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任安书》的背景就是巫蛊之祸。巫就是巫师或女巫。蛊的本意是蛊毒,造蛊之法是把百种毒虫放在一个器皿之中,让它们相食相斗,最后战胜百虫而独存者,就是蛊。如果把蛊放在食物中,会使人昏狂失志。
当时的巫师使用巫术害人也叫“蛊”,巫蛊之祸的“巫蛊”,指的就是这层意思。当时最普遍的巫术手段是将一个木偶埋在地下,当做被诅咒者的化身,然后祭祀鬼神,诅咒所恨的人,使被诅咒者倒霉,所以“蛊”也指埋木偶。这种巫术由来已久,而以武帝时最猖獗,这和武帝信鬼神很有关系。
汉朝历史上所称的“巫蛊之祸”,是指发生在征和二年(公元前91年)的一次皇室互相残杀的悲剧。早在汉武帝元光五年(公元前130年),即司马迁十六岁那年,就曾经发生陈皇后以巫蛊被废的案件,被杀的有三百人。而征和二年这次,死者前后将近二十万人,被害的主要人物是戾太子和其母后卫子夫。
这个悲剧发生的原因有三:
第一,事件发生前三年(公元前94年),武帝的鉤弋夫人生皇子刘弗陵(即汉昭帝)。因为怀孕期长达十四个月,武帝就命其诞生的地方为“尧母门”。这个举动使一些奸臣觉得武帝极疼爱这个幼子,可能会传位给他,于是四处流传将要废掉戾太子和卫皇后的谣言。
第二,戾太子有参预政事的机会,武帝严苛而太子宽厚。因此,群臣中心地宽厚的人多数依附太子,而武帝最亲信的大臣都诽谤太子。自从卫青去世后,卫皇后母子在朝廷中很孤立,那些反太子的人士组成一个集团,要加害太子。
第三,当时有一个专门为武帝监视贵戚近臣的情报机构(即古代的“克格勃”或“盖世太保”),其头目是江充,官拜直指绣衣使者,他与戾太子有隙,戾太子早就想除掉他。此时武帝已六十多岁,江充担心将来要是由戾太子继位,就会对他不利,所以时时等待机会要加害太子。
在这三种情况之下,戾太子的处境实在是非常危险!不幸的是,这个时候武帝仍在求神仙,一些方士女巫都齐集在长安。女巫们被引入宫中,替那些美人后妃为蛊咒诅。后来,有人到武帝面前告密,说某某人咒诅皇帝,武帝大怒,杀了涉嫌的数百人。但也从此疑神疑鬼,有一次白天睡觉也梦见有数千个木人,持杖来攻击他。
江充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向武帝说他的病完全是巫蛊作祟,武帝就派他为使者,专门惩治为蛊者。狡猾的江充先到民间大肆制造冤案,杀了数万人,再回过头来,把矛头指向宫中,说为蛊者不但民间有,宫中也有。结果真“准”,在戾太子宫中挖得大批的木偶,他说:“太子宫中挖得到的木偶特别多,又埋有帛书,书上写的都是些大逆不道的话,此事应当详细奏明皇上!”太子最初仍保持镇定,自以为根本没有加害父王的理由,自信稍加解释就可无罪。可是后来因为始终无法与在皇家猎场甘泉宫(陕西淳化西北)养病的武帝取得联系,又被江充逼得走投无路,最后只好听从少傅(太子的师傅)石德的话,派人伪装为皇帝使者,搜捕江充,宣布武帝卧病甘泉宫,江充谋反而发兵,并亲自临斩江充。但武帝在甘泉宫误听江充同路人的报告,以为太子谋反,于是令丞相发兵与太子交战,双方军队在城中混战五日,死者数万人,血流成渠,非常惨烈,结果太子兵败,最后与卫后皆自杀而死。
司马迁的朋友任安,字少卿,早年在大将军卫青门下,卫青后来逐渐失势,卫青的故人多弃他而去,只有任安不变,仍然效命于卫青。
在巫毒之祸的戾太子事件中,任安担任护北军使者,手中握有兵权,戾太子派人持节到他那里要求发兵助战,他受了节,却毫无动作,没有出兵接应太子。
事平后,武帝赏赐那些抓捕太子的人,把那些为太子助战的人都治以重罪。任安没有帮助太子作战,武帝没有责怪他。可是后来有人上书为戾太子辩护,说太子是在“向前进却见不到皇帝,向后退则被乱臣所困”的情形下,不得已而“儿子盗用父王的兵”,其实并无邪心,武帝终于感悟到太子是冤枉的。父子之情到底比君臣关系要浓厚,于是,朝令夕改,那些与太子作战的人全部变成了罪人,被判重刑。江充虽死,仍被判夷三族,领兵与太子作战的丞相被腰斩,任安当时不帮助太子,坐持两端,准备看谁胜就依附谁,是怀有二心,于是武帝处他死刑(腰斩)。
司马迁接到这封信时,心里相当为难,他实在不愿意再遭到第二个李陵之祸。司马迁也非常明白武帝晚年十分思念太子,悔恨交加,拿臣僚们的生命送上太子的祭坛,给太子报仇,成了武帝化解心中的痛苦的方法。任安的死刑,绝无改判的可能。他要把自己见死不救的苦衷,向老朋友说明,并请他谅解。于是,在征和二年十一月,五十五岁的他写了一封长信给任安,即上述的《报任安书》。
信的开头,他自称“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太史公是指他父亲司马谈,“走”是“仆人”的意思,即为太史公司马谈掌管牛马的仆人司马迁。
信的内容,本书已在多处提到、讲述或引用。至于他不去受刑就死,他的解释是:第一,如果当时就死去,则他的死对当时的社会来说好比是九条牛脱掉一根毛,而且还会被认为是“智力穷尽、罪大恶极”。第二,当时就死,他无法对父亲的写完《史记》的遗命有所交代。要知道父亲的遗命,是文化的使命,不只是私人遗命。
这也等于告诉任安,现在的我,已不是单纯的我,我的生命就是《史记》的生命。二者已经合为一体,我就是《史记》,《史记》就是我。我已不是原来的能自主的我。为你“推贤进士”(司马迁在回信中,用以隐指任安来信求援之事的暗语),我可能会因而丧命,虽然,我可以为老朋友死,《史记》却不可以为你而牺牲。
任安终于被腰斩了,司马迁也在感叹中度完他的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