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洛将狗送回了老人家中，收取了另一枚铜币作为报酬后，出门时又不小心地掉了几枚银币在地上。
回家的路上波洛一边肉疼地想着自己装什么老好人，一边思索着小黑的话。
西区最近有点不太平。
但西区什么时候又太平过呢？作为城外四区之一，在法律上来说，这里的人们都只不过是附庸“风城”生存的外来者，算不得真正的风城人。他们只不过是一边享受着风城对周边寄生种的威慑，获取一个相对于沙漠中各种小型人类聚集地更加安全的生存环境，一边履行着自己对菲尔斯温德这座城市的义务——提供他们的劳动成果，或是耕种农作物，或是挖矿，或是干一些严重危害健康的工种。所以风城政府也只是提供较为简单的管理，比如周边救援队和治安管理所，以维持一个还算过得去的秩序。
但更多的时候，这片城外的区域里，帮派林立案件频发。并按照区域成型的顺序，从东至北，混乱越发加重，其中以东区的秩序最为接近风城内部，所以稍微有钱的人们都搬去了那里。而北区更接近于混乱，垃圾场、孤儿、致幻剂、黑帮血拼随处可见，连治安管理所都没有在那里设置办事处，所幸风城周边救援队还是会提供兽潮方面的帮助——就算这样，也比沙漠中那些随时担心被兽潮覆灭的人类聚集点好太多了。
其实不光是城里人看不起外区的人，就连外区自己内部也有着鄙视链的存在，东区那些自诩为未来风城人的绅士小姐们，显然是不太爱和南区北区的人有所交集的。至于万事屋所在的西区，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得益于这里的居住人大部分都是矿工和农民，所以风气还算淳朴，但暗中滋生的血腥事件也不少见。
到最后也没什么头绪，波洛索性不想了。
回到万事屋，还是他走时的样子，只不过苏栗将两只腿搭在了柜台上，脸上盖着报纸，睡得正香。
波洛敲了敲桌子，说：“有委托。”
苏栗悠悠转醒，迷糊着道：“没看睡觉呢嘛，今天不接了。”
“100枚金币。”
苏栗刷地将报纸扯开，一股脑地坐了起来，等看清眼前的人是波洛，什么都没说，转头将报纸从地上捡起来，重新盖在脸上，双腿又是那么一搭。
波洛：“......”
之后换回坐班的人选，但直到晚上，也一直没有新的委托。
天色暗沉下来，杂货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而西区的报时大钟敲了20下，光是聆听就要花不少的时间。
波洛摩挲着手里的两枚铜币，一边感叹着流年不顺，一边收摊打烊。
晚上，万事屋里。
波洛正拿着苏栗改造过的负重器进行晚间体能训练，为了省钱，苏栗只点燃桌上的煤油灯，还在研究着如何降低微型反应炉的滞后性。
咚咚咚。
紧闭的大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因为离得较近，波洛走过去开门，透过门眼，发现外面是一个穿着讲究的中年男人。
疑惑着开门，中年男人先是摘下礼帽行了一个低头礼。
“您好，有什么事吗？”波洛用上了敬语，在这方面他不是很熟悉。
“委托。”中年男人言简意赅。
波洛打量了他一下。
这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眼角的皱纹显示他岁数不小，褐色头发稍显杂乱，身上穿着风城里上流社会男士作为标配的燕尾服，但样式老旧，甚至在边角处还少有磨损，手里提着一个手提箱。
曾经阔过，但近况不算太好，应该不是城里人，波洛推测着。
“请进吧。”
男人走了进来，先是打量了一下万事屋的装修，并没有发现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然后又看了看波洛，同样平平无奇。
他叹了一口气，刚想告辞，目光却停留在苏栗正拿在手上琢磨的蒸汽臂甲上。
蒸汽猎人？男人心里不禁冒出了这个词汇。
最终他没有离开，而是选择继续了解一下。
波洛关上门，引导男人在餐桌上坐下，苏栗也收好臂甲坐了过来。
“请容我自我介绍。”男人摘下帽子说，“我叫克莱恩.莫雷蒂，是风城西3区塔罗剧场的表演者，是一名魔术师。”
波洛心想着他应该是那种很接近东区的绅士，有着独栋的房屋，而魔术师也算是体面的职业——和矿工们相比的话。
“波洛。”
“苏栗。”
“西4区的万事屋在风城周边很是有名，而我遇到了一件麻烦事，听说这里‘凡事皆可雇佣’所以想过来看看。”他声音低沉地道。
如此单刀直入的委托者很是少见，尤其像眼前这样绅士打扮的男人，他们在心里总潜意识地以为，自己的身份更接近风城里面的居民，学了一大堆贵族们的繁文缛节，不先客气个十几分钟，对他们来说都算是失礼。
而波洛看了看墙上的摆钟，快到11点，这么晚还来寻求帮助，显然确实是麻烦事。
他点了点头说：“说说具体情况吧。”
老绅士克莱恩长出了一口气，手腕轻抖将一直拎着的手提箱放到了桌上。
“我的女儿维罗妮卡，她失踪了。”
“在教堂晚学下课的路上。”
波洛皱眉：“恕我直言，这种事情更应该找治安管理所吧，西3区那边，效率应该会很高。”
克莱恩闭了一下眼睛，仿佛忍受着巨大的痛苦，他将手提箱打开，推到波洛二人面前。
昏黄的煤油灯并不明亮，掀开的箱盖还遮挡了部分光源，但在阴影中，波洛看到，手提箱里并不是他之前预想的酬劳或者其他，而是一只苍白的断臂。
它应该来自一位年轻的女性，从手肘处被直接切割下来，断面整齐，甚至连血都放干净。
“这是我今晚收到的。”克莱恩说，“维罗妮卡的母亲只看了一眼就晕倒了，现在急诊医生正在给他输液。”
“你确定这只断臂是你女儿的？”苏栗也发现事情似乎并不简单。
“我确定。”克莱恩说。
“那为什么不去治安管理所呢？”波洛再次问道。
中年绅士颤抖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波洛。后者接过，只见上面歪歪斜斜地写着：不要去治安管理所，否则永远别想再见到你的女儿。
就算是刚识字的小孩，也不会把字写得如此幼稚与难看。是犯案者故意为之，以混淆后续有可能的调查吗？波洛心想。
“他们有要求赎金吗？”苏栗问。
“除了这张纸条，没有任何其他信息。”克莱恩答道。
“你平时有什么仇家吗？”
“就算有，也不至于如此，他们都在期待有朝一日混入上流社会，不会想留下案底的。”
苏栗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而波洛瞬间就联想起白天里小黑的话：
西区最近不大太平，有很多少女失踪。
“恐怕这个委托我们无法接受。”苏栗还在思索，波洛就已经抢先答道，他隐隐觉得小黑的建议并不是无的放矢。
苏栗奇怪地看向了他，这家伙平时正义感爆棚，现在怎么突然变了个人？
中年绅士似乎已经预料到这个结果，毕竟在这片土地上，各种凶残的罪犯层出不穷，一般人避之不及，想让他们主动去招惹，很难。而他也确实对此行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
直到他看到了苏栗刚才手上拿着的那只臂甲。
作为活跃于西区上流剧场的魔术师，虽然还远算不上城里人，但相应的眼界他还是有的。克莱恩知道，这个黑发男孩刚才所拿的事物，就是猎人最明显的标志，蒸汽装甲。
他推断，这两个看起来其貌不扬的万事屋主人，或许就是猎人。
而猎人对于这片土地的居民，往往就是救世主，或者是英雄一般的存在，只要他们肯出手，自己的女儿才有生还的可能。
所以他放下平日的骄傲做最后的尝试：
“我会给你们很多钱。”克莱恩说。
“容我们拒绝。”波洛说，“这种调查太过危险了。”
“请救救我们这个可怜的家庭吧，我不敢去治安管理所报案，你们是我最后的希望.”
“对不起，这件事应该已经超出我们能力之外.....”波洛态度未改，心下却有些不忍。
克莱恩沉默了一阵，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便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矿石，递给二人。
煤油灯光下，婴儿拳头大小的蒸汽石反射着乳白色的光泽。
苏栗再次仔细打量起眼前的老绅士。
当魔术师这么赚钱的吗？早知道学什么机械师啊。
他刚想应承下来，却感觉到波洛按了按他的腿，这是两人之间噤声的暗号。
......
见二人态度坚决，老绅士克莱恩似乎绝望了。
他说声抱歉打扰，合上箱子，仔细地带好礼帽才向外走去。
波洛起身负责送客，打开门，外面朦胧的月光撒了进来。
而此时一位矿工父亲，正肩抗着5、6岁的女儿，手拿着煤油灯从矿场方向往居住区那边去，正巧路过万事屋门前。
他惊异地看了看突然开门的波洛，打了个招呼，继续唠叨着肩膀上的女儿：“下次别吵着和我加班去了，贝西！”
小女孩撒娇：“不嘛，我就要和爸爸在一起。”
两个人渐渐走远了。
波洛却发现已经走到门口的老绅士克莱恩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肩膀微微颤抖。
波洛伸手还想安慰他一下，就见这个从进屋一直保持着体面的老男人突然转过身，不知何时，他已经泪流满面。
扑通一声，他跪倒在地，抱着波洛的大腿。
“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女儿......我可怜的维罗妮卡......”语气极其的悲痛。
波洛几次想狠心推开他，但都没下得去手。
坐在屋子里的苏栗看到这一幕，小声地道：“可以，正中要害。”
......
送走克莱恩，波洛重新关上万事屋的大门。
看到好友一脸无奈的表情，波洛只能装作解释道：“你知道的，我确实想拒绝，但他实在给的太多了。”
苏栗不为所动：“说吧，怎么个情况？”
波洛将今天下午小黑的话一一转述，听的苏栗眉头紧皱。
“怎么了？”波洛问，他一下午都没想明白小黑话里的意思。
“小黑那帮亡命之徒，能让他们都惧怕的，恐怕确实不是什么好事。”苏栗道。
“你有什么推测么？”
“我暂时有两种想法。”苏栗说道，“第一种，这次的失踪案，包括克莱恩女儿，可能是东区的富商甚至风城里面贵族的手笔。”
“他们绑架外区的少女干嘛？”波洛随口问道。
苏栗给他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波洛不说话了。
“但这只断臂又很奇怪。”苏栗继续说，“不排除那些荒淫的年轻贵族和有钱人的特殊癖好，我觉得更像是我推断的第二种可能——某个邪教！”
波洛抓了抓自己前额杂乱的红发：“邪教？”他总觉得这种东西应该离他们很远。
“你可能不知道吧，最近风城周边各种乱七八糟的教派都在这边传教，我上午值班的时候就遇到过几次，只不过你恰巧都不在而已，都是上来一言不发先给你塞小纸条，宣扬教义，等你按照他们的意愿做出某些行为，才会派人和你深度接触。”
“除了一些企图和造物主教廷争夺信徒的无聊教派，其中不乏一些邪恶的团体，好像就有个叫黄昏隐士会的，宣扬要献祭生命，让真正的造物主重新降临，说到时候土地就会变得肥沃，风沙不再牛羊成群，天天什么都不用干，就在那晒太阳就行。”
“愿望还是好的。”波洛不得不承认。
“好个头啊。”苏栗说，“想要复活那个所谓的真实造物主，就得献祭，怎么献祭呢，那就是在家上吊自杀，说是不会真死，而会作为主的第一批信徒重新复活，得到主的赏赐，比如无尽的财富，各种各样的美女什么的。”
“这都有人信？”
苏栗耸肩：“你太低估咱们身边这群人的愚昧程度了。”
“后来呢？”
“后来等治安管理所的人把那个邪教组织的据点端掉，才发现发起者竟然是一家丧葬公司的老板，自称神之子亚当什么的。因为最近没什么兽潮发生，外区这边的死亡率很低，丧葬生意不太好，于是就想出了这么个馊主意。”
波洛无言以对。
“但是这次的事情，可能比我所说的那个更加麻烦。”苏栗道，“毕竟之前就算死了很多的人，但那个亚当也只是教唆杀人而已。”他看向克莱恩作为线索留下的手提箱，“这次则更凶残也更有预谋，而无论是小黑的建议还是手提箱里的断臂，都意味着事情也更为危险。”
想着从他们懂事起，城外四区就总会发生各种各样离奇诡异的事件，其中很多更是骇人听闻，而万事屋虽然打着“凡事皆可雇佣”的广告，但他们对于这种明显就很危险的委托，一向是敬而远之的。
发现气氛逐渐凝重，波洛赶紧转移话题：“你说那个克莱恩手里怎么会有这么大一块蒸汽石？”
苏栗解答道：“现在蒸汽石越来越少，作为一般等价物，这东西可比黄金保值多了。”
他叹了口气：“不过估计这就是他的全部身家了。”想想那个装作镇定的老男人的遭遇，心里也有些不忍。
波洛拍了拍他的肩膀，原来除了佣金，对于事件本身，苏栗也不是那么的无动于衷。
“菲莉西亚总说，风险有多大，收益就有多大。”
“是啊。”苏栗想起那个女人，“她要是在的话，这次的委托也一定会接受的。”他挠了挠头，“就没有那个女人不敢碰的麻烦。”
波洛深以为然。
一番收拾之后，万事屋二人组坐到了工作台边——这也是他们的餐桌——各种零件和书籍开辟的空隙处已经摆上了南瓜汤和面包。
波洛盛了汤，拿起一块面包，狼吞虎咽地吃着，今天的晚餐有点过于晚了。
而苏栗则在波洛做饭的时候就一直研究着手提箱里的断臂。
“你看。”苏栗一手拿着断臂，一手拿着面包，“手法娴熟，切口十分整齐，显然不是凶手第一次作案，而且据小黑说有许多少女失踪，如果都是他或者他们干的话，这么长时间还没有被治安管理所抓住，应该不会是笨蛋。”
“然后咱们怎么做？”波洛问道，苏栗一向是万事屋的智囊团。
“得调查一下其他案例，光凭着一只断臂怎么可能能找到凶手。”苏栗自嘲道，“我又不是那些无聊小说里的名侦探。”
“不过既然接了这个委托，咱们明天就先去西3区那边看看，我重点调查一下其他的失踪家庭是否也都有收到同样的纸条，以判断是不是同一起事件；你就先去克莱恩女儿失踪的地点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线索，至于具体流程嘛......”
“各凭本事。”波洛总结发言。
“行，吃饭！”苏栗讲解完他的推断和计划，放下断臂，准备开动。
但当他低下头看向餐桌时，只看到几个干净的盘子，和几乎没有了地瓜的汤底。
波洛已经走上了二层卧室的扶梯。
“吃完记得刷盘子啊。”他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