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倘若逃离
蝉翼一般的睫毛动了动,紫菱被晨间清新的动静惊扰着醒来。
目光在四周搜寻了一下,便看到沈君寒已经隔着燃烧的火堆坐在了她对面,黝黑的烤架上,是一只烤的看不出原型的禽类,紫菱稍微动了一下,身下垫着的厚厚枯草便窸窸窣窣地响了起来。
撑起身子,昨日没有散去的头晕眼花在一夜的歇息过后,有了轻微的缓和。紫菱试着深深呼吸了几次,才觉得有几丝力气回到了身体里,望向对面静默的沈君寒。
往日里冰冷没有温度的目光,此刻,竟有了些难得的柔和。
美人初醒,半倚在铺了枯草的石头上,身姿慵懒,星眸半垂。沈君寒看了一会,才轻声问道:“醒了?”
没有芥蒂,更没有君臣礼节,他们此刻更像是患难的一对男女,省去了那些本不在意繁文缛节,仿佛对彼此深知已久。紫菱动了动身子,望了望洞口的天色,那狭小的一方天空,竟什么都望不到。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虽说在这里是安逸了些,可是想到这深山荒野,紫菱还是有些担忧。
“一天。”沈君寒目光专注地翻动着火焰上的食物,低声问道,“昨日的那些人,到底为什么要刺杀你?”
那些人一看就知道是经过训练的士兵,下手毫不留情,那整齐的阵容和严密的协作,不是一般人家可以训练出来的。紫菱怔了怔,嘴边浮起一抹嘲弄的笑,纤手捡起散落的湿柴,丢进了火堆:“这个,我也很想知道。”
透过燃烧着的火光,沈君寒望向那一脸倦怠的女子,带着寒气的晨雾里,她浅笑嫣然,目光澄澈,一举一动之间溢满动人的妖娆。比起那深宫高墙,倒是这山谷间脱俗的气息,更配得上她绝世的容颜。
“不过幸好,他们是冲着我来的。所以,还不至于坏了祭祖的大典。”轻松的口气,带着一丝庆幸。
祭祖上的混乱,若是冲突了皇族,便是放大了无数倍的罪名。当时混战,相府的侍卫也在奋力抵抗者,这至少给了朝廷一种暗示,能将朝中尖锐的纷争,暂时转移注意力。
洞外的天色又亮了些,紫菱扶着石头缓缓起身,拂去了身上的草屑。
踏着脚下的枯枝走了两步,便感觉到外面有些刺眼的光线,这样的山坳,太过隐蔽,暂且不说他们能不能出去,就算是有人带兵来寻,也是很难寻到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上去?”紫菱侧首,看着火堆边的沈君寒。
沈君寒动作一滞,抬首,望见她的眸子里浅波微动,看似平静,却叫他心里莫名的沉重。
“你很想上去?”没有直面回答,而是轻声反问,沈君寒审视着她有一些失落的小脸,细细揣摩着她的心思。
山顶的雾气,在阳光的照射下渐渐散了去,她凝望高处,仿佛还可以看到那祖殿之上发散出来的金黄色光芒,深远而高不可攀。
想上去?紫菱微怔,嘴边浮起一抹莫名的笑意。
心底闪过一丝戏谑,紫菱凝视眼前认真询问着的男子,悠然说道:“想,或者不想,是我可以决定的么?如若我说不想,你又能如何?”
像是温柔的挑衅,那女子的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狡黠叫沈君寒心里猛地跳了两下,她浅笑着,嫣然如花,可是那眼底的沉重,还是随着笑容的消失重重地落在了自己心上,闷声作痛。
目光忽而变得深邃,沈君寒凝望着晨光中白皙如雪的女子,薄唇轻启:“你若情愿,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低沉而认真的句子,像深深烙在心上的承诺,字字沉重,叫她全身微怔。
恍然之间,这话仿佛变成了雕刻,字字映进了她的脑海: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去……
这静谧的山谷,也因了这几个字,变得愈加幽然……
怔了许久,紫菱才收回了目光,避开了他眼底的灼灼。
这样沉重的承诺,她总是承受不起。
“你的早餐,”紫菱侧首望了望火堆上的烤肉,“恐怕要烤焦了。”
已经被火哄得通红的肉块,当真传来了几丝焦味。随着她的转身离去,沈君寒眼底淌过沉重的失落,那一抹娇娆,当真从不在他眼底做片刻的停留,只是电光火石般的一瞬摩擦,还没有燃起火焰,便已被她冷冷浇熄。
俯身,带着几丝孩童般的嬉闹,紫菱小心翼翼地取过了他靠在墙壁上的剑,细细把玩。
长发散于肩上,纤手抚摸过冰蓝色的剑身,指尖触摸着它的寒气。
“小心,它很锋利。”沈君寒取下了支架上的食物,拿出随身带的短刀,细细地切割着,余光还在打量着旁边那倾世的女子。带着锋利剑气的幽蓝色兵器被她的纤指抚过,更显幽蓝。
忽而想起自己那一点拙劣不堪的功夫,都是在相府的时候跟着云展学的,进了宫之后,便几乎没有再用到过。紫菱眼底闪过一丝波动,犹豫片刻,终于开口:“可以教我么?”
沈君寒一愣,却见她的目光中带着些许渴求,清澈的眸子,依旧令他不可抗拒。
冰蓝色的剑身,气质如雪的女子。这便是他此生的劫难了。
“可以。”他简单地答应,右手递过已经切割好的肉片,“不过,你要先填饱肚子才行。”
微怔,之后,莞尔。
美人一笑,何止倾城。
沈君寒怔住,沉浸在她如花的笑靥里。
他不止一次想起初遇她时的情景,那一天,桃林里粉色盎然……
那一日接了宫里的旨意去相府传旨,他寻人至桃林,却见了那如诗如画的一幕。
俊朗的男子,倾城的女子,刚柔缠绕,伴着飞舞的桃花,翩然起舞!他怔住,连脚步,都迈不动。她宛若那俏皮的一场初雪,在他心底轻若尘埃般飘落,又迅速地消失了痕迹。她从不知道,他虽冷漠,却从不习惯刁难于人,他只是想要看她皱眉的样子,带着叫人怜惜的怨恨和怒气,唯有那一刻,她眼底只有他一人的倒影!
生于官宦世家,父亲是文官,却是朝中明眼之人,与当朝的丞相交好多年。从那一道赐婚的圣旨开始,他就知道,她将会是这场宫廷政变中的凄惨的牺牲品。
那是一个多么动人心弦的女子啊……
他看着她受惊,深林之中抱紧了怀里较小的孩子,生死都无惧……
他看着她无助,大红的喜字贴满了整座卫菱城,她木然出嫁……
他看着她伤痕累累,深宫之中暗箭难防,单纯如她,却不知如何保护自己……
他生平第一次很自己的无能,有心带她逃离,却被她轻巧的一句话生硬地拒绝。回头,仍是那一片水深火热,他看得揪心,却又无可奈何!
会再有这样的一天么,他在这寂静的山谷中,握住她纤弱无骨的手,教她用剑。
她眉头轻皱,学得那样仔细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