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条路，他已在黑暗中走过了无数次。他心心念念的时刻，即将在路的尽头实现。
推开门的瞬间，冷风也一拥而入，席卷了本就奄奄一息的蜡烛。火苗瞬间变成袅袅青烟，灭了。
黑暗中，又一根红烛被点亮了，慢慢向室内移去，缓缓映照出女孩惨白的脸。她像一只被吓坏的小兔子，蜷缩在墙角，颤栗不安。
他还是更喜欢刚抓到她时的样子，浑身带着刺。不过这样也好，在危机四伏的未名城，倒是给他省掉了不少麻烦。
隐匿在阴影中的脸止不住一笑，他缓缓蹲下，端详着眼前的女子。他不像她，出生在众星捧月之中，坐拥令人艳羡的资质。对于修炼之人来说，他的伪灵根，简直比没有灵根更加耻辱。高不成，低不就，生来就被打上废物的标签，活在三界的最底层。
然而，上天终究是公平的。那天，宛如命中垂怜般的一部秘笈，带给了他新的希望。
他费尽了心思，好不容易寻来七七四十九种灵虫、九九八十一类灵草。蛰伏在这山庄里，忍受来自宾客的百般嘲讽，只为了寻找大圆满的最后一味药引——纯阴之身的处子血。
黑暗中，他的内心兴奋到了极点。
快了，明天就是月圆之夜，就是他彻底翻身之时。
他激动地伸出手，想摩挲眼前的宝物。然而耳边风声一响，一个黄符包裹的物什袭来，砸到他的左眼，瞬间爆炸而开。
那一刻，世界突然更安静了，一道长鸣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声音。他甚至没有丝毫疼痛，只清晰地感觉到液体顺着脸颊流下，滴在了脖颈和胸口上。又腥又腻，令人作呕。
这种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
被上品爆破符炸出的伤口，无法立刻愈合。几秒后，所有的感觉就都回来了。他的左眼被炸出了一个窟窿，鲜血淋漓。他来不及止痛，转眼之间，脖子又被勒上一根铁链。
那一刻，他的胸中涌现出无数的屈辱，怒吼着夺过了铁链，一震而碎。
下一秒，他便明白了，这是拴住女孩的脚镣。
他既为自己的大意感觉懊恼，又为女子耍聪明感到愤恨，发出一长串无声的怒吼。
芙姒被这股力道重重甩在地上，差一点把骨头摔碎。可这番正好解开了女孩的脚镣，她的目的达到了。时间紧迫，她必须在男子反应之前，按计划将手中剩下的几个爆破符悉数扔去，为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跑！”
趁着被火光照亮的间隙，芙姒拉着女孩就跑。暗暗庆幸出发前在发带里藏了几个灵符，恰好在这时派上用场。虽然不知道能撑多久，但只要朝着来时的方向，找到燕萧他们，就能得救了。
然而她还是高估了女孩的身体状况。由于长期的监禁，双腿蜷缩在地，血脉不通畅，面对突如其来的高强度运动，根本承受不了。二人刚跑出屋子没多远，女孩就跌倒在了地上，实在无法继续前进。
“你……先走……”她说得非常吃力：“不用管我……快走……”
都这个节骨眼上了，芙姒怎么可能丢下她先走。
“要走一起走！”
她一把搀起对方，艰难地跑出几步，二人又绊倒在地上。
眼看男子就要追上来了，这样下去只会浪费无谓的时间。她们两个人，一个是久病之躯，另一个又暂时没有行动能力，在一起，根本无法走得快，更不用说逃出生天了。
此时，只有两个人分开走，一人做饵，掩护另一人去求救，才可能有一线生机。
芙姒想了想，迅速解下发带，来不及解释突然变了一张脸的状况，连带着幻术符一起塞给到女孩手上。
“拿好，它可以掩藏你的气息，防止被坏人发现。”芙姒只能捡重要的话说，指着来时的方向，又道：“你一路朝这个方向跑，不要停，找到天字院就安全了。到时候你把这个发带交给天字院的人，叫他们过来救我。”
芙姒正着急，并未注意到对方对此毫不惊讶，反而是连连摇头，欲将发带退回去。女孩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发带给了她，那芙姒就暴露在爪牙之下。有人不顾安危来救她，她已经不胜感激了，还要置恩人于危险而不顾，她做不到！
“不，不要……”
芙姒笑了笑，真奇怪，明明是不认识的人，但她却第一次为对方有了视死如归的想法。“你要是再不走，我可就一点儿活的希望都没有了。”
女孩犹豫了片刻，权衡之下，眼中泛起泪花。
时间不等人！
芙姒干脆狠心转身，率先朝着相反的方向跑远。既然女孩的气息被幻术符掩住，那人能找到的暂时就只有她了。芙姒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间，如果被抓住，只有死路一条。她必须强迫着自己向前跑，一直跑……越远越好，绝不敢回头。她的手上还攥着仅剩的最后一张灵符，她只祈祷这张灵符永远都不会派上用场。
然而下一秒，她只笑自己太过天真。短暂的宁静过后，萧瑟的风声便从四面八方袭来，带着强力的压迫感，忽远忽近，让人根本分不清方向，迷失在无边无际的混沌之中。芙姒被转得头晕目眩，无论往哪个方向跑，都觉得不对劲。像是被笼罩在震动的钟鼓里面，无处可逃。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她被人扼住了脖子，摁在石头上，后背咯得生疼。紧接着衣襟一紧，不待她反应，就被整个提了起来。
四目相对，芙姒止不住惨叫了一声。
男子的脸近在咫尺。被她炸伤的右眼，留下一个黝黑的大窟窿，周围的组织被灼烧至血肉模糊，随着男子的愤怒至颤抖的脸一颤一颤地耸动着，触目惊心。他的手抓过的地方，无一不留下黏腻的血迹，散发出浓烈的腥味，使得她胃中一阵翻滚。
“是你坏了我的好事。”炽热而血腥的气息打到她的下巴上，脖子上的手渐渐被收紧了。
求生欲令芙姒奋起挣扎，却无异于螳臂当车，她越是挣扎，对方越是狂喜，他正享受着猎物挣扎带来的快感。
可当他瞥见芙姒手腕的珠链时，脸上的笑容一顿。
原来如此。
“真是天助我也。”他狂笑起来，转手抓住芙姒的后颈，往院子拖去。
疯子！
好不容易得了一口气，芙姒暗骂，身子连拖带拽着前行，毫无还手之力。
她要死了吧……心中平涌出一丝恐惧。早知如此，当初打死她都不从房间里出来了！但后悔也晚了，这番光景，恐怕连留个全尸都是奢望。
与其死在他手上，还不如……芙姒捏了捏手中的符纸，脑中又闪过无数个片段。来到这里，她遇到了很多人。在书中，他们大都是坏人；但对于她来说却是好人，如此真实且鲜活地伫立在她的世界里。她是多么地不舍啊。原来，野心勃勃的魔王是个女儿奴，心狠手辣的燕萧竟是如此傻愣纨绔，还有江鹤翎……她还生着他的气呢，还不知道自己在他心里到底算什么……
她不想死。
头脑豁然清醒过来，脖子后的力度，似乎消失了。
睁开眼，男子已在五米开外的地上，痛苦地捂着肚子，直线上的草木被横扫得一干二净，露出一窄段新鲜的嫩土。
忽然，一个人影如神邸般降临，紧紧将她抱起。
“对不起，我来迟了。”
熟悉的声音一响，芙姒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如珠帘般坠落。
她刚刚想着他，他就来了。
霎时间，所有的小脾气都烟消云散了。芙姒吞下江鹤翎喂来的灵丹，确认这一切不是幻觉，一时间竟手足无措。
此时她一定很狼狈吧。
“腿能走吗？”江鹤翎的声音越来越低沉，方才他早已将芙姒的伤势快速打量了一番，除了表皮的擦伤，没有大碍。但还是不甚放心地一问。
尽管芙姒点了头，江鹤翎讳莫如深的脸上，依旧暗流汹涌，甚至变得更暗。
“燕萧在后面，你先去找他，我随后就到。”
他极力控制着眉宇的颤动，不让自己失控的样子在芙姒面前尽数显现。
芙姒下意识抓得更紧，又想起了什么，蓦地松开。
此刻她不能成为他的负荷。
灵丹很快就生效了，芙姒活动着立起来，身上仅有些酸痛。即使走远，她也能知道，背后总有一道视线，充盈着无限的安全感，如影随形。
她的嘴角不自觉勾起一抹笑，所有的恐惧与不安都一齐消失殆尽。
目送着芙姒走远，江鹤翎面不改色地挡下侧身的来袭，连头都懒得转回。
月光下的园林，宛如腊月的寒宫。
他缓缓转身，逆光的脸上阴冷至极，跟刚才完全是两幅面孔。如血的目光打过去，男子情不自禁地战栗。
对视的一瞬间，刺入骨髓的凉意，男子似乎看见了自己的结局。
他反而笑了，抹掉嘴角的鲜血，使出全部灵力冲了上去。
而对面的人，却似旁观的阿修罗一般，丝毫未动。只是缓缓从喉咙中，毫不费力地滚出一个音节。
是嗤笑。
他亲启朱唇。似带着万分柔情，又隐着一丝嘲弄。
“放心，不会让你等太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