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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人间怨

七年之后,张默想明白了他和柳悦在七年前之所以会分开的本质原因。那就是像茨威格说的那样,七年前的柳悦还太年轻,不知道命运赠送的所有礼物都写好了价格,而且还遮住了价目表。

七年前的柳悦充满了斗志,觉得通过努力,一切都会变好,那时候她相信一切,雄心勃勃,斗志昂扬。但那时候的张默,痴迷于王小波,已经相信了生命是一个缓慢的走向衰老和毁灭的过程,未来不会因为努力而变好,也不会因为不努力就停止变老。总之,他虽然还会为情所困,却也看淡了人生里许多事情,他觉得人的力量太过于渺小。情路的坎坷让他过早的在命运面前缴械投降。

事实上没有人不会被时光摧残,七年过去,张默想也许柳悦也被现实摧残得傲气全失了。这时候两个人如果重逢,也许就不会再争吵了。有人说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你无法在拥有一个人的同时拥有对这个人的怀念。分手多年,怀念多年以后,张默觉得,如果他们能够复合,那么他就算是消灭了那个遗憾,就算拥有了对柳悦的怀念的同时,再一次的拥有了柳悦。

只是他不确定,时间磨灭了柳悦的斗志之后,会不会把柳悦的爱一同抹去了。很多人都是这样,在向命运缴械投降之后,就进去了另一个极端,自暴自弃,根本不会爱人,也不爱惜自己了。当一个人不再爱惜自己的时候,他就活成了一个空壳,不管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最后,都会反弹到你身上。

张默希望柳悦能够找到人生的平衡,不过分的激昂,也不要因为现实的残酷就彻底放弃享受生活中的小美好。

这么多年,张默就是这样过来的,既不去努力拼搏,也不会自甘堕落。他顺其自然,见招拆招,虽然很丧,但并不绝望。当然,这样生活,只是他自我封闭自我满足,柳悦并不会喜欢这样的他。

到了嘉定区之后,他找了个新的旅馆,住了下来。嘉定区的旅馆相比他之前在闵行住的小酒店更破旧一些,也更便宜。周围房间住的都是一些外来打工的人,张默没想到都快2020年,竟然还有这么多外来务工人员需要住到这里等待职业介绍所来安排工作。

张默想再住几天,四处走走看看,看能不能找到记忆中柳悦爸爸打工的那个工厂,如果能够偶遇柳悦的爸爸就更好了。

因为钱不多了,张默这几天都戒掉了晚餐,早上就去便利店买点饼干,中午去吃一碗面条。上海的面条很难吃,但相比花江来说还是很贵。不过食物的糟糕并没有影响到张默的心情。近十年来,张默一直活在网络的世界里,很多年轻人都和他一样,因为这是网络时代。张默曾经因为父母跟不上这个时代而嘲笑过他们。但是现在,当他从网络世界中走出来,走进现实生活,他发现其实网络世界并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好。网络世界也是现实世界的一部分,或者说是现实世界里一部分人生活的映射。

张默最后找到了一个陕西人开的面馆,味道还不错。面里面微量元素丰富,比米粉和米粉更解饿一些,或者说,面粉相比米粉更难消化,能让饥饿来得慢一些。

张默唯一的烦恼是,上海的冬天内衣内裤太难干了,他住的房间空间又狭小,衣服洗了之后只能用吹风机吹干,有时候他要花几个小时来弄干一件衣服,弄干衣服只能在房间内,不能上街漫无目的的闲逛,这就让他偶遇柳悦父亲的几率大大降低,虽然他也不确定柳悦父亲到底还在不在嘉定区打工了。

这种大海捞针的感觉持续了一周后,张默用身上寥寥无几的钱,买了一张去成都的硬座票。他从未去过成都,他知道踏上这趟旅程意味着什么,但他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选择这个时候上路,除了怕春运车票不好买,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上海的住宿费用会在过年期间暴涨。张默想去成都的话,起码衣食住行会比上海便宜一些。

从上海坐到成都要四十个小时左右,上车前张默买了足够食用三天的泡面和矿泉水,车上的饮食太贵了。其实他还有高铁和动车可以选择,那样可以节省四分之三的时间,但票价也要贵三倍多。如果柳悦就在成都站等着张默,接他下车的话,他肯定会买高铁票。可惜没有人接他,无人接送的旅程,漫长一些,也没关系。

据旅馆前台的小妹说,到春运的时候,还会加开一趟没有空调的3256次列车去成都,票价要比张默买的车票还便宜一半,只是不太好抢到。时间上倒是和张默坐的空调车差不多。张默倒是希望票价再便宜一些,但是他等不到那时候了。

不过旅馆前台小妹的话还是让张默宽慰了一些,可能现实世界就是这样。你觉得坐硬座累,不如高铁方便干净。但总是有连空调都没装的车,总是有比你更累更惨的人。

上车之后张默就开始想自己到了成都能做什么,他出门的时候没有带毕业证,不靠文凭的话,只有开过车这一个工作经验的他,找不到什么体面的工作,他也没有钱租好点的房子。所以大概率的,他只能去干一些粗糙的力气活,虽然他也没多大力气。

他之前听说成都九眼桥的酒吧一条街非常繁华,也许到了成都,他可以去酒吧里找个服务生之类的工作,凭借他还不算难看的容颜和挺拔的身材,应该不会被拒绝。只不过若是知道张默去做了服务生,张默的父母可能会被气死。虽然在张默看来,在花江市给表叔开车,并不比在成都的酒吧做服务生高贵多少。甚至做服务生的收入,可能还比开车多一些。

张默的父母生活在那个大学生稀缺的年代,他们始终无法理解张默这样名校毕业的大学生怎么会失业在家靠父母养活。他们拒绝融入文凭被稀释的年代,就像拒绝融入年轻人的网络时代一样。

火车上的邻座有玩手机游戏的,有打牌的,也有看网络小说的。张默无聊,一直在看马越的朋友圈,从2019年,看到了2012年。张默也是2012年开始用微信的,那时候微信已经诞生一年了,周围很多人在用,但张默还是习惯用QQ,甚至MSN。张默不相信新事物,这一点柳悦倒是和他有共同之处,他们都是在微博诞生很多年后,还在用博客纪录生活。他们甚至觉得MSN会超越微信和QQ,成为所有人都喜欢的通讯工具。

张默以前常逛的文学论坛都倒闭了,MSN也消失了,以前他常去买书的卓越亚马逊也不卖书了。还好QQ还在,可惜他把柳悦的QQ拉黑了,要不然他可以和柳悦聊一路,过去他就有过通宵和柳悦聊天的经历,可惜后来再遇不到可以彻夜不眠跟他聊天的人了。

马越还在上海,去了很多地方,都是张默在上海时没去的,这一点上张默羡慕马越。起码马越看上去一点儿也不迷茫,有爱的人,有想做的事情。如果打个比喻的话,马越就是沙漠里的绿洲。而张默就是繁华都市里的臭水沟。

张默有时候会想,如果微信诞生的早一点会怎么样,他可能还是会拉黑柳悦,所以也不能怪通讯工具的改变,需要改变的,也许只是他一言不和就拉黑别人并清空一切的性情。那句话怎么说来自,就算地球变成了一个村子,有些人错过了,仍旧会是一辈子。

如果跟马越说,张默爱上了一个被张默拉黑的人,马越一定会觉得张默有病,而且是绝症,无药可救。所以马越虽然和张默加了微信,共享了朋友圈,但他们却并没有立刻成为可以分享秘密的朋友。

对于此时的张默来说,马越就像他之前的微信里加的那些人一样,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拉黑对方,也许会窥探一辈子对方的生活,同时也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成为朋友。一旦成为朋友,就会在意对方的一切言行举止,就有了拉黑对方的可能。

车开到南昌的时候,张默睡着了,他本来打算到站台上逛逛的,那是他曾经切切实实的拥有过柳悦的城市,远比长沙更让他觉得浪漫。可惜他睡着了,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车已经开到了武当山,他下车吹了会儿风,外面很冷,但空气的味道清甜。车厢里暖和,但很多人脱了鞋子盘着脚坐在位置上,那味道,熏得人想死。

过了武当山就是十堰,张默曾听柳悦提到过这里,那是柳悦的出生地,柳悦在那里读完了小学和中学,后来父母离婚。母亲嫁去广州,父亲卖了房子去上海打工。柳悦去了长沙读大学。十堰是他们一家三口的伤心地,三个人离开后,都没再回去过。

相比张默去北京找的第一份工作,柳悦在长沙的第一份工作稍微好那么一点点,虽然没有年终奖,但每个月两千多的工资从不拖欠。关键是不像张默第一份工作就遇到了一个喜欢抢别人女朋友的上司,出来工作,遇到一个好上司很重要。

柳悦的上司是个女生,唯一的缺点就是爱拍老板马屁,甚至和老板的关系暧昧不清的。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油腻男人,结过三次婚,有四个孩子。如果一直拿两千多的月薪,柳悦不甘心,但她所在的私人企业,除非升职做管理层,不然拿不到高薪。但升职做了管理层,就会直接面对油腻的老板。

所以最后柳悦辞职去了上海,如果她的老板是个女人,或者是个善良的大帅哥,也许她就不会去上海,不想着去上海,她和张默就不会那么快分手。

让柳悦没想到的是,上海的钱并不比长沙好赚,虽然五险一金公司都给买了,跳了几次槽之后工资也翻了三倍,但房租和生活费太贵,付了房租扣除了生活费用后每个月的工资依旧所剩无几。

她依然留在上海,只是因为她觉得累了,不想再走回头路了。而且上海的有钱人超级多,她打算遇到合适的人,就把自己嫁了算了。

过去柳悦是有十不嫁的,抽烟喝酒赌博的坚决不嫁,没有共同爱好的坚决不嫁,有过出轨历史的坚决不嫁,年龄相差七岁以上的坚决不嫁,家里太穷的坚决不嫁,父母太难搞的坚决不嫁。有暴力倾向的坚决不嫁。没有上进心的坚决不嫁。不爱小孩小动物的坚决不嫁。嘴巴太毒的坚决不嫁。

张默就栽在没有上进心和父母太难搞这两条上面。那时候的柳悦还没有体会到钱的万能。包括在长沙的时候,虽然也受穷,但她还是不能理解为什么年轻漂亮的女上司要让五十多岁的油腻老板占便宜。更不理解为什么那些女的知道老板那些多缺点,还是会嫁给他。

到上海一个月后她全明白了,就是老板有钱呗,而且有很多钱,很多亿很多亿的那种。嫁给他就可以开豪车,住豪宅,过富太太的生活。十万个缺点,都被有钱这一个优点给弥补了。当然柳悦并没有彻底变得拜金,她只是和这个世界和解了,不再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尊重别人的活法了。说看透了这个世界,依然爱这个世界有点夸张。准确的说,是从文艺青年幻想中的那个世界走了出来,走到了真正的现实世界。

说难听点,就是时过境迁之后,文艺少女的文艺没有了,少女也没有了,只剩下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青年。

上海的纸醉金迷是让你防不胜防的,那些不起眼的老阿姨,工资不高的本地同事,都经常会拎着几万块的名牌包包上街。以前经常随便洗把脸就出门的柳悦,靠着天生丽质从未服过谁的骄傲的柳悦,也开始变得不化妆就不敢出门了。

张默到成都时已是凌晨,但依旧有黑车司机和无证经营的小旅馆揽客,张默感觉他们比自己更辛苦一些,这么冷的天,还要为生计奔波,而且似乎夜越深,他们拉客的劲头越猛了。有一个妇女甚至拽住了张默的胳膊问他要不要住宿,张默奋力挣脱了,他并不是不想照顾他们的生意,只是怕遇到心太黑的人,宰光了他的钱可能还要卖他的人。

出站口不远就有一家24小时营业的肯德基,张默进去点了一份汉堡,打算在肯德基里坐到天亮就去寻一份工作。吃完汉堡到楼上上厕所的时候,张默看到二楼横七竖八躺了很多衣不蔽体的流浪人,也有一些衣着崭新的穷人,可能是未到进站乘车的时间,又没地方可去逛,也不愿意花钱在旅馆开房间。

之前和初恋女友一起去北京的时候,张默也在北京的麦当劳也遇到过一群穿破烂衣服的流浪汉。当时张默想,还好这些人能够找到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天寒地冻的,在街头躺着睡觉很容易冻死。

就这些真正在街头流浪的人和一些真正熬夜辛苦讨生活的来说,张默还不算是底层,也没有吃什么苦。他稀里糊涂跑出来,似乎只是想历练一下自己,一些真正的人间疾苦,他还是体会不到。不过每个人都会放大自己苦,觉得自己的苦是独一无二,是前所未有的。所以对于张默来说,他已经很苦很苦了。

在肯德基等天亮的张默,还是把自己看得最重要。可能人与人的区别就是如此,有些人先把自己当做一个父亲或者母亲,然后把自己当做一个司机或者厨师,最后才把自己当做一个人。而张默,先把自己看做一个人,然后是一个男人,然后是别人曾经的对象,然后才是别人的儿子。如此排序最大的不同,就是张默的责任心,没有许多人那么重。

比如他做私家车司机,他不会把表叔的命看得比他自己的命重要。爱情和亲情也是如此,他需要爱情,渴望爱情,但不会为此寻死觅活。他需要像个人一样自由的活着,需要男人的尊严,然后才是爱情和家庭。当家庭和爱情妨碍到自由和尊严的时候,他选择离家出走。

但离家出走后,真正可以做的事情,对于张默来说并不多,或者说,他期待了很多年离家出走,却并没有做什么准备。离家出走的生活,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有趣。

天亮的时候,张默就顺着大马路一直走,从二环走到了市郊,走了得有十公里,走累了,看到一家米线店,他就进去吃了碗米线。成都的米线和长沙的米粉都非常好吃。除了粗细不同,米线和米粉没有太大区别,主要区别都是在称呼上。

在北方,不管粗细都叫米线。湖南叫粉,贵州也叫粉,云南叫米线,四川也叫米线。所以有人说四川话是北方语系,张默想,大概就是从米线的叫法上划分的吧。而云南也叫米线,大概是受了四川的影响。还有水饺,东北都是叫水饺,河南叫便食,张默听说泉州也是叫便食,泉州附近有很多客家人,不知道这个客家人是不是就是河南人。福建土楼追根溯源,可能都是河南人建造的。

上学的时候,张默最爱考究这些历史,可惜父母不让他学历史,他曾经幻想过,如果当初是历史系毕业,也许他就会一直留在学校,读博,任教了。父母让他学经济学,好像学了经济学,就能变成有钱人一样。张默不爱经济学,他在历史里看到了宽容和博大,在经济学里只看到了剥削和被剥削。

吃完米线结账的时候,张默才注意到这家店在招工,招厨师也招服务员。工资不算高,但是管吃住,一个月还有三天休息日。张默想,如果每天有碗免费的牛肉米线吃,人生就不能算是清苦。于是张默就问了下招工条件,收银员让他给老板打电话,电话通了之后,老板说服务员已经招满了,正在总店培训,如果张默想做厨师,他可以联系总店,让张默去学学厨师。张默对做厨师并没有自信,他之前只会煮个泡面。老板说没关系,煮米线并不比煮泡面难多少,只要去培训一下,一周后就能上班。

张默记下了总店的地址,决定去试一试。总店位于宽窄巷子附近,一栋三楼的民房,一楼开门营业,二楼培训,三楼用来办公。不进到楼里面,单从外面看,你很难相信,街头遍地开花的连锁米线店,竟然是从这么个不起眼的破旧小楼里发家的。

在开始正式培训之前,张默被派到一楼的厨房洗了一天的碗,见张默没有怨言,第二天公司才开始培训他。也是到了第二天张默才知道,洗碗环节会劝退很多人,因为很多人都觉得,我是来做某某岗位的,不是应聘的洗碗工,你不能让我洗碗。有些嘴上勉强接受了,心里不服气,手上不肯出活,一天下来,不仅洗的碗少,还不干净。

张默很卖力,任劳任怨,或者说,他在惩罚自己。惩罚他曾经的懒惰,整整七年,他都懒得过问一下柳悦的生死,现在想起来了,当然要受点苦才好。

开始培训之后,张默知道了,他可以做厨师。因为每个米线店都需要两个以上厨师。一个是大厨,负责炒制那些浇在米线上的各种鸡肉牛肉猪肉。另一个是帮厨,负责把米线烫好,浇灌上头一天大厨已经做好了的各种肉然后交给服务员,让服务员端给顾客。帮厨还可以做盖浇饭,那些浇在米饭上的肉是更早之前,在总店就做好了冷冻之后送到各个分店的,分店只需要用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用了。

张默每天的工作就是洗干净某种绿叶菜,烫熟,然后和用微波炉加热的肉一起浇在刚煮好的米饭上。他最常做的是卤肉饭,剩下的就是五香牛肉和麻辣牛肉米线,也有人喜欢吃木耳肉丝米线和酸辣鸡丁米线,张默学会了。当然他的学会是指大厨提前做好了盖码,他只负责把米线泡好煮熟了端给服务员。

正式上了一天班之后,张默觉得很高兴,有种学以致用的感觉。以前他也学了很多东西,但从未像在厨房里学的这些一样,立刻就派上了用场。以前学的东西,他感觉离开了学校,不再考试之后,他这辈子都用不上了。

他还学会了做咖啡,有些客人吃米线的时候挑剔,不要他已经勾兑好的免费的果汁,非要问有没有咖啡。对于一个小小的米线店来说,咖啡很贵,比一碗牛肉米线还贵,但老板为了满足所有顾客的需要,还是买了一台咖啡机。不过大部分客人还是会喝他免费勾兑的果汁的,尽管那些果汁张默自己从来不喝,他觉得浓缩的果汁用水勾兑后有一股子工业的味道。

张默就职的分店紧挨着一个师范大学,平时来吃饭的主要是一些女大学生,也有人叫外卖。有时候外卖员来得不及时,张默还要充当送外卖的,他去了几次师范大学的女寝室里。见到了几个有点神似柳悦的人。

一天之中,除了送外卖的时候可以偷会儿懒,其他时间都很紧张,因为假如服务员忙不过来,张默还需要离开厨房帮服务员收拾餐桌,当然洗碗工忙不过来他也要洗碗。这是一早在总店就培训好的,帮厨的责任比主厨还大,主厨绝对不会离开厨房,主厨有时候甚至会点上一根烟,慢慢等待一锅菜熬制好。

但张默不羡慕主厨,因为主厨注定一辈子做厨师了,而他只是个过客。夜里他睡在公司安排的员工宿舍时常常会想,等找到柳悦了,他去找一份什么样的工作好呢。会不会习惯了底层生活以后,他就不喜欢坐在办公室里了。

米线店里他唯一不满的地方,就在于如果要你在店里吃免费的员工餐,是不可以加盖码的,只能是米线就着汤底加点盐一起吃,那种感觉,就像穿皮鞋不让穿袜子一样。虽然也能吃饱,但是非常别扭。不能放的那几块肉好像时刻在提醒着你,你是打工的,不是顾客。

不过张默是在厨房工作,跟服务员隔着一道帘子,老板不在的时候,肉他可以随便吃,无法报复性的吃肉的只是厨房外面的服务员们。

服务员里有个叫张青的女生,总喜欢管张默叫哥哥,张青是四川峨眉山人,普通话说得不好,那哥哥听上去像是在叫蝈蝈,或者锅锅。

张青出来打工五年了,第一份工作就在峨眉山市,那时候她才十四岁,在理发店给人洗头,洗了半年头,她实在是不喜欢,就进了餐饮行业。同样是服务业,她觉得餐饮业更喜庆一些。

店里不让闲聊,但老板不在的时候例外,后厨例外,服务员在后厨洗碗的时候也可以例外。有时候洗碗工不在,轮到张默在后厨洗碗的时候,张青总是喜欢钻进来跟他一起洗,一边洗,一边闲聊自己的事情,有时候也问问张默为什么来成都。

张默说来找一个人。具体找什么人,张默不肯多说。怕被人说三道四,即便他知道张青不会说三道四,也不肯说。后来不知怎么被老板听去了,老板认为张默可能是孩子丢了,来找孩子的。毕竟以张默的岁数,有个三五岁的孩子,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张青说在她老家的山村里面,有些三十岁的人都当爷爷了。十四五岁时成亲生了儿子,儿子十四五岁时又成亲。

相比曾经在北京实习的办公室,张默觉得小小的米线店,虽然也算是一个职场,却要单纯很多,只要你不装出一幅大知识分子或名牌大学毕业生的样子,没有人会排挤你。大家似乎都知道彼此都是苦命人,赚的都是辛苦钱,反而能帮对方一把的时候,会帮对方一把。

比如说还没到月底发公司的时候,张默的钱就用完了,他想买点换洗的衣服。员工宿舍里没有吹风机,虽然有台洗衣机,但那是老式的洗衣机,甩干功能非常有限,成都的冬天也像上海一样有点潮湿,张默随身带的衣服少,经常要穿半干不湿的衣服上班,已经穿出湿疹了。但刚工作十几天,他又不好意思预支工资,于是就只能忍着,有时候实在没办法,脏衣服就多穿几天。后来张青看出来了,就借了他五百块钱,让他去买衣服。

除了对张默很热情,把张默当亲哥哥,张青还是个星座控。据她说,水瓶座和双鱼座在一起,双鱼座会有不自由的感觉。但双鱼座又会被水瓶座吸引,因为水瓶座里有水。张默对这种推测不能苟同,但他偶尔还是喜欢听张青分析。因为张青是水瓶座,柳悦也是水瓶座。

张青原先住在专供女生住宿的可以住十个人的各种生活设施很齐备的员工宿舍里。但那里离总店近,离她上班的分店远。张默入职后不久,张青就搬到张默的宿舍了。张默住的宿舍是男女混住的,原来是两室一厅,后来客厅被隔成了两个房间,加起来就有了四个房间,每个房间里上下两张床。张默倒是不介意跟很多人一起,睡上下铺,这种生活他上学的时候也体验过。他唯一不喜欢的就是几个人轮流上厕所和洗澡。实在太耽误时间,所以每次稍微有一点点尿意或者屎意,他就会赶紧冲进厕所。不然等到真的想排泄的时候,厕所里总是有人。

张默睡上铺,下铺是个成都本地的服务生,不常在宿舍。按说床铺空着,张默睡下面也没事,但是张默觉得睡上面更清净,不容易被打扰。以前在学校他就是睡上铺,坐火车他也喜欢上铺。

张青有时候来找张默,就坐在下铺,两个人都看不到对方,但并不影响他们聊天。张青会说起他的父母,说父母已经多次催她回去相亲了,但她不想嫁给父母给她选的人,她想自己选。有时候张青说着说着,张默就睡着了,等睡醒的时候,张青已经走了。

每个年轻人都想过自己选择的人生,可惜命运常常不给人选择的机会。张默知道,终究有一天,张青还是会回去,当她在大城市寻觅不到她喜欢也喜欢她的那个人,最后她只能回到老家,嫁给一个不喜欢也不讨厌的人,生个孩子,过完这平凡的一生。爱情对于有些人来说,天生就是奢侈品。或者说,这世上谁都不是为了另一个人而生的,更不可能是为另一个人量身定做的,所以说所谓爱情,有时候就是人的一种幻觉。所以爱情没了,只是幻觉消失了罢了。

张默可以安慰张青,却无法安慰自己。就像医者不自医。他比张青大了十岁,虽然吃过的苦没有张青多,但读过的书还是比张青多的。他能够讲很多的大道理,让张青觉得,还是哥哥有文化懂得多。但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回味他的那些道理,没有一条是他自己不能反驳的。

张默下铺的男生叫李小白,虽然是个服务生,但有当作家的梦想。他比张默命好,父母特别疼爱他,他考不上好的大学,只能找个大专混日子,父母也没有因此而怪罪他。他找不到好工作,只能在星巴克麦当劳之类的地方打工,父母也不觉得有什么难为情的。他从高中开始,当了几年服务生,最后爱上了做服务生,他觉得只要能自食其力,一辈子做服务生也没啥不好,这一点父母也不反对他。父母对他唯一的要求是希望他能经常回家,尽可能不要住宿舍。

他家离上班的地方要转两趟公交车,通常晚上十点下班后,他是赶不上最后一班公交车的。但父母还是希望他回家睡觉,每个月给他二千块钱让他打车。而他的工资也不过才三千块钱。

李小白喜欢跟人交流文学,虽然他看的都是一些修仙打怪的网络小说。但他觉得这就是现在的正统文学。他觉得张默喜欢的那些,都是纯文学,都过时了。张默比李小白大八岁,像李小白那么大的时候,他曾经也觉得自己读的爱情故事都是流行文学,而上一辈作家写的那些乡土故事都是纯文学,都过时了。

活到二十九岁,经过李小白的提醒,张默才对纯文学有了新的理解。就像李小白说的那样,那也许就是过时的不再流行的文字的简称。所以有一天网络上修仙打怪悬疑耽美没人看了,后来的人也会管这些叫纯文学。毕竟十多年前流行的很多青春文学作家,现在已经开始在纯文学杂志发表文章了,张默看过,他们写的文章和十几年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只是换了发表的平台罢了。在张默看来,如果纯文学平台发表的都算是纯文学,那么又怎么能说修仙打怪未来不会成为纯文学呢。

李小白特别能写,一天能写一万字,他才二十四岁,就已经写了好几百万字了,他每部小说都是五十万字以上的。只可惜他写的字远比他的读者要多,如果他有几百万读者就好了,现实是他连几百个读者都没有。他经常会求身边的人看看他的小说。有时候店里没客人,他会偷偷用手机发他头天晚上熬夜写的小说链接给张默,顺便附上一句,求求你看看,给个评论。

张默从来不在网络上看小说,他不是不喜欢网络小说,而是读惯了纸质书,一时没法适应网络这种载体,总觉得看着别扭,没有翻书的那种自在感,而且网络作者似乎也不给读者思考的余地,大都是一些会迫使你快速阅读的爽文。

李小白写的倒不是爽文,他给张默看的是一个虐恋故事,男生非常喜欢女生,但女生却嫁给了有钱人。后来男生发达了,女生嫁的有钱人破产了,女生很后悔。男生很犹豫要不要原谅女生这种。李小白说现在流行甜文,他写的这种苦情戏喜欢的人太少了,但他又不会写甜文,他觉得那些甜文都很假。

张青对李小白文章的评价一开始只有八个字,故事老套,语言啰嗦。

后来又加了一句,说李小白的故事就像李小白的人一样。张默赞同张青的看法,他觉得故事这东西,太多人写了,已经没什么新故事了,区别只是新的人物。在这前所未有的时代,还是有一些新鲜的人物值得写的。

不过虽然奚落李小白,平时张默还是和李小白来往的多,毕竟他还算是个文艺青年。米线店的其他人相比之下就太俗了。收银员小赵很漂亮,却喜欢整容,整天研究整容相关的问题,赚的钱不是开眼角,就是割双眼皮。她还打算攒一笔大钱把鼻子垫高点。反而是店里其他丑丑的女服务员,从来没有过整容的打算。她们之中有已经结了婚的,赚的钱都贴补家用了。有没结婚的,不是喜欢泡夜店,就是喜欢打手机游戏。张青也爱玩手机游戏,她觉得在游戏的世界里,她多少还能做点自己的主。出了游戏,她就只能任人摆布。

米线店原本春节是不放假的,而且春节工资还翻倍,没想到临近除夕时,突然出现了一种会传染人的肺炎,就像多年前的非典一样。张默经历过非典型性肺炎,那一次死了好几百人,但那次只是需要戴口罩。这次据说还可以通过眼睛传染到眼结膜,口罩之上又加了护目镜。

张默没钱买这些,他其实不希望放假,不放假他还可以在米线店解决一日三餐的问题。放假后他就得自己花钱买饭吃了,而周围开业的饭店也越来越少了,大家都怕去人多的地方,这个病毒来势汹汹,张默除了担心过年时的吃饭问题,更担心过完年,米线店会不会按时开业。

好在原本买了车票要回家的张青也不回家了,她给父母的理由是火车站汽车站人都太多了,不安全,容易被传染,等疫情不严重了再回去。

留在成都的张青每天请张默吃饭,这让张默非常过意不去,他只能想着,等发工资了,好好回报一下张青。工资其实可以在年前结算的,可是米线店老板担心结清了工资,有人过完年就不来了,非要等到过完年上班第一天再发工资。

在宿舍里,买不起书的张默也开始用手机阅读小说。网络上很多经典名著都是免费的,反而那些肤浅的新小说收费很贵。张默打算把四大名著重读一遍,因为假期就十天,他估计读完《西游记》和《三国演义》就该上班了。四大名著里他最喜欢《三国演义》,他感觉三国里的人,情谊都特别真。

看小说之余,张默也关注着疫情传播情况,毕竟他的故乡花江市挨着长沙,离疫情重灾区武汉也不远,他犹豫着要不要打电话回去问候下父母,顺便报个平安。他知道尽管父母在处理很多事情上让他愤恨,但如果他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或者父母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彼此都还是会难过的,毕竟血浓于水。这也是当初柳悦的话,柳悦说你父母不喜欢我,你再喜欢我,未来我们之间也会因为你父母出现隔阂。

张默也有些担心柳悦,但成都上千万人,要找到柳悦太难了。他试过发微博,但没有人帮助他找人。发了十几条,都是零转发和零评论。当时的张默怎么也想不到,若干年后他的微博会被数十万人围观。

张青从网上高价买了一些口罩和护目镜,送了张默一些。他们一起出去吃饭的时候,看到有人在街头发口罩,凭身份证就能领取,排队领取的人特别多。张青说这是不是口罩公司在做广告呀?张默说如果是广告,也是公益广告,这样的广告多些也是好事。

吃完饭,他们也去排队,快排到张默的时候,他突然在旁边的队伍里看到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没有戴口罩,也没有戴护目镜,在疫情无比紧张的时刻,完全不做防护的人在人群中格外引人注意。

张默试着叫了一声丫丫,那人转过了头。张默摘下护目镜和口罩,那人愣了一下,然后就笑了,虽然曾经只是在上海见过一次面,一起吃过两顿饭,但她显然还是记得张默的。那个人就是柳悦的曾经的女网友,当时柳悦带着她一起见的柳悦的爸爸,当时只是为了防止柳悦的爸爸看出柳悦在谈恋爱,但其实带着丫丫,柳悦的爸爸也从言谈中知道了张默和柳悦的关系不止是网友那么简单,只是他什么都没多问罢了。

领完口罩,张默让张青先回住所,他不想让张青知道他来成都是为了寻找前女友。张青一走,他就和丫丫一起去了街边的奶茶店,喝茶叙旧。

遗憾的是,丫丫也和柳悦断了联系,虽然柳悦结婚的时候也邀请了丫丫,但丫丫也没有去。可能就是因为她没有去她的婚礼,后来柳悦就把丫丫的微信删除了。丫丫还跟张默抱怨,说柳悦真是小气,不就是一场婚礼嘛,谁还没结过婚。

然后聊到丫丫的事情,原来和柳悦一样,她也是闪婚闪离。丫丫不知道柳悦来了成都,他们曾经是约好未来一起到成都生活的,但还没等赴约,彼此就已经不再是好朋友了。

不过丫丫认识一个叫陌陌的女生,丫丫说这个叫陌陌的女生是柳悦的网友之一,也是柳悦众多网友中唯一一个参加了柳悦婚礼的人,当时她还拍了照片发了朋友圈。

没有柳悦在场,两个人的共同语言并不多,聊了会儿2020年世界各地的灾难,在奶茶店把奶茶喝完,丫丫就告辞了,她说她就住在附近,以后有空可以常联系。临别时张默加了丫丫的微信,丫丫把陌陌的微信名片也推给了张默,可惜张默加了陌陌几个小时,都无人通过。

和丫丫的重逢,对张默来说算是奇遇。所以尽管陌陌迟迟不通过他的微信好友申请他也不着急,他感觉既然能够偶遇丫丫,那么离遇见柳悦,应该也不远了。张默接着在街上溜达了一阵子,看着满街的口罩党,一瞬间,他感觉像穿越回了2002年。那时候他十二岁,正是无知无畏的中二年纪,在所有人几乎都戴了口罩之后,他还是像丫丫一样,哪怕口袋里揣着口罩,也不愿意戴上,觉得口罩影响自由的呼吸。

回到宿舍,张青一见到张默就问他,偶遇的那个叫丫丫的女生是他的什么人,是不是前女友。张默否认了,说是以前的好朋友的朋友,很多年没见了,能在茫茫人海中遇见,真是神奇。

张青不太信,说那为什么不让我一起去奶茶店,你身上都没钱了,还要请她喝奶茶,你是不是喜欢她。

张默有点生气,爬到上铺,不再打理张青。张青也觉得自己有点自讨没趣,就回了自己房间。

张默在上铺辗转反侧,突然看到手机亮了,丫丫发微信说,她想起了柳悦有个哥哥叫钱进,在长沙,也许钱进知道柳悦的消息。

张默说他去过长沙,见过钱进,钱进说他和柳悦也断了联系。

丫丫说他可能是骗你的,柳悦曾经说你们是情敌,情敌怎么会说实话,你现在打电话过去,说不定柳悦就在他身边。

张默说我没留他电话,也没加他微信,他要是骗我,我也没办法。

丫丫说那陌陌呢,她跟你说什么了吗?张默说没有,陌陌还没有通过我的好友申请。丫丫说我帮你给陌陌留言问问。

过了一会儿,丫丫说,陌陌看到你的好友申请了,她不想通过,因为柳悦离婚后,陌陌和柳悦断了联系,不过她知道柳悦在成都待了一段时间后,又回上海了,据说是在松江区,具体是在哪里,她也不清楚。

张默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复丫丫。他感觉命运在捉弄他。朝思暮想的人,跑遍了中国还是见不到。没想过的人,突然就出现在眼前。这时候身上只有两百多块钱的他,是回不到上海了。而且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也让他有些不太想马上见到柳悦了,他觉得这时候的自己太狼狈了,他不想以糟糕的形象出现在柳悦面前,而且就算是回到上海,他也未必见得到柳悦。

命运可以捉弄人,人可不可以捉弄命运呢。张默觉得可以,之前他就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游戏人间的生活,凡事都不放在心上,什么都不当真,就等于是在捉弄命运了。命运能够捉弄人的唯一筹码就是觉得人在乎生命在乎人生,若不在乎了,命运也就无可奈何了。

他给家里打了电话,父母并没有像他想象的那么担心他,知道他平安无事在成都工作之后,就让他安心工作。张默并没有透露他具体的工作内容,他夸张的说他和朋友一起开了一个餐厅。他父母似乎也很知趣的没有戳穿他的谎言。

人生很奇妙,假如张默是十几岁时离家出走,他父母肯定会急坏了,可能还会贴寻人启事。但当他快要三十岁时离家出走,角色完全反过来了,他父母不会担心他有什么三长两短,毕竟他是大人了。他反而开始担心父母有什么三长两短了。

他给李晴也打了电话,向李晴道歉,为自己的鲁莽和冲动。当然他不是要和李晴和好,他只是希望李晴能够原谅他。李晴怎么会原谅他呢,李晴能够做到不恨他就已经不错了。刚好遇上春节,李晴已经开始见父母安排的相亲对象了,李晴渐渐觉得还是父母安排的稳妥,因为张默的不靠谱,她已经不太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张默总是希望自己能够摆平周围的一切,让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人都对他有个好印象,起码不厌恶他。最后呢,他总是能够把一切关系都搞砸了。他似乎就是有一种搞砸一切关系的本领。

因为突然出现的丫丫,以及张默对关于他自己的事情的各种隐瞒,张青也不再坐在张默的下铺掏心掏肺自言自语了。

大年初一,张默一个人在宿舍吃泡面。张青煮了速冻水饺,没叫张默一起吃。张默也不好意思去敲张青的门。吃完泡面,他用手机下载了一个视频网站,因为据说徐峥的新电影要免费在网上播出。

因为冠状病毒导致的肺炎已经感染了上千人,大部分电影院都关门了,搁往年,春节档张默一天能看三场电影。现如今,一张电影票的钱他都觉得贵了。当然就算不贵,他也看不到了,因为所有春节档的热片都延迟上映了。只有徐峥的《囧妈》破天荒改在网上首播。

电影里徐峥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张默想到了自己的妈妈,那种被妈妈爱着又管着的不自由的感觉,他感同身受。但他没有徐峥饰演的那个人孝顺,电影里的妈妈也比张默的妈妈宽容,起码电影里的妈妈懂得反省。

张默自己也在反省,他发现也就是一个多月的时间,他就从他厌恶的生活方式,堕入了另一种更加让他厌恶的生活方式。他发现自己有点自讨苦吃,诚然,这世上大多数生活方式都是庸俗的让人厌恶的,但张默还是相信有那么一种生活是让人愉悦和憧憬的。

那种生活里当然有爱情,但肯定不能只有爱情。如果只有爱情,那人生还是有些狭隘的,张默觉得自己把所有力气都花在寻找已经遗失的爱情上,就是陷入了一种为了寻找高雅生活而使自己变得低俗的圈套之中。

他努力从父母的束缚中挣脱出来,从不够真挚的男欢女爱中挣脱出来,却陷入了为生计奔波的困境。如果饭都吃不饱了,还谈什么高雅生活呢。流浪街头的生活真的能够让他快乐吗?如果他不能靠自己过上富足的生活,那他过去的生活,算不算是一种寄生呢。寄生虫因为厌恶自己而离开了寄主,说什么也不能只怪被他寄生的人吧。

张默陷入了迷茫之中,他开始失眠,整宿的拷问自己。他曾经渴望独处,真面对真正的孤独时,他又渴望人群。他知道他在米线店干不久了,柳悦回到上海的消息让他没法心安理得的待在成都。米线店的打工生活也和他向往的生活方式相去甚远。他必须离开,越快越好,他不能让自己在庸俗的生活中停留下来,他怕自己有一天会习惯上这样的生活。

大年初十的时候,成都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地震,5.1级,对于曾经经历过8级地震的四川人来说,这不算什么。但这次地震发生在成都市区,这是多年来第一次离成都市中心三十多公里的地方发生地震,再加上大家因为病毒的缘故都自我隔离在家,疫情中的地震加重了人的焦虑。

而对于曾经经历过非典的张默来说,地震要远比病毒可怕。他是第一次经历地震,当时他睡不着,正在用手机看韩国的老电影《致命感冒》,电影放到一半,他觉得肚子饿了,想泡碗面吃,刚把调料包撒上,突然之间,天旋地转,他以为自己头晕了,直到方便面翻到在地上,他才意识到不是自己身体出了问题。打开微博一看,马上就有了关于地震的报道。

他害怕有余震,想躲到街上去,但手边没有口罩,疫情传播期间媒体再三告知不戴口罩不能出门。正犹豫着,张青来敲门了,跟他说地震了,怕有余震,一起到街上躲躲吧。

街上已经有很多人,虽然是半夜,但怕死的人还是多的。大家在议论这次地震到底有几级,张默在街上站了一会儿,看到还有光着身子披着被子的情侣站在路上,他想起了自己的方便面,那是他最后一碗方便面了,春节囤积的一箱子方便面本以为可以吃一个月的,结果才十天就见了底。地震打翻的那一碗面,让张默本就不富裕的生活雪上加霜。

相比忧愁的张默,张青反而很兴奋,这突如其来的地震,似乎打破了她和张默之间的僵局。她本来只是有点生气,以为张默做哥哥的会来哄她,没想到她一冷漠下来,张默也冷漠起来,一下子搞点她也不好意思主动找张默了。

她问张默怕不怕,张默说怕什么?

张青说地震啊。

张默说有一点点怕。

张青说我看你不戴口罩,以为你不怕死呢。

张默说我是不怕冠状病毒,我经历过非典,其实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就算感染了,一百个人里大概也只有一两个人会死。我怕的是地震,那种天旋地转站都站不稳的感觉太糟糕了。不过现在没事了,你看斜对面的麻将馆里,他们还在打麻将。

张青说我和你相反,我不怕这种小地震,之前我经历过比这大得多的地震,还有余震,都是六级以上的。但是我怕瘟疫,非典的时候我还是个小孩,不懂事,这次看到已经感染上万人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能好起来。

张默说相比起肉体上的瘟疫,我更怕精神上的瘟疫。

张青说啥是精神上的瘟疫?

张默说比如人人都想出人头地,人人都想赚钱,人人都为自己,人人都追求同一种价值观,都追求一种生活。这就是精神上的瘟疫。

张青说我不太懂,赚钱有错吗?

张默说,赚钱没错,但赚钱的人要是觉得不赚钱的人就没有价值,还批评不赚钱的人,那就错了。

张青说我还是喜欢赚钱的,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等元宵节正式上班了,我第一个催老板发工资。本来年前就该发的,老板说初六发,结果遇上病毒延长了假期,一下拖到元宵节了。我本来还想拿了工资请你吃年夜饭呢,结果没钱,哪儿也不能去。

张默说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呢。

张青说我是生气,不过我主要是气我自己,气我自己魅力不够大。

张默说等发了工资,你别请我了,该我请你,你对我这么好,我惹你生气的时候应该向你道歉,而不是跟你冷战。

张青笑了,说天太冷了,咱们回去吧。

回到房里,张默怕还有余震,不敢睡觉,继续看《致命感冒》,在疫情泛滥的时候看这个电影,非常刺激,电影讲的是猪流感把韩国的一个城市弄得要报废了,最后人类战胜了病毒。

电影里的病毒比现实里夸张一些,但症状差不多,都是咳嗽和发热,还有腹泻。张默也有一些腹泻,但他觉得可能是吃了之前的同事留在厨房的过期火腿肠的缘故。张默不怀疑人类终将战胜病毒这样的故事,历史已经做出证明了。每一次都是人类获胜,只不过每一次胜利背后都需要付出很惨痛的牺牲。

张默更不怀疑的是,病毒终将卷土重来。未来可能发生在任何国家和任何地方,几十年或者十几年或者几年一次。也许有一天人类可以研究出一种疫苗,像消灭天花一样消灭冠状病毒,但那一年什么时候来,谁也不知道,也许需要一代人,也许需要几代人的努力。张默觉得自己还年轻,也许有生之年,他还会遇到冠状病毒,也许他这一代人,得适应和病毒共处。

和张青和好的第二天是立春,天气很好,张青买了一些饺子馅,自己包了饺子给张默吃。张青喜欢吃水饺,就像张默喜欢吃面条。张默吃了十天泡面,张青吃了十天速冻水饺。和好之后,张青说她吃速冻水饺要吃吐了,必须得自己包饺子了。张默说他也想吃自己煮的番茄蛋面了。

厨房不大,上午吃完张青包的饺子,下午就开始吃张默做的番茄蛋面。他们俩一天都是两顿饭,第三顿饭完全看心情,夜里睡得着,就不吃第三顿了。睡不着,就半夜加个餐。

立春那天刚吃完午饭,张青的爸妈打来电话,催她回去,说很多地方都封城了,再不回去,就回不去了。张青说她要等到元宵节拿了工资再说。

挂了电话,张青说她一旦回了家,可能就不会来成都了。家里人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闯荡,家里人也想她早点结婚。

张青想听听张默的看法,张默说回去了也好,成都不是久留之地,他也会离开成都的。

那顿饭吃得很漫长,两个人各怀心事,都不想说得太透。回到自己房间,张默想,如果他对张青好一些,张青也许会留在成都。但张默实在有点厌恶过去那个处处留情的自己了,他只会耽误了张青。更何况张青和他年龄差了十岁,他虽然能够感觉到张青不仅仅把他当一个大哥哥,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去祸害一个单纯的小姑娘。在小地方相亲结婚未必能够过上幸福的生活,跟了他呢,离幸福的生活就一定会近些吗。

立春过后天就逐渐暖和了,天气好了,张默的心情也随着春光明媚起来。但疫情并没有好转,已经感染了两三万人,死亡了几百人。连张青这样的小姑娘都开始看《健康之路》了,不知道她是从电视上还是网络上看到了一个抗病毒的偏方,把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熬成汁来喝,据说喝了可以百毒不侵,还让张默喝,张默尝了一口就吐了。

那味道堪比老北京的豆汁,那味道让张默想起在北京打工的时光,一开始初恋还没有嫌弃他,他们一起去南锣鼓巷,一起去天坛,一起去故宫,一起去后海,一起爬了景山,那时候张默觉得生活真美好啊,世界是属于他这样的年轻人的。谁料想初恋那么快就变了心,世界很快就属于了另外一群更年轻的人。

如果说初恋带给张默的是失望,那柳悦带给张默的就是绝望。但也不能完全怪人家女孩子,是他自己没本事,还有一双挑三拣四的父母。他没有资格抱怨生活,生活其实没有亏欠过他什么,毕竟有多少人真正能和初恋走到最后呢,又有多少人爱上一个人,人家就真的会陪伴他一辈子呢。大多数人都会遭遇这样的挫折,少数人成功了,那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大多数人都可以挺过了那些挫折,他张默为啥就不行呢,他自己也不知道。既然已经绝望了,为何还会死灰复燃呢。

很快到了元宵节,张默拿到了三千元工资,还了张青五百,他又花五百块买了几件廉价的衣服。剩下两千块,他打算存下来,再工作一个月,到三月份存够五千块就去上海。

张默的生日在三月,他想好了,生日那天要去一趟迪士尼乐园,他并没有迪士尼情结,只不过他觉得三十岁是个很重要的生日,他想记住这个生日,再加上他的离家出走,他觉得这是一个重生。一开始他想不到好的纪念方式,后来看到马越在朋友圈里晒迪士尼的照片,张默就想迪士尼并不是哪里都有的,在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地方过生日,未来肯定不会忘记。虽然门票对于此时的张默来说有点贵,但一生就一次的事情,贵点也没关系。

张青拿到工资就辞职了,李小白也打算辞职,他咨询张默的看法。张默问他辞职后打算做些什么,他说打算去外面闯荡一番,年纪轻轻的总是待在家里也不是办法。

张默问他想去哪里,李小白说去哪儿都行。张默问他想不想去上海,李小白说上海人会不会很排外?张默说没有,上海欢迎有知识有文化的外地人,排斥的只是没素质的外地人。而这世上哪里不排斥没素质的外地人呢。

李小白说那就去上海。张默说那你再等一个月,咱们一起辞职去上海。李小白问张默辞职去上海干什么,张默说走的时候再告诉你。

虽然不太认可李小白,同时也觉得在上海遇到的马越有点傻,但在文学式微的年代,能够在一个多月的时间里遇到两个文学青年,或者说文艺青年,这让张默心里还是暖洋洋的,起码感觉自己没有那么孤单了。这可能是这一个多月的漂泊生活里他唯一的收获了。

之前在花江市,只有读中学的时候身边还有几个文学爱好者,大学毕业后,周围的人就都奔着赚钱这一个目的在生活了,毕业后七八年的时间里张默一个热爱文学的朋友都没遇到,遇到李晴这种爱看书的人都算是难得了。

李小白比张默更宅,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出过远门,连大学都是在成都附近的峨眉山读的。他说是因为在大学里打了四年麻将,导致毕业后没有像样的单位肯要他。

李小白的父母得知儿子要在一个月后闯荡上海滩,马上开始给他准备吃的喝的。连腊肉香肠都备好了。李小白担心行李超重,就带了一些灌肠到宿舍给张默吃。张默从大年初一到元宵节正式上班这段时间一直在吃泡面。突然吃到清炒灌肠,他眼泪都要感动出来了,他第一次发现,猪肉竟然可以那么好吃。

通过朋友圈,张默了解到马越和他的媳妇李礼在上海的松江区租了个别墅,他们爱上了上海,打算旅居一段时间再回青海。就在张默惊讶抠门到普通酒店都不肯住的马越夫妻俩怎么舍得租别墅的时候,马越自己发朋友圈说了,他说没想到松江那么大那么漂亮的别墅三千块一个月就能租到,还免物业费,比住酒店还便宜。

张默给马越发消息,问马越那里有几个房间,能不能合租。马越说当然可以,三室两厅一厨一卫,他真考虑找人合租呢,只不过因为别墅在很偏僻的地方,没找到合适的人。

张默问具体有多偏僻呢,马越说出门就见山,两边都是田野,门口倒是有公交车,就是一个小时只过一趟车。

张默说那是上海吗?怎么听着像是在山区。

马越说附近倒是有个天马山,但的的确确是在上海,十公里外就有上海的地铁九号线。

张默说你等着我,春暖花开的时候我就去找你。

确定好了未来的去处,张默心情好了许多。但米线店老板的心情却越来越差,受病毒的影响,出来吃饭的人越来越少,生意越来越差。偶尔有人来店里吃饭,也是要求打包带走,开业三天,只遇到一个老大爷敢在店里吃。外卖倒是每天都有人点,但每天赚的钱完全不够给员工开工资的。

本身春节后因为病毒影响被迫延迟上班,已经让米线店老板亏了不少房租进去,员工不上班,他也得照样开工资。他本来想拖一阵子再发工资,但话刚出口,就有几个老员工闹情绪了,说工资从年前拖到年后,再不发就要喝西北风了。

发完工资,马上有人辞职。这倒是让米线店老板省了不少事,生意不好,裁员在所难免,有人主动辞职,还省了一笔遣散费。只不过他很清楚,员工遣散得差不多了,店也就该关门大吉了。

比米线店更惨的,是隔壁的奶茶店,平时都要排队买的奶茶,现在一个客人都没有了。送外卖的人也少了,赚钱虽然重要,但是命更重要。据奶茶店老板说,这病毒带来的影响,估计得小半年才能完全消除。

张默本来想在离开成都之前约了丫丫一起吃个饭。但疫情当前,没人敢赴约。两个人只能网上聊聊。聊到疫情的迅速扩撒,丫丫说现在出门越来越麻烦了,公共场所要登记,小区要登记,她怕麻烦,一次性从网上买了二十盒鸡蛋,八箱方便面,打算三个月都不出门了。张默说他也开始买口罩了,病毒刚来的时候他还觉得戴不戴口罩都可以,现在感觉不戴就是在玩命。

聊来聊去最后又聊到了柳悦,聊到上海的那次相见,张默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很多年前,在爱情的滋润下,那时的他像个快乐的傻子。

张默和丫丫并不熟,以前也是听柳悦说,丫丫在写网络小说。时隔多年,再聊起网络文学,丫丫说自己那时候真蠢,没有坚持下去,当年和她一起写网络小说的那帮家伙,都买了豪车和别墅。

丫丫现在在做主播,算个小网红,靠着卖一些减肥产品和化妆品生活。在张默看来,丫丫和很多年前一样,还是那个喜欢追逐潮流的人,虽然他并不了解丫丫的内心,但他看了那么多书,多少能够看懂一些人。

像张青,就觉得赚钱最重要,至于赚到钱之后干什么,她没具体想过,她觉得反正先赚到钱再说吧,最后就变成了穷忙族。忙着赚钱,却越忙越穷。

而丫丫呢,就觉得出名最重要,出门后具体干什么,她也没仔细想。反正和张青一样,她觉得出了名赚了钱总会有出路,总会比现在好。结果就是搭上了整个青春期,最后还是一无所获。

当然肯定会有成功的人,只不过太少了,万分之一的几率,大家都觉得自己有机会成为那之一,现实却是所有人都构成了那个万。

但像张默这样啥也不干就对吗,啥也不干就不浪费青春吗?张默无法给出答案,就像他不能说服柳悦跟他一起过平淡的生活一样,他不能说服任何人。

李小白倒是愿意听张默的话,但那只是因为李小白想开开眼界罢了,开完眼界之后呢,发现这个世界不过如此,一切都不过如此之后,李小白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

也许人还是要早点结婚,像马越那样,被自己的媳妇李礼约束着安排着生活,没时间胡思乱想了,一辈子也就稳稳当当过去了。有时候人生起伏不定,可能就只是因为想得太多。

送张青离开成都的那天,张默被量了四次体温,坐车去火车站的时候量了一次,到车站的时候量了一次,离开车站的时候在广场上又量了一次。回家之前去超市的时候又量了一次。如果不是送张青,过年期间一直坚持自我隔离的张默,是无法相信现实竟然比网络上的形势更严峻。

很快张默居住了小区也开始测量体温,张默工作的米线店也需要对员工以及顾客测量体温了。不过张默一天到晚只是在工作的米线店和住所两点一线行走,带给他的麻烦并不多。非常时期,安全比什么都重要,所有人都很配合。

张默问马越那边的情况,马越说他住在山脚下,人口密度非常小,所以来去还是很自由的,而且别墅独门独院,要比住公寓楼安全,有些公寓里一户感染,整栋楼都被封了。张默说等疫情好转了,有个小兄弟要和他一起去闯荡上海滩,小兄弟也是个文艺青年。马越说来吧,多个人分担房租不是坏事。三个人可以斗地主,四个人就可以一起打麻将了,他现在每天和李礼下完中国象棋下国际象棋,生活有点无聊。

面对马越的热情,张默对人际关系之复杂更加迷茫。曾经他以为和马越只有一面之缘,结果阴差阳错竟然还可以再见面。而张青对他那么好,一别之后,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了。

张青走的时候对张默说,真羡慕你,都快三十岁了还可以飘来荡去。

张默说你也可以的,你没必要非得听父母的安排。

张青说没那么简单,你们城市里的人,就是比我们农村人的青春期长一些,你们可以晚些长大成熟,我们不行。

张默说花江是个很小的城市,并不比农村富裕多少。

张青说小城市也是城市,有的人奋斗了一辈子,也不过是从农村奋斗到了县城。有的人奋斗了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从县城奋斗到了市区。那些能够留在省城甚至北上广的,就更是极少数人了。

张默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能够理解张青,张青说的都没错。但正是因为张青这无比正确的观点,让张默觉得他和张青始终不是一路人。人分很多种,乐观和悲观,现实和理想主义,张默一度以为自己很现实了,遇到了张青,他才发现什么是真正的现实。现实并不是低俗和庸俗,现实是认清了一切,却无力改变。

现实的人应该和现实的人结婚生子,理想主义者当然也应该和理想主义者相伴终生。这世上很多的矛盾,都是因为现实的人和理想主义者硬是凑合到了一起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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