不犹豫的双手紧紧握住奶奶那双略显冰凉僵硬的手,眼睛里眼泪直打转,悲伤不已。
世学呢,看着奶奶一动不动竟然开口问道:“妈,俺奶咋不吭了?”弄了半天这孩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真服了。文晓晓道:“奶奶睡着了。”世学喊了两声:“奶,奶,起来了!”见奶奶没反应,世学害怕了,别说握住奶奶的手了,就连碰一下他也不敢,只是一直盯着奶奶看,什么也不做的看着。他根本意识不到这意味着什么。奶奶今后再也不会接他放学了?再也吃不到奶奶做的饭菜了?再也没有人给他讲儿歌了?再也没有人阻止他出来玩了?一切的一切他都没有想到。
林运生让他磕头时,他跪下磕了三个头,上前去烧了几张纸。林运生和他的伙计们加上林天海和林君梅一起守夜了三天,三天里陆陆续续很多亲戚前来祭拜。三天之后要将奶奶送去火葬场,林天海和林运生抬着架子,走出家门那一刻,林天海大哭起来,哭声痛不欲生。林运生和其他人同样失声痛哭。世学还是老样子,他甚至搞不懂这些人为什么能够一直哭,理解不了。
到了火葬场,上面的标语打出一行字,奶奶被放在透明的玻璃棺内,双手交叉在一起平躺在红布上。全场响起悲伤的音乐,大家与奶奶做最后的道别,在场人无不痛哭流涕,姐姐就在世学的眼前,哭的依旧满眼热泪,眼眶通红。世学死活就是没有一丝感觉。面不改色心不跳。林运生气的一脚踢在了他的屁股上骂道:“你这孩子,你奶死了泪都不流一滴?”文晓晓护着世学道:“他还小了不是。”林运生指了指姐姐道:“你看嫩姐,哭成啥了,你看你!”
接下来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世学依偎在文晓晓怀里抱头痛哭,喊声凄惨可比肩林天海了都,一会偷偷看了别人一眼,原来没有挤出一点眼泪,全是装的啊,好样的,干得好!在那里大喊大叫,还偷看你姐,不觉得丢人吗?亲孙子!
音乐落下,众人哭喊完毕,准备火葬。林有知和林天海三人进去送母亲最后一程。其他人则只能等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