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只需花费3便士便能进入这宽敞的帕丁顿候车月台休息一晚,不过这个价格确实比七八个人挤在一张硬板床上的“三个瘸子”临时旅馆昂贵得多。十几年前开始运行的大都会地铁的头等车厢的座位仍需要预定,我更甘愿购买三等或四等车厢的普通票入站。
坐在那红漆涂抹的长椅上,老迈的长椅随着我的摇晃发出嘎吱嘎吱的喘息声,一盏黑色的煤气灯就孤独地挂在我的头顶。
整个熙熙攘攘的大车站在夜晚如此静悄悄,我只能偶尔听到冗长黝黑的隧道中飘来的深远风鸣声和不知位于泰晤士河南岸何处的女人啼哭声。
这也是我第一次见识到这穿行在地下的单缸蒸汽机车,最为特别得是,实际上它并非由西米德兰兹铁路公司运营。
只不过它绿皮车厢里散发出来的闷热的味道经过夜晚的发酵越发难闻,会使我有置身于闭塞锅炉房里的错觉。
不过硬要比较起来,这还是比每周一次挤满洗热水澡的人的工厂棚屋还要拥挤的伦敦地面交通要舒服得多。
尤其是我平时上下班乘坐的那种绿色公共邮政马车,十二个人会扎在一间狭小的车厢里,车厢外还要挤上十四位先生,让闭塞的车厢实在通不了气,连他们身上散发出的霍乱气息都必须闻得一清二楚。
从狭窄的地铁通道下来,我便看见了那土砖堆砌的裸壁上不仅挂了用油漆涂抹的站牌,还有一个市政府对于这座地下列车站介绍的老旧标识牌。
“帕丁顿-贝克街-伦敦国王十字车站-法灵顿街”
这辆大都会列车将从帕丁顿车站出发,会途经贝克街,贝克街车站上方便是一间公寓,也许我曾经搭乘公共马车路过那间公寓,门牌号可能是221b,我已经记不清楚了。
下一站是尤斯顿车站,接着是伦敦国王十字车站,最后会达到伦敦城法灵顿街站,全长大概6.5千米。
我听欧内说市政府的议员们正在参议兴建地上铁轨,这下伦敦城的马车数量又要增加了,这拥挤不堪的城市交通啊!
我这样杞人忧天地想到。
我躺在帕丁顿车站的长椅上,碧蓝色瞳孔直直地盯着延伸至隧道黑暗尽头的昏暗煤油灯,源自祖母身上1/4爱尔兰血统的我这样想着,
即使是聪慧的布鲁内尔先生还站在这里,应该也料想不到有朝一日这热闹的伦敦城地下会有列车在跑动吧。
“先生,请让一让,这本来是我的位置”。一位提着一盏漏风的煤油灯,衣衫褴褛的老者靠了过来,这样不客气地跟我说道。
他的头发乱糟糟的,全身都散发出一股臭烘烘的沥水味道,尽管大部分伦敦现住民都是如此。
我醒了醒鼻子,尽量使自己不表现地那么失礼。
这应该就是伦敦拾荒人吧,他们大多有序而且有系统,我不是太敢招惹他。
“抱歉,占了你的位置”,我提起自己的箱子灰溜溜地站了起来,想使自己看起来落魄一点。
拾荒人在长椅上铺了一层报纸,将煤油灯吹灭,重新坐了下来,躺在长椅之上,就将剩余的报纸裹在身上。
“我说,这位先生,这是今天的报纸吗?”
我如此亲切地问道,只是想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
拾荒人用他那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端坐在另一排长椅之上的我一眼,便又躺下了。“是。”
这些拾荒人果然是这个巨大城市的清道夫呢,我这样暗暗地想到,“先生,可否将这些报纸卖一些给我呢。”
“可以,二便士”,他大概以为我想买来看,所以就胡乱地开价,这些明明只是已经过期的消息。
我故意重重地抖了抖上大衣的口袋,摸索半天只摸出一便士,我满怀歉意地对他一笑,“抱歉,我只有这么多”。
他斜着眼瞧了瞧,很快地起身站了起来,对我伸出他指甲黝黑且皱巴巴的老手,“拿来。”
我将这枚便士很快地递到他的手里。
他将这枚便士塞到他肮脏的上衣口袋里,便从那堆被揉破的报纸中捡出几份完好的报纸递给我,嘴中念叨个不停,“公平交易。”,他就再也没有搭理我。
听到他那如同列车隧道中蒸腾的水壶的呼噜声,我心绪不明,久久不能入睡。
我学着像葛朗台先生那样守着这几枚索维林金币,生怕在我闭眼的片刻便会被清晨穿梭在站台间游荡的蟊贼们剽窃去。
大概应该读些报纸吧,我随手拿起搭在身上的一份报纸,无论是什么内容,总应该读些什么。
这是《伦敦标准晚报》,一家新兴但历史悠远的晚间报纸,我能记得他们纯粹是因为他们的编辑查尔斯.鲍德温先生至少有些水准。
借着昏暗的煤油灯,我一字一句地顿读着,“我们尊敬的出版商马克林顿.康格尔先生于今早被发现猝死于家中,身后留下数万英镑的巨额遗产,并未有具体归属......”
下面是一大段评论家对于这位出版商言辞华贵的谥词,我丝毫不感兴趣,甚至我对于这位先生的注视都是来自于他是我现在更加尊敬的麦克文先生的出版商而已。
失去这样一位挚友,麦克文先生现在一定很苦恼吧!!
其实在伦敦城,这样的富人还多着呢。
我想着,大概过不了几日,这位信教的先生(报纸中提到的)去和天上的先生会晤之后,他地上的年轻妻子和儿子们,还有一点都不好惹的小姐们便会开始算计他的遗产。
当然,至少他们还会在纯白色的葬礼上彼此挽着手,痛苦一顿再扯破脸皮。
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