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赢出生的时候,整个唐府,甚至整个南明朝,一片喜庆。
二十多年没有过这样欢腾的时刻了,上一次这般热闹,是唐赢的父亲唐沐出生的时候。
一刻钟以前,近百个下人围在夫人房门前,房内,是夫人痛不欲生的叫声。
一声啼哭,近百个下人同时跃起,就像天降祥瑞一般,或者说,就像迎来了救世主。
很短的时间,整个唐府张灯结彩,红火非常。
只有两个人没有被这气氛所感染,一个,就是唐沐,另一个,就是唐府的老管家,年过八旬的陈老。
很快,唐赢出生的消息传遍整个王城,第二天前来唐府祝贺的人,从唐府门口排到城外。
在南明朝,流传着这样一首儿歌:
柳如弦,风如歌,妄想桃园又笙歌,奈何乱世唯奔波。
宋氏天,唐氏阳,欲求安民久如常,唯有南明宋与唐。
如果说此刻南明朝的王君宋岚杰是整个南明朝的天,那么唐沐,就是整个南明朝的太阳。
而宋岚杰的儿子宋奕是南明朝未来的天,那么,刚出生唐赢,就是南明朝未来的太阳。
很巧合的事,从南明朝开朝以来,一直到宋奕这一代,第十五代,无论如何,宋家,后代子嗣中,只可能出现一个男孩儿,其他都是女孩儿,也就是说,南明朝一直以来都只可能有一位皇子,而可以有很多位公主。
而唐家,也是从南明朝开朝至今,亦是一脉单传,与皇族宋家不同的是,唐家连女孩儿都不会出现,也就是说,唐赢,就是唐家唯一的后代。
两百年前,南明朝推翻旧朝,建立政权,但是让百姓难以生存的是,即便南明朝注重律法,司法制度完善,南明朝却还是极不安定,血案连连,就连王城,也隔三差五出现让人头皮发麻的血案。
最为震撼的一次,王城皇宫外,出现一张巨大的笑脸,笑得诡异。
所有人靠近一看,数百颗血淋淋的人头放置在那儿,摆成一张笑脸,全部的人头,都还在往外冒血,明显就是昨晚上的。
而南明朝司法堂,无数人在那里报案,案情全都一样,那就是自己家的孩子昨晚丢了。
司法堂首席,也就是南明朝的司案几乎崩溃,几百个孩子丢了,而皇宫门口又出现几百颗人头,这根本不是他所能善后的事,三天时间,案情未有任何进展。无奈,他上吊在司法堂大堂之上。
南明朝的统治才刚刚开始,却已经岌岌可危,像是要由内而外崩溃。
在此时,南明朝的救主,十九岁的唐仁出现了。
三天时间,唐仁查出来案情缘由。南明朝以武力推翻旧朝,而旧朝却又有极多的残余力量混杂在民间,这一次,就是旧朝势力妄想复辟,所干出的残忍到极致的事。
那些丢失的孩子,尸体全部藏在孩子自己家中极为隐蔽的地方。
唐仁破案以后,被立为司法堂司案。
很长时间,百姓的情绪都无法安抚,直到司法堂外贴出唐仁的军令状,对整个南明朝立下的军令状。
军令状的内容,已经没有详细的记载,只知道大体上是唐仁对整个南明朝作出保证,若是再有这般残忍的事件出现,他和当今王君,都会交出人头以谢罪。
伤痛的只要是少数人,政权还是能够得以维持,几百人,战乱面前,微不足道,加上这道军令状,南明朝也慢慢平息了这场风波。
没有人知道唐仁是如何说服一代君王和他一起作出这样的保证的。
在唐仁担任司法堂司案期间,彻查旧朝残余势力,严加看管,并且在他为司案的十一年时间里,即使出过血案,都被唐仁以神速侦破,给百姓最全面的交代。
唐仁三十岁卒,没有人知道唐仁为什么三十岁正值壮年就离世,据猜测,他应该是有暗疾,一发作,就无力回天。
此时唐仁的儿子八岁。
唐仁死后的一年,数起血案,冤案,惨案,接连迸发,无法侦破,南明朝百姓又开始提心吊胆起来。一年的动荡后,唐仁九岁的儿子唐珂,协助司法堂侦破好几起案件,之后,未满十岁的唐珂成为南明朝司案,一直到唐珂三十岁离世,未再出现无法侦破的血案。
连续两代人,维持南明朝内部安定,这有可能是偶然,但是到唐赢父亲唐沐这一代,已经十代人都是如此了,这已经不可能再是偶然。唐家,是南明朝的太阳,已经成为板上钉钉的事实。
唐府门口,一个来祝贺的中年人,正在和自己身边的儿子讲述唐家的传奇。
唐府门口,悬挂着一块巨大的牌匾,一个唐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让人目光难以直视。
震天的鼓声响起,于此同时,一声冲破云霄的叫声,使得唐府门口的人全都拍膝下跪。
“王君驾到。”不男不女的叫声极具穿透力。
跪拜的人,一路蔓延,一直到很远的地方,远到宋岚杰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一袭皇袍的少年从金丝绸包裹的轿中走出。
十七岁的南明朝王君,宋岚杰。
脸庞略微显瘦,皮肤白嫩,乍一看,眼神依旧残留些许稚气,但是仔细一点,就会看出,在这种未脱稚气的眼神下,藏着一些沧桑,甚至,萦绕着一丝死气。恍惚间,似乎这个十七岁的少年,已经年过七旬,即将谢世,眼里有对这山河,对这世间的缕缕不舍情怀。
矛盾,实在是矛盾,稚气与垂暮之气,竟在一双眼中并存。
排除眼神里的垂暮,十七岁的宋岚杰,英俊非凡。
在无数人的跪拜中,轻轻摆摆手。
“众民平身。”宋岚杰身后,不男不女的声音又响起。
虽然都站起来了,但是却都弯着腰。无人敢亵渎天威。
宋岚杰虽然年少,但是却将这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
皇族宋家带领军队对外征战,给南明朝麾下的几十个城池以数百年的安定;唐家对内严国法,维护南明朝麾下所有城池的平静。这些人弯腰,有时候也是出于内心的尊重。
在南明朝管辖之外的地方外,战乱连连,几乎难觅安定之地。
宋岚杰在所有人的弯腰礼下,步履轩昂地走进唐府。
唐府上下,全都弯腰行礼。虽然不必跪下,但是弯腰礼还是少不了。
唐沐阔步走向宋岚杰,虽然唐沐也才二十一岁,但是唐沐作为司案,所见过的风雨,不知道是宋岚杰的多少倍,所以看起来,唐沐的举动,是要成熟许多。
“王君驾临,有失远迎,在此向王君请罪。”唐沐走到宋岚杰面前弯腰拱手。而宋岚杰背后的所有人,在唐沐行礼的时候,同样还礼,而且头更低。
“沐哥说的哪里话,快快起来,带我去看看侄儿。”宋岚杰走上前,搂着唐沐就往内院走去。
宋岚杰看到唐沐的眼睛,心就被扯痛一下。那样的眼睛,宋岚杰只在照镜子的时候见到过。
唐赢此刻正被多个奶妈悉心照料着。
宋岚杰看到被所有人宠爱着的唐赢,又看到满眼是爱,但是似有泪花闪烁的唐沐,自己的心,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
“王君,小赢有众人照料,我备好晚宴,此刻我们去畅饮一番如何?”唐沐转头收起悲伤,爽朗开口。
“极好,好久没有和沐哥喝酒了。”宋岚杰也收起情绪。
在晚宴之前,两人便已经满是醉意。
两人一直边喝边聊,时间过得极快。月上眉梢的时候,晚宴结束,一片喜庆的氛围包裹着唐沐宋岚杰两个人。
大多数人都已经走了,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流浪汉,醉鬼。
在南明朝,有这种举国欢腾的喜事,就是这些流浪汉吃好喝好的好机会。
两个眼神灰暗的年轻人,举杯说着那些小时候的事,说了几个时辰。
但是没有人开口说未来,一个人也不敢开口。
在月亮都已显出疲惫之色的时候,一个太监走到宋岚杰身边,弯腰低声道:“王君,该回宫了。”
“我知道了。”宋岚杰摆摆手,太监弯腰点头后退下。
“下次与王君饮酒,不知是何时,临别,再干一杯。”唐沐醉着举杯。
宋岚杰没有回应,只是安安静静地盯着自己酒杯中的酒,准确的说,是盯着酒杯中的影子。
那道死气沉沉的影子。
“王君,怎么了?”唐沐放下酒杯,打了个酒嗝,问道。
“沐哥,你说,我们一出生就算死掉了对么?”宋岚杰醉醺醺的问道,眼神迷离。
唐沐笑了笑:“说什么傻话呢!哈哈哈,哈哈……”笑着笑着,唐沐就安静了下来。
两个人都安静下来,除了偶尔打个嗝。
良久,唐沐才轻轻开口:“算。”
宋岚杰此刻才笑了起来:“哈哈,哈哈,没错,算。”说完又和唐沐碰杯,之后饮掉。
“沐哥,我。”宋岚杰想说什么,但是很犹豫。
“嗯?”唐沐醉醺醺的眉头挑起。
“我欲对抗天命。”宋岚杰像是下定决心。
“对抗天命?”唐沐重复了一遍。
“对,对抗天明。”宋岚杰回想起刚才唐沐看他的儿子唐赢的目光,那何尝不是自己在看自己儿子宋奕时的目光,“即便舍弃江山黎民,我也在所不惜。”宋岚杰的语气突然坚定,像是发酒疯一样。
“若你愿意,我也同你一起,舍弃这光芒万丈,共抗天命。”唐沐也大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