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以约翰先生的身份,为何不乘坐一等车厢呢?宽轨的大西铁路一等车厢向来都是舒适得很”,我将从大西铁路筑路工人那里探听到的廉价消息'无意'地泄露于他。
我认为这是我作为伦敦人应尽到的地主之谊。
尽管这消息确实廉价,前后花了我不到一个便士,但我觉得应该能够派上用场。
在伦敦城的八大火车站,你可以打听到任何消息,但最廉价的消息还是来自于新建成的圣潘克拉斯国际火车站。
只要在上衣口袋中揣上两盎司黑面包,搭一辆马车到圣潘克拉斯车站的尖形拱门外,只需学得像位端庄的贵族老爷立在那里。
当然,口活熟练的绅士也不妨用口哨吹上一曲《共和国万岁》,
自会有大把十三四岁的'帮派人士'愿意替您效劳。
我已经替诸位实践过了,来自伦敦桥火车站的消息要比其它车站都贵上二又四分之一盎司黑面包。
但需要记住千万别跟'生意人'讨价还价,毕竟这群波西米亚人干得都是会被'鹰钩鼻'送进'学院'的营生。
要说这群来自东欧的吉普赛人中,有位名为杰克的年轻理发师令我颇为在意,他稳重利落的左手剃刀法可比屠宰场的屠夫还要技熟。
为此我甚至跟欧内赌了五便士,因为我笃定他日后必定是白教堂教区里一位了不起的外科医生。
只是约翰先生对于我的提议丝毫不感兴趣,他再一次在我的眼前直言不讳
“要说身份可谈不上,况且我又不喜欢困在'铁笼'里”。
在此,我要以赫胥黎绅士的名誉再重申一遍,美国人绝对称得上是一群带着金王冠的未开化'猴子'。
正当我苦于找到同这位古怪而另类美国人的话茬,一位贤良的英国小姐适时地出现总算解除了我眼前的危机。
她如同任何正统的英国女人那般优雅地走进了我们这节人满为患的荒凉车厢。
我远远便能瞧见她被修米兹多莱斯束缚得很好的细腰,小巧精致的脸蛋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圆形礼帽。
她绝对比我在'花名册'上看到的任何卖花女都要庄重,我是如此评价她。
出于礼仪和风俗而言,我很犹豫是否该称那位雍容的女士为小姐,基于她的年纪(四十来岁)和身份(她左手无名指并没有装饰物)。
但我也知道,总有些城里的夫人并不喜欢外人称呼她的姓氏。
诸如拜尔斗的理查.包法利先生的夫人更倾向年轻男人称呼她为艾玛小姐,而非包法利太太。
这位小姐仰着修长白皙的脖子在环顾四下与她格格不入的陈设。
她那冷漠而高傲的眼眸只在我所在的方位稍作停留,便轻轻地将目光从我的衣饰上扫了过去。
我可太熟悉这种眼神了。
每逢每周一次的收租日,位于伦敦切尔西区的哈德森庄园的聋哑老管家乔治便会搭乘马车来到城里,他会站在公寓门口用阴鸷的目光紧紧地锁着我们这群租客,他可不会允许'讨价还价'。
这位小姐提着镶着蕾丝的裙子沿着狭窄的过道穿行,对于陈列在两侧长椅上的这些野蛮绅士的脱帽致意视而不见。
他们并未觉得无礼,大概觉得这位小姐轻碎的脚步便如同那曾被拜伦先生误解为'不贞洁'的维也纳华尔兹。
真是可怜又可敬的一群蠢货!!!
她在约翰先生的身旁停足,微微弯腰向在座的我和约翰先生打了一声招呼,
“可敬的两位先生,我可否在此坐下?”
我可是看穿了她的企图。
约翰先生整了整自己的燕尾服,起身给这位小姐腾出一个相对宽松的位置,等她坐稳以后才在我的旁边重新坐了下来。
我打量着约翰先生不同寻常的表现,越发觉得他可真是一位奇怪的先生。
这位小姐折起衣服下摆款款落座,对于没有搏得约翰先生出彩的注意显得耿耿于怀。
不肯消停地从她的小巧化妆包里取出一支色泽深沉的雪茄,我并不了解这种贵族中流行的奢侈品。
甚至于我能得知它的姓氏,也只是基于麦克文先生常在他的小说中称其为“创作灵感”而已。
所幸经过善解人意的约翰先生提点,我才知晓这是西班牙佬的桑丘.潘沙雪茄。
但我坚决不会向约翰先生打听这种雪茄的价格!!
作为一位在教区里信奉'三十九条信纲'的天主教信徒(大多数爱尔兰人信奉天主教),我最多只会抽吸'登喜路'烟卷。
实话实说,我能记清伦敦街头那家杂货铺的牌子,完全是出自地道的伦敦人对于位于'老骨头街'的莫里斯烟草公司价格的强烈不满。
她将'桑丘.潘沙'放在小巧的鼻尖上嗅上一嗅,贞洁地如同瞻仰某种神圣的生殖器官
“两位先生,你们是否介意我抽烟。”
“请便,”
我曾有过短暂的烟卷史,只是每周20先令的工资不得不令我戒断这种奢侈的爱好。
“如此便多谢了,”
她剥下雪茄头,划亮那支三英寸长度的'瑞典火柴',只是片刻的功夫便是几先令的消费。
她戴着白手套的修长手指轻轻地捏住雪茄,含住雪白的烟气才慵懒地问道,
“先生,你大概是从美利坚那边来得吧。”
约翰先生没有表现得太过殷勤,所以我才会一直坚持他是一位气度非凡的贵人,
“的确,我是从美国纽约港乘坐'大东方号'蒸汽船过来的。”
“那可不是轻松的旅程,需要十来天的海上旅行”
大概觉得味道不适,这位小姐将半截雪茄扔在地板上,等了一会才用她那小巧精致的皮鞋揉灭,
“我倒认识几位美国来的朋友,他们都是金融业的大企业家”
约翰先生概不接待这种程度的奉承,也许对于美国人而言,只有货真价实的利润才能使他们信服。
“我只是觉得马尔蒂小姐你谬赞了”,约翰先生颇感兴趣地望着车窗外开始倒推的景色。
马尔蒂小姐颇为诧异,环抱着双手紧紧地打量着约翰先生
“先生,你是从何处得知我的名字?”
“在下是约翰.威廉姆斯,”约翰先生先做了一个自我介绍,初次见面不自报家门可是无比失礼
“我曾经有幸在伦敦皇家歌剧院听过马尔蒂小姐的歌剧”。
“那可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
'马尔蒂'小姐听起来有些伤感,
“约翰先生听过的具体是哪部歌剧呢?”
这种刨根问底的提问让我觉得这位马尔蒂小姐实在太过咄咄逼人了,
“维纳斯和阿多尼斯。”
这本是句具体的奉承话,但出于某种私人情感的原因,反而让马尔蒂小姐情绪不忿,
“英国好歌剧还多着呢,约翰先生你可以试试听听别的.......”
我实在插不上话,因为我只听过几便士便能入场的莎翁戏剧。
因'戏剧检查法'被废除,廉价的戏剧演员们大多只会做直白无力的呻吟,无感而刺耳,从这一点,我承认约翰先生是比我更为本分的英国人。
马尔蒂小姐大概已将约翰先生看做她的拥趸,语气亲切了许多,连带我都会关照进去。
“这位先生现在于伦敦何处就职呢?”
我颇为羞愧,似是自尊心在作祟,只能随便搬出几个曾给我回信的出版商名号
“在下是杰伊.盖茨比,只是负责替《伦敦标准晚报》的鲍德温先生撰稿。”
“盖茨比先生,作家可算伦敦城家底最殷厚的工作”,她大概误解了我的境况,连带语气又亲切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