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四月,本该草长莺飞的时节,魔界的天却始终是阴鹜的。这里没有四季之分,只有早晚之别,无论什么时候,天空都是灰蒙蒙的,被乌云笼罩。
这是芙姒来到魔界的第三个月了,她早已习惯了待在屋子里。她的身体向来虚弱,从娘胎里带来的病骨,任是用了多少神丹秘药,都始终无法转好。三个月前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症,原主没能撑过来,从现代寿终正寝的她穿越到了她的身体里。
房门蓦得被推开,相欢端着药小心翼翼地踏进屋,又立马把门关上。公主休养了三个月,身体刚刚见好,此时是万不得见风的。
“公主,吃药了。”
芙姒放下手中的书,抢在相欢扶她之前坐了起来,她自觉身体已好,但身边人却还是像照顾瓷娃娃似的宝贝得紧。硬是让她在屋里待了三个月,连下塌都不许。
这可把芙姒憋坏了,她这几天背着父王和哥哥在房间里活动身体,除了活动时间长了,胸口有些沉闷以外,其他没有任何不适。这便打算着溜出房间,想去外面看看。
这样说来,除了父王和哥哥会常来看望她以外,在这个世界里,她再也未见过其他人,更别提接触外面的事物了。这里本就是一本仙侠小说里面的世界,讲的正是坚强的修仙世家私生女冲破家族的枷锁,一路过关斩将,排除万难,与男主携手登上修真界顶端的故事。本是俗套的剧情和框架,但因为作者化腐朽为神奇的文笔,硬是火出圈外,还被拍成了电视剧。芙姒抱着好奇的心态去看了看,没想到看上瘾了,熬夜追文,却不料突发心脏病去世,这便来到了这里,还好巧不巧,成为了与主角对立的魔族的炮灰公主。
芙姒不禁叹了口气,感慨自己这悲催的运气。一旁的相欢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连忙小声问道:“公主,您怎么了?”
芙姒将喝了一半的药碗郑重地放到桌上,满脸愁容,顺水推舟地说道:“好无聊啊。”
“奴婢这就差条五再给您找些话本来。”
芙姒深沉地看着相欢,又叹了口气,摇摇头。
“那差条五找些玩具来。”
芙姒依旧摇头。
“那……差条五绑个小魔来给公主解闷。”
芙姒一脸黑线,虽然她现在是魔族公主,但里子好歹是二十一世纪的法制青年,心中时刻谨记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才不会做烧杀抢虐之事。她直接摊牌道:“我想出去看看风景。”
“可是大王嘱咐了,公主不能出去见风。”相欢左右为难,心中纳闷魔界的风景有什么好看的。
“没事的,我身子已经大好,出去走走活络活络身体也是好的。况且,你不说,我不说,我父王怎么会知道。”见相欢开始动摇,芙姒继续循循善诱道:“再不出去看看风景,我就要难受死了,你要眼睁睁看你家公主难受死吗?”
相欢一急,“公主才不会死!”声音中带着些许哭腔。
芙姒心一软,“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但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又一阵苦笑。书中魔族少主燕萧,也就是芙姒的哥哥,由于对女主求而不得,从而处处给男主使绊子,最终被男主打入虚灵之境,被万兽咬噬而死。魔王龙炀为给爱子报仇,对男女主所在的凤玄门起兵,却遭人暗算,腹背受敌,使魔族几乎被全灭。而关于原主芙姒的描写却很少,只在燕萧临死前的回忆中出现过,年少早夭,应就是三月前的那次急症了。
不过,既然老天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一定好好珍惜。不求活得轰轰烈烈,只希望安安稳稳过完这一辈子。本来魔王龙炀就不愿干涉人族的事情,一切的导火索就是她哥。为了避免魔族悲剧的发生,只需要从根源上着手,避免燕萧爱上女主角就行了。既来之,则安之。这样想着,芙姒又多了些信心和动力,暗想不能再一直待在屋里了,她一定要养好身体,将哥哥看严,努力改变魔族的结局。
“就这么定了。我就出去转转,不会太久的。”芙姒一口饮尽剩下的药。“你照常做事就好了。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身体乏了,不见客。千万别表现得不对劲。”
相欢忐忑地点点头,像往常一样收拾好药碗退下,仔细叮嘱院里的守卫不要放人打扰公主休息。
既然是偷偷溜出去,那自然不能太高调。芙姒换上素淡的小衫,好在魔界的温度一直不低,这样的厚度刚刚好。她悄悄从后窗翻了出去,清新凉爽的空气立刻拂面而来,那是与房间里完全不一样的气息,光是呼吸一下就让她心情大好。她深深吐纳着外面的空气,心里又雀跃又激动,循着记忆中的路线,脚步也不禁轻快了起来。
正如相欢所想,魔界的风景确实没什么好看的。
受物理环境和魔族需求的影响,魔界的基调是黑色的,即便是在王宫里,陈设也极度简单,连带着所种的花草也是邪毒为主,色调单一。
能在枯槁的色调中找到几抹艳色,芙姒喜出望外,跑近才发现是一片花园子,里面种着颜色各异的花花草草,似是有人精心打理过,花草颜色都异常鲜亮,还能闻到浓郁悠长的香味。想到自己满是药味的房间,要是在里面摆上几支这样的花朵,天天待着也不会沉闷了吧。
芙姒伸手准备去摘,却被人牢牢抓住手腕。她下意识地抬头,正撞入一双玩味的桃花眼中。
男子五官深邃,眉目间带着一丝邪气。他有一双极其摄魂的双眸,连带着他的长相都带些阴柔了,只叫人望上一眼,便把心神吸引进去,再也挪不开眼。
她竟然丝毫未察觉到男子的到来。但细细一想,原主因为身体的缘故,一直无法修炼,修为几乎为零,算是这人人修行的世界里最底层的人了,若不是有魔族公主的头衔,被保护的好好的,就单凭她这张脸,也早就沦为某个魔修的禁囚了。察觉不到男子的气息也是正常的。
“碰上去,这手可就废了。”江鹤翎像打量心仪的物品一般打量芙姒,她的五官被糅合地近乎完美,皮肤近乎惨白,带着些许病态。在素淡小衫的衬托下,清冷得像白玉雕琢的仙子。“多可惜。”
男子明明是笑着说的话,却让芙姒不寒而栗,她后知后觉地将手腕从他骨节分明的手中抽出,下意识后退一步,离江鹤翎更远了一点。
江鹤翎手中还留着清晰的柔软触觉,“你若喜欢,我可以帮您。”望着芙姒羞红的小脸,他突然心生挑逗之意。
芙姒心动了,但囿于江鹤翎刚说的话,心里又有些后怕,“你要怎么摘下来?”
“我自有我的办法,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江鹤翎逼近芙姒,吓得她节节败退。眼看着快撞上身后的树干,江鹤翎眼疾手快地护住芙姒的腰背。
一切发展地太快,待芙姒反应过来,只觉得背上的手似有万千度热,透过她的衣衫,灼得她后背生疼。她从未与人如此接近,快速袭来的紧张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那……我不要了。”芙姒听见自己声如细蚊,突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急忙想推开江鹤翎,手上却没有了一丝力气,她的眼前一黑,心脏像悬空一样,怎么也呼吸不到一丝空气。芙姒想起前世坐过山车时的难受,意识越来越远。
不好,她是偷偷溜出来的,要是晚点不回去,就会被父王发现了。她越是想睁开眼,却越感觉有千斤重量压在她眼皮上、胸口上。昏昏沉沉中,芙姒感觉自己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鼻尖满是淡淡的药香,竟让她感到十足的安心。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到有人唤她,小东西。
终于失去了意识。
芙姒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只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混沌之中,黑暗隔绝了一切感官知觉。她竟然有些贪恋这种安静的松弛。
再次醒来时,映入眼中的是那熟悉的红罗帐。
她在自己的房间里。
芙姒撑着身子坐起来,身子居然没有丝毫酸疲,仿佛只是酣畅淋漓地睡了一觉,精神出奇地好。无意间,手下摸到一个温润的异物,她拿起来一看,竟是一块形状极好的红玉。
一时想不起这红玉是何处而来,又怕是贵重之物,芙姒干脆将其塞进枕下。
话说回来,她是如何回来的呢?若是被父王发现送回来的,现在莫非也太平静了。
芙姒起身下榻,正想唤相欢来问问,谁知说曹操,曹操到。相欢正捧着东西走进屋。
“今天是谁送我回来的?”芙姒试探性问道。
“公主自己会来的呀。”相欢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对,我今天都没出去,哪会有人送我回来。”芙姒慌忙转移话题,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看来是那个轻佻公子送她回来的。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她的身份呢?还知道她住在这里?
相欢忙不迭地点头,看见公主精神这么好,也心生欢喜。
压下心中的疑问,芙姒这才仔细去看相欢手中的东西,那是一个薄胎瓷花瓶,瓶身通体天青色,带着白色暗纹,颇具别致。
花瓶里插着的,正是几个时辰之前,她在小园中欲摘的那支。
见公主呆呆看着她手中的花,相欢雀跃道:“这是百卉宫那边送来的。”
“百卉宫……”芙姒呢喃道,原来下午闯入的地方是百卉宫,那个人也是百卉宫的人吗。
“百卉宫就是掌管王宫药理的地方,那里种了好多奇花异草,是王宫在最漂亮的地方。给公主看病的就是百卉宫的江大人。”相欢娓娓解释道。芙姒鲜少出门,对宫中的事务不了解也是正常的。
“这花真好看。”相欢正欲扶花轻嗅。芙姒想起下午男子的话,急忙去抓她探去的手。
“不能碰!”
还是太晚了。
芙姒抢过相欢接触花茎的手,然而任凭她翻来覆去地看,相欢的手依旧是好好的,没有一点异常。
“公主多虑了,百卉宫送来的东西,不会有问题的。”但公主这么在乎自己,相欢心中还是很高兴。
芙姒愣了愣神,感情那人是在骗她?一想到自己被他骗得团团转,还被逼退撞到树上,她的胸中就涌入一大股火气。那般轻佻的男子,果然满嘴都是谎话。
“把花拿走。我不想再看到它。”
见芙姒对这花如此生气,虽然不太明白其中缘由,相欢还是听话地将花瓶带到外室。正准备出门扔掉,却又听到芙姒喊道。
“算了,放到外室罢。”
花是无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