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普斯给克里斯提尼的信里其实没有什么东西。
仅仅是几句问候之语,以及介绍了一下这张纸的来历。
但是克里斯提尼很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一张薄薄的纸,足以取代那不耐用的莎草纸和笨重的泥板,成为新的书写材料,而低廉的成本,更会开启一个新的文化时代。
一直以来,克里斯提尼都在贵族和平民之间走钢丝。克里斯提尼一直都是倾向于民众的,但是克里斯提尼明白,如果人民的智慧不足,那将会把国家带向深渊,因此,他才保留了贵族的否决权。如果纸能够大规模推广,民众的文化水平亦可得到提升,那么,治理国家也就不需要贵族了,贵族当权的局面就可以在潜移默化中走向灭亡。
克里斯提尼想的很好,但是他忽略了雅典之外的因素。
无论如何,菲利普斯的计划成功了,他成功的见到了克里斯提尼。
第一次面对着名垂青史的大人物,菲利普斯难免有一些紧张,但克里斯提尼的和蔼,让菲利普斯放松了不少。
克里斯提尼出身于雅典的阿尔刻迈翁家族。这个家族算得上是雅典的大家族之一,但悲剧的是,他的家族在传说中是被神诅咒的。在克里斯提尼成长起来后,他肩负起了家族的重任,并且作为领袖之一和人民推翻了雅典的僭主统治。(①)
不过,在僭主和扈从屁滚尿流逃走后,克里斯提尼又和另一派的领袖伊萨格拉斯争权。结果,老谋深算的伊萨格拉斯先是猛烈抨击克里斯提尼被诅咒的家族出身,又是向斯巴达人借兵,最终夺取了政权。克里斯提尼失败,被流放出了雅典城。
可笑的是,屠龙勇士最终变成了新的恶龙,而公主和财宝也没能逃脱魔爪。
伊萨格拉斯一步步走向庇西特拉图式的独裁,导致最后被雅典人赶跑。在雅典人不想再看到僭主出现的背景下,主张民主的克利斯提尼取得了改革国家的权力。虽然克里斯提尼已经老了,但是雅典人还是很尊敬他,这不能不说是人格魅力了。
在菲利普斯的眼中,这个须发皆白,拄着拐杖,还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老头让他感觉到自己和大佬的差距。你看人家,举手投足间透出的就是威严气度,而菲利普斯,哎......
有趣的是,克里斯提尼穿着平民衣服,却又戴着贵族风格戒指。这让菲利普斯想到了那些踢着拖鞋,穿着睡衣,却带着几十万手表的那些南方老板。
菲利普斯又走神了,这让索伦很尴尬。于是,他轻咳一声,希望让菲利普斯清醒一点。菲利普斯反应过来,正想开口表明来意,克里斯提尼一抬手,说:
“二位是雅典人吗?”
菲利普斯点头,开口道:“我是雅典人,但我身边的这位不是。”
克里斯提尼也点了点头。“你这等人物出生在雅典,真是雅典之幸啊。说吧小伙子,你今天前来是为了什么?”
克里斯提尼这一捧,倒是让菲利普斯无所适从。他一时间摸不清克里斯提尼的意思,便按照打了多天的腹稿说:“执政官大人,我们今天前来,是为了......”
“别叫我大人,叫我的名字就好。”
“好的。我们今天来是想要将我们制造的纸张献给您,希望您可以......”
“嗯,我是执政官,要代表雅典公民的利益,怎么能收受你给我的这千金难买的宝贝呢?如果收下了,我会良心不安的。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会和其他执政官讨论一下关于你提供的这种纸张,并且酌情加以购买的。你先给我介绍一下你这些宝贝的制造成本以及作用吧。”
“好吧,我们的纸呢是采用优质原料,经过多道工序加工,从而加工出来的优质白纸,和莎草纸相比......”
菲利普斯滔滔不绝,克里斯提尼认真倾听,还拿起芦苇笔在纸上写写画画,只是偶尔插两句嘴问几个问题。不知情的人,也许还以为是菲利普斯在给人上课,但实际上,谈话节奏已经完全给克里斯提尼把握住了。
也不怪菲利普斯太年轻,克里斯提尼毕竟是身经百战了,对付他这么一个小萌新还不是手到擒来?幸亏菲利普斯还算是不赖,起码没有露了造纸术的底,不然菲利普斯就得蹲在家里的小破楼吃西北风了,虽说夏天的雅典不可能吹西北风......
克里斯提尼心里对菲利普斯的评价还是挺高的。一方面,能发明出这般奇物的人,自然不是凡人,而另一方面,克里斯提尼多次引导,愣是没有套出来菲利普斯的成本。
‘看来,这小子是一个可造之才,如果加以引导,未必不能成为新一代的政治大佬啊。’
这时候的菲利普斯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克里斯提尼当成是猎物了......
在菲利普斯几次三番的劝说下,克里斯提尼才“想起”自己过几天有一场演讲,他可以借这次机会帮菲利普斯推广一下。不过,当他画好了自己的大饼,正准备和克里斯提尼道别时,克里斯提尼却说:
“菲利普斯,你别走了,你先在我的家里住几天,等我的下一次演说结束了你才回去。还有你的那个跟班也留下吧,我家里虽然不大,但多住两个人还是可以的。”
菲利普斯一开始是拒绝的。但是一想到一回去之后还得和索伦挤在一起,不仅要在睡着前忍受他的鼾声,还得在失眠时忍受他秀恩爱,他最后还是接受了克里斯提尼的邀请。
来到克里斯提尼的府邸,菲利普斯想起来诸如“不知妻美”、“悔创阿里”之类的词......
一座立法院相比只小了一圈的庭院,就是克里斯提尼的家。此刻的老头,正在和家门口的管家在聊着什么。看到菲利普斯的赞叹目光,老头心里有些得意,但看见他身后的索伦一点反应都没有,老头的心里有点奇怪。
在晚餐时,克里斯提尼向菲利普斯介绍了自己的家庭成员。克里斯提尼的妻子名为希萝忒,和克里斯提尼一样看起来十分慈祥,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和老头一样面善心狠呢?
克里斯提尼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在和伊萨格拉斯争权后被流放的过程中受了风寒而英年早逝,大儿子则叫亚里斯托尔,四十出头的年纪,胖脸上一双精明的眼睛,配上稍显秃顶的脑袋,像极了大财主的模样,而事实上,他也是阿尔刻迈翁家族财政的管理者。
除了这两个第二代之外,克里斯提尼还有一个孙女叫索菲亚,但是现在在帮她父亲巡查乡下的田庄,几天后就能回来。
最后,是克里斯提尼家里的老管家希罗,他从小就是克里斯提尼家的仆人,是和克里斯提尼一起长大的。
希萝忒对菲利普斯倒是很客气,在吃饭时各种招呼,让菲利普斯有种回家的感觉。当了解到菲利普斯的身世时,老太太更是听得眼眶都红了,还想收下菲利普斯当义子。
菲利普斯可不敢答应。他可不想和一个四十出头的大财主当兄弟......
也许是这一出小插曲的缘故罢,菲利普斯感受到亚里斯托尔的眼光顿时不友善起来。
果然,晚饭后,亚里斯托尔对菲利普斯说:
“小子,你是和别人做生意的,算术水平怎么样啊?”
菲利普斯暗道一声来了,笑着对亚里斯托尔说:
“我的算术水平还可以吧,起码知道一加一等于二。”
亚里斯托尔有些生气,他觉得菲利普斯是在耍他,于是瞪了这小子一眼,说:
“别嬉皮笑脸的,我给你出一个题,看你能不能解开。我问你啊,从一加到一百总和为多少?”
菲利普斯感觉自己顿时成了小高斯......
“5050嘛,不用算都知道啦!”
亚里斯托尔的眼光顿时就变了。
“你怎么算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菲利普斯将高斯的算法和他说了一遍。
亚里斯托尔一拍手。“妙啊!”
看着大财主痴迷数学的样子,菲利普斯顺便给他讲了鸡兔同笼、水池放水等小学生的数学噩梦......
于是整整一个晚上,亚里斯托尔便拉着菲利普斯讨论起了数学。从代数到几何,亚里斯托尔觉得菲利普斯简直是无所不知,甚至可以一个人开创一个体系了。
菲利普斯其实是很烦的,你说让一个大学生讲小学生数学,还得从头讲起,谁不烦啊?但看在克里斯提尼的面子上,菲利普斯还是认真细致地开始教小学生数学。
菲利普斯没有发现,他的举动全都落在了不远处的克里斯提尼眼里。
“这小子真是让我很惊喜啊,难道他还真的是百科全书?明天得和他认真谈一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