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仙宫的斑驳围墙已有无数青苔,烛火摇曳,老太爷一手提灯,一手撑伞,在这座自己奋斗一辈子的古屋里漫步走着。
“我不该过寿的。”王老太爷长叹一声,他已经感觉到这乌云密布,积蓄着暴雨想要朝着寿仙宫倾盆而下。
段长安就跟着他身后,道:“放心吧,我家老头子也来了。”
王老太爷道:“你是不是也想知道渡劫法门?”
段长安不语,沉默就是默认。
王老太爷苦笑道:“渡劫法门是有,但是我不能让其出世,否则这个时代又将一次面临毁灭。”
就让我把它带到棺材里吧。
走到偏院,此处很宽阔。王老太爷把灯笼往前举了举,朦胧中可以看到前方有一处很大的擂台。
擂台占地五里,两旁还摆着大擂鼓,侧旁有五张太师椅。
王老太爷道:“安阳府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后日,便在这擂台比武,唯有胜者才有资格入我寿仙宫内院。”
这江湖错综复杂,此次王老太爷过寿,肯定有不少仇人会在此会面。以武会高低,胜者留下,败者离开,合情合理。
更重要的是,这一番大浪淘沙下来,不少心怀不轨的人也会离开,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王老太爷苦笑道:“段老狗也要来,那这椅子便要多添一把。”
很显然这五把太师椅是给贵客坐的。
段长安摸了摸鼻子,道:“我也要上擂台吗?”
“当然。你若不上,今日楚南风怎么如此便收手。”
“楚南风积怨十多年,到时候可又得累个半死。”段长安已经可以想象得到那天的情景了,不禁觉得双肩有些酸痛。
王老太爷打趣道。“哈哈,不妨事,哪怕你败了,做为我寿仙宫的女婿,我也会让你入内院的。”
段长安沉声道:“王公,你为何执意要让灵溪许配于我?”
“因为这天下,只有你们段家最合适。”王老太爷收起油纸伞,坐在了太师椅上,缓缓道:“中州大家何其之多,可唯独段家最特殊。你哥,身处军方,手握兵权,你弟再过两年,出了圣道天武院,自然也会被皇庭收入其中。”
段长安不愿意听他讲自己兄弟的事情,冷冷打断道:“他们的事于我无关。”
好似没有听出段长安言语中的不悦,王老太爷继续道:“自中州大局稳固以来,皇庭一向对江湖各大门派家族虎视眈眈。你们段家,游离于皇庭与江湖之间。一边在皇庭与军方不断埋下种子,另一边你爷爷与你父亲却在江湖草莽之中留下赫赫威名。虽然段家没有像别的大家族一样人丁昌盛,但中州的南方七府,谁不惧你们段家啊!我老了,不知道在我死后寿仙宫还存在多久?以后溪儿就拜托你了。”
段长安打着哈欠,缓缓睁开双眼,就好像刚才王老太爷在长篇大论时,他已经困得睡着了一样。
对此,王老太爷也只能摇摇头,苦笑两声。
“夜深了,王公该休息了。”
段长安接过灯笼,想要带他回屋休息。
两人刚走出不到五步,灯笼的握杆突然断了,灯笼落在地上,一下就烧了起来。
这灯笼的握杆是实木磨制的,怎么会突然断成两截了呢?
仔细看了看握杆的断截处,就好像是被一把快刀砍断一样截面平滑。
风声抚过,段长安眼神一下凌厉了起来,死死盯着前方黑暗处。
“来者何人?”王老太爷狠声道。
“二十年未见,听这声,王兄依然中气十足啊。”黑暗中有一人缓缓走来,这人看起来年过半百,虽然身材有些矮小,但腰身挺拔。
他身着一身东瀛黑色和服,脚穿木屐,走近后朝着王老太爷行了一礼,恭声道:“半夜来访,多有冒昧。”
王老太爷仔细地看着这人良久,才略显自疑地开口:“牧也原太?”
这人摇了摇头,道:“那是我四十年前的名字,我现在叫祝剑停。”
祝剑停?“中州第一”祝剑停?
段长安不禁多看了这人两眼,只感觉这人虽然表面对王老太爷态度谦卑,但这人就好像一柄出了鞘的宝剑,浑然天成,锋利无比。
王老太爷对这个东瀛人的到来好像有些不悦,脸一沉,寒声质问道:“你来干什么?”
祝剑停腰身微躬,依旧显得有些谦卑,道:“后日就是王兄的寿辰,祝某脸厚,想来讨要两张请帖。”
“你的心意老夫收到了,请回吧。”王老太爷不想与之多做交谈,下了逐客令,就想要回自己的房间。
可是刚走没两步,段长安就觉得身后有一道凌厉的劲风袭来,连忙回身,左手捏指弹出。
拈指弹花。
指尖与那道劲风相互碰撞,段长安竟然犹如断线纸鸢倒飞出去数米,摔在地上。
王老太爷怒目圆睁,开口厉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祝剑停躬身,不温不喜:“想讨要两张请帖。”
“滚,滚出去。”
王老太爷扶起段长安,不再理会这个胡搅蛮缠之人。
段长安身型还没站稳,就感觉又有一道破风声呼啸而来,连忙右手捏指抵御。
拈指弹花。
这右手的拈指弹花可是曾经弹开过楚南风凌天十三剑的招式,对付这道似有似无的劲风,自然不会像第一次那样被弹飞出去。
只见劲风消散,段长安往前一步,将王老太爷护在身后,双目紧盯着祝剑停,战意无双。
祝剑停微微一怔,显然对于段长安能抵御住这道劲风有些吃惊,须臾,才开口道:“能接住我五成力的‘小周天驭风剑气’,年轻人你很不错。”
段长安眼中战意沸腾,身后虚影慢慢凝聚,一只凶猛好斗的白虎骤然成型。
一声虎啸,在这寂静的夜晚,响彻天际。
体内,因修炼《藏武经》而诞生的浑浊真气在脉络中飞快地游走。体外,经由毛孔排出的真气凝聚成一只栩栩如生的吊睛白额虎。
天命异象。
段长安体内真气运转到了极致,两个踏步,他竟然已到了祝剑停的身后,右手握拳,一拳轰出,拳风霹雳。
祝剑停微微侧身,这拳并没有打着他,只是擦着他的脸呼啸而过。
时间对于二人,仿佛静止。
祝剑停手指轻轻一动,无数剑气瞬间遍布周身。
段长安连忙抽身而退,退了七八步才停。
只见段长安右手手掌皮肤破裂,血水不停地往外渗。
而祝剑停呢。他在笑,淡淡的微笑,只是这种笑,让人觉得很反感,好像在说,“小子,你还差得远呢。”
只是他这种高傲自大的笑,几个呼吸间就凝固了,因为他的脸庞裂开一道细细的口子。
“哈哈哈哈……”祝剑停轻轻擦了擦伤口,突然朗声大笑,宽大的袖袍里,一道锐芒闪过,一柄两尺三的倭刀郝然被他握在手中,“你值得我拔剑?”
段长安随意地盘坐于地上,闭目眼神,不想跟祝剑停动手。
祝剑停怒目而视,道:“你认输了?”
段长安手撑下巴,质疑道:“你是剑客还是刀客?”
不等其开口,王老太爷缓缓走来,边走边道:“他十二岁从东瀛来到中州,一路由南向北,去到剑州府。想要拜入古剑仙门下,却被婉拒,于是就在剑仙门前当起了乞丐,这一呆就是二十年,而后返回东瀛,不出五年,在东瀛就没有了敌手,被称之为,最高剑豪。”
“他无疑是名剑客,他的剑术以剑仙的凌天剑录为基,佐以东瀛倭刀为骨,倒是开辟了一种新的剑道之路。”
“多谢王兄夸赞。”祝剑停躬身作揖。
“你可以走了。”
王老太爷终究还是将请帖送了出去,转过身就往内院的方向走去。
祝剑停腰身躬得更低了,言语平和道:“多谢王兄。”
回到了内院,王老太爷和段长安并没有进屋,而是拐了个方向往偏院走去。
点燃烛火,两人对视而坐。
这偏院有个名字,叫做“仁心堂”。
最早寿仙宫并没有现在这么宽阔,而只是一间小小的医馆。
王老太爷也是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医馆学徒慢慢做起来的,只不过随着名声越来越大,这小小的仁心堂也就变成了现在的寿仙宫。
“你感觉这东瀛人如何?”王老太爷一边给段长安手上的伤口上药,一边道。
“疼……疼,轻点。”
现在四下无人,段长安没有了刚才的云淡风轻,一点药粉撒到伤口上,就疼得倒吸了好几口凉气,哀嚎了起来。
“凌天剑气的刚猛霸道比声称古剑仙真传的霸剑门过之有无不及,不过他的剑意,比楚南风而言虽说只强不弱,但总感觉缺了点什么。”段长安思索着,喃喃道。
“左手。”右手上好药后,王老太爷吩咐道。
段长安依旧在沉思,依旧想不明白缺少什么,反正肯定是缺少点东西,就下意思的把左手摆到了桌上。
一把药粉洒在左手受伤的指头上,疼得段长安倒吸了几口凉气,整条左手都在抽抽。
十指连心啊,这左手运用拈指翻花的中指指甲都裂开了,一把药粉下去,那滋味,够酸爽。
“这些年吃了不少苦吧。”王老太爷上好药,边收拾着瓶瓶罐罐,边问道。
看着段长安的双手,一股热泪一下子涌了上来,也许是人老了,见不得这些年轻人受到一点伤害。
他早年在荒川府被孤立的场景,王老太爷都看在眼里。看着他那双伤痕累累,满是老茧跟伤口的手,也猜得出来,这些年这孩子真的吃了很多苦。
虽然表面上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被孤立就自己玩,被人骂就当耳旁风,但是段长安是多么渴望可以让段家人可以承认自己。
为了这个目的,他背地里做了多少功课,受了多少苦,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