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辫子还悬在脑后,但这大清国已然步入暮年,国势日渐衰微。直鲁一带连续几年旱涝灾害频现,官府横征暴敛,民不聊生。匪患时发,民众习武成风以求自保。更有迷茫彷徨者求神拜佛,寻仙了道,以至于随着列强侵入,洋教也成为一些国人的信仰选项。中西意识形态领域的碰撞成为了侵略与反侵略斗争的另一种形式。
话说公元一八七五年的深秋,这一天已是夜里亥时,月亮挂在天边,昏黄昏黄的,不明亮,也不暗淡,像极了处于饥饿状态的大汉,朦胧恍惚,有力而发不出。笼罩下的大地,死一般的寂静,偶有昆虫低鸣,便传得好远好远……伴随着吱扭吱扭的车轮响动,大路的那一边,一团黑影缓缓移动过来。
“还有五十多里路呢,走到家天还不亮喽?”推车的大汉自言自语。这人长得浓眉大眼,中等身材,说不上魁梧,却十分结实。三十多岁的年纪,青春中透着老成持重。他推着的是一辆地牛车,就是那种全木制的独轮小推车,车上满满的都是磁州窑出产的瓷碗,青花在月光下闪着暗光,像刚睡醒的人睁开的眼。
前面是一片茂密的树林,这条大路从中穿过。白天走到这里总是会惊起一群群的鸟雀,扑楞楞响起好一会,伴随着的就是树叶子哗啦啦乱晃,也有不少被抖落在地上。这个时辰,也许鸟雀们都睡觉了,这片林子出奇地静,因为没有风,树叶也不翻滚,黑压压地就如同画布上的背景图一样,有形而无声。
眼前的景象让他心里翻了个过,一种不安涌上心头:此地凶险,难道有什么妖孽?他不由得停下脚步,放下车把,伸手往怀里摸去。手触到脖子上挂着的那个桃符,便把它掏出来吊在衣服外面。原来是一个桃木小葫芦,雕刻得无比漂亮。这一下他似乎有了十分的勇气,那葫芦在月光下好像也有了光芒,一切孽障在宝葫芦面前都会落荒而逃!
突然,树林里猛地传来“呀”的一声怪叫,这声音尖利刺耳,突如其来,在寂静的夜里不亚如一声霹雳,震得他五脏六腑忽地一颤,浑身一紧,竟然冒出一层冷汗!等他定神再看,一只乌鸦倏然从树林里飞出,迎着他的脑门拍打着翅膀飞过来,又一回身掠向深深的夜空……
他不禁哑笑了一声,自嘲道:“呵,赵三多啊赵三多,亏你还是练武之人,二十年的梅花拳功夫都是花拳绣腿么?被一只黑老鸹吓破了胆!”他把桃木葫芦塞回怀中,紧了紧腰带,一头钻进两个车把之间的那个绳索里,脖子一挺,顺势一抬手,两个车把就牢牢握在手中,脚底下一使劲,沿着大路吱扭吱扭向树林里走去。
进入树林不到一袋烟工夫,抬头已经很难看到月光,夜色似乎更阴暗了。赵三多睁大了眼睛,紧紧盯着前方的路,使劲推着车前进。
忽然,身旁树叶子哗啦啦一阵乱响,从路边大树上刷刷刷落下三个身影。三个黑影都蒙着面部,但看得出一个非常魁梧,而另一个瘦小枯干,最后面那个却胖大无比,最奇怪的是他竟然提着一条少林棍,活脱脱一个少林烧火和尚!
赵三多心里明白,这回是真遇上事了!
刚才被那破鸟惊吓过一回,现在他倒沉稳无比。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这车瓷碗,一会免不了一场恶战,但愿别被这搏杀给捣成一堆碎渣。于是他赶紧放下车把,疾步走到车前迎住这三人,双手抱拳道:“兄弟哥哥,哪个道上的?报个万吧。”
“报个屁!”那胖子先说话了,“留下钱,人放走。不留钱,把命留下!”
“好汉,都是穷苦人,要钱真没有!”
瘦小枯干的那个人尖着嗓子叫道:“好好好!摆开战场!”说罢抽出了随身的单刀。
只有那个身材魁梧的蒙面人至今没有出声。他在观察对方的言行举止:一个人深夜行路,遇上三人拦截竟然毫不惊慌,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呢?看来真应了那句话了——来者不善啊!今晚怕要是不好收拾了。
赵三多看到对方亮出了家伙,知道不动手是过不去了。遗憾的是自己的大刀不能随身带来,今晚只能徒手夺利刃了。他拧了拧头上的白毛巾,把辫子在脖子里盘了一圈,冷冷地回应道:“摆啥战场啊,就这里吧!你们谁先来?”
瘦小枯干的那个不等说话,便嗖地一下跳了过来,单刀直奔赵三多头顶就砍。
赵三多不敢怠慢,但也不敢恋战,他知道一个是对方人多,二来自己手无寸铁,因此必须速战速决。只见他把头一摆,躲过刀锋,却不后退,迎面从对方手肘底下钻过,手往后一按,脚底下勾住了对方的脚踝,使劲一提,一个顺风摆柳,喊一声“去!”那人连人带刀甩出去两丈多远,半天没爬起来。
“哎哟!敢摔我兄弟,看棍!”胖子抡起木棍“嗡”地砸过来。
赵三多又是一侧身,飞起右脚,一个外摆莲踢在胖子右肩,只听“哎呀”一声惨叫,胖子的右胳膊耷拉下去了,再也举不起来了。
就这两下,剩下的那个魁梧的后生都看傻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一招制敌干脆利索的打法。面对高手,他也只能咬牙硬拼了。他一伸手,从腰里拽出明晃晃的一条七节鞭,哗楞楞抡圆了就打。
这一回赵三多还真紧张了。这七节鞭是有软有硬,忽长忽短,使用起来上下翻飞,颇不好对付。他想急速退守一边,顺便捡起那条少林棍或者那把单刀啥的,这样也好应付一下。但是对方步步紧逼,根本就没有缓势的机会,他只能施展灵活的腾挪功夫与其周旋……
猛然间,赵三多退到了一棵树旁,那后生的七节鞭一个枯树盘根扫向赵三多下盘。赵三多纵身一跃,七节鞭走空,鞭头“嘭”地一下扫到树干上,抡打速度受到影响。赵三多看到机会来了,顺势蹲下,一把黄沙握在手中,仙人指路顺手一丢,“着!”后生顿觉两眼迷离,失去了进攻的能力。
看到都成为了手下败将,赵三多舒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行装,推车就要离开。这时,使鞭的后生顾不得双眼流泪,抱拳施礼:“好汉慢走!蒙好汉不杀,请通报尊姓大名,日后也好知道我们三个败在谁的手下。”
“在下赵三多,前面五十里沙柳寨人氏。奉劝你们今后不要再干这劫道的营生,图财害命会不得善终的!”
“你是谁?赵三多?可是梅花拳传人张如纯大师的的得意门徒?”
“正是。”
“哎呀师父啊!”这后生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我可找到你啦!”
赵三多一头雾水,“谁是你师父?你到底是谁?”
原来,这后生叫姚文起,那瘦子叫刘化龙,胖子叫朱九斌,都是附近刘河北寨村人。只因生活穷苦,三人效仿桃园弟兄义结金兰,又投师梅花拳传人张如纯,想着日后有所发展。怎奈张先生年事已高不愿收徒,磨不过三人,最后告诉他们如有为难之处可到徒弟赵三多处求教。但赵三多常年在外奔波贩卖碗碟,几次寻找都不见踪影。无奈,这三人才在这落马坡柳林栖身,偶尔劫些财物,想着积攒一些之后远走他乡另投名师,不想今晚竟然成了英雄相会!
赵三多听完,又惊又喜,想不到自己跟这三位竟有如此渊源。他赶紧取出水来给后生洗了眼睛,又把胖子的脱臼复位,最后让刘化龙平躺地上,施展推拿之法,理顺了他的经脉和内气。看到三人无碍,赵三多说:“今天咱们这是不打不相识。至于我师父说的让你们跟我学梅花拳,我还要亲自问过师父才能答应你们。记住,三天后到沙柳寨来找我。这期间,不可再做劫道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