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意外
你看咱们肖老师有多瘦。上课时刘月胜眼睛看着边的肖老师,在他耳边说:他脸色也不好,好像是要有病。
他原来不就是这样吗?江峰看了一眼前边,肖老师正让大家读课文,他在前边板书一段文字。他眼睛又盯在面前的书本上。心里想,他看事还真是心细,谁胖谁瘦也能看出来。
谁也能看出来,肖老师烟抽的很重,一棵接一棵,还经常咳嗽,下了课马上就走出教室点上一棵烟,狠抽几口,然后就是不停的咳嗽,他走出好远,不让同学们听到他的咳嗽声。
做为一个学生,都希望遇到一个好老师,他的初一班任,肖老师真的很受同学们欢迎,虽然他不是大学毕业,连大专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师范毕业生,却是一个相当好的老师。
也就是因为他工作很出色,市里决定成立二十一中时,校长才在众多老师里把他留了下来,让他当初一重点班的班主任。
初中一年十八个班一千多学生,只有三四五六这四个班是重点班,三班是一号班。能把这样一个班交给他,足见校长对他的重视。
阴历十月初一是父亲的忌日,叔叔来接他回去为父亲烧周年。
从去年的这一天起,他就成了一个没爹的孩子,这一年多时间里,他感到从没有过的压力,时时忐忑,心头总被莫名的不安笼罩着,他和别的同学不同,没有了父亲,天就塌下来了,从那一天开始,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长大了许多,再也没有人在他头上护着他了。想到这里他就黯然神伤,悄悄流了许多次泪,只是悄悄的,他不想让别人看见,就是在妈妈面前,他也没流过泪。因为,妈妈已经不再是他的妈妈,妈妈离开他快十年了。那正是他长大的十年,那年他才三岁,刚刚记事,只记得妈妈突然就消失了,爸爸把他抱回了家。他后来也很少能看见妈妈,从他刚记事,妈妈就不在他身边,离开了他生活的家,那个乡下的土屋子,趁着返城大潮,办了返城手续,回城了。
听叔叔给他讲过,妈妈她们十几个城里知青,多年前从城里下到他们村里插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后来和本村的青年江海谈起了恋爱,后来就嫁给了那个叫江海的本村青年。
江海不是下乡知青,却属于返乡知青,在队里参加劳动,直到城里知青进村,认识了知青里最漂亮的吕芳,他的妈妈。
叔叔说,她们谈恋爱时间好长,前后好几年,开始时是地下式的,悄悄的,两个年轻人互相看着顺眼,于是在一起的时间就多了,当着众人他们并不表现的有多热情,表面上冷冷的,其实内里已经过了拉手的阶段了。
江海二十多到了结婚年龄,家里张罗着给他相亲,女方是另一个屯子里的,也是在公社中学念过初中,对江海还有点印像,可是江海却不同意,后来家里催的紧了,他才说出喜欢上了城里来的一个女知青。本村知青点的,叫吕芳。
开始家里不同意,认为城里人在屯子里待不长,早晚得回城,以后有会有许多麻烦事。
她们都来了五六年了,你看有啥事?江海直言道:再说了,她们青年点生活也挺苦的,往往吃了上顿没下顿,娶了她,也算我照顾她一些,不是两全其美?
于是家里同意了,他就把她的行李也搬进了他家为他准备的新房。
所谓的新房,就是新盖的大坯房,里外抹上大泥,里边糊了墙,墙上贴上几张大画报。门窗都是新安上的,箱子,地桌,也是新打的,是江海自己亲自动手打的。
一个念过书的人,干这点活儿还用请木匠?啥活自己都能干,大坯房也是家里三个壮劳力自己脱坯垒起来的。
老江头领着两个壮儿子,几个月时间就把两间新房垒了起来。
日子虽然不算富裕,过的也挺甜蜜,二人男恩女爱,互敬互让,看在别人眼里,也只有羡慕的份。
孩子出生,还是个男孩儿,让吕芳情不自禁,更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的喜气,全家都沉浸在浓浓的喜气中。
没想到的是,在小峰出生三年以后,下乡的知青大规模返城,只要够条件,都可以回到原来那座城市里去。
她们一个青年点的十几个人,先后都走了,最后五个人是一起走的,因为有知青返城的中央文件,他们走得最顺溜,没费一点事。
吕芳已经是江海的妻子,江峰的妈妈,但是她也想回城,她是城里长大的,她在城里生活了十七年,在城里度过了她的少年时代和学生时代,运动来到时,不得已,来到这乡下,却无论如何也无法适应这里的苦日子,她比谁都想着能回到城里去。
看着同学们都一个个都走了,她心里更是烦燥,那段时间,她不吃不睡,只想着怎样才能回城。
她抱着不到三岁的小峰,在城里问了许多人,只是想要寻找一种解决方案。能让她也回来,和她的同学们一样。
一个高人为她指引了一条路,你和乡下的男人离婚,然后以未婚身份才能回城。
于是她如梦方醒,赶紧回到村里,和江海商量,让江海支持她回城,她还想着城里的安逸和舒适。
江海深爱着妻子,只要能给她幸福,让他下刀山进火海在所不惜,于是他也不和家人商量,和妻子一起来到公社,办了离婚手续。
直到把她送回城里,他一个人回到家,家里人才知道他们二人已经离婚,她抱着孩子回城了。
你混蛋--老江头骂他--狼崽子--狼崽子,都是狼崽子--【乡下老人最狠毒的骂人话】
老江头从老伴开始骂起:你个老狼崽子,领着一窝小狼崽子--你们合起伙来坑我--
哥,你怎么能放她走呢?就连一向理解他的弟弟也说他糊涂:她走了还会回来吗?
只有他还相信他们之间的爱情能让她永不变心。
她走了可以,你得把孙子给我要回来,孙子是咱家的骨血,不能让他跟了别人姓。老江头下了死命令:你不能把小峰给我抱回来,你也就别回来了。
拗不过老人,他只好进城来找她,想把孩子带回去。
没想到,这事办得特顺,她正好没有住处,尤其是带着个孩子,更是不好安排。
人虽然回了城,城里却不是她当年离开时的样了,小时,和妹妹挤在一铺小炕上就能睡得香甜。回城时,妹妹已经结婚,由于也没有房子,三口人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她回来,还带着一个孩子,却也只能和母亲挤在一起。
没有工作,没有住处,为了找工作,她尝到了世态炎凉,而找住处,更是比登天还难。
那几年,一千多万知青返城,满街都是待业青年,没有工作的回城青年到处都是,又何止多了她一个?
上无片瓦,足无插针之地,没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地,只能和老妈挤在一铺小炕上,和妹妹一家人同住在一个屋檐下,窘况可想而知,那段时间,她的心情坏透了。
工作的问题尚且解决不了,何况住处。市里安置办无法解决大批返城待业青年问题,街道更是无能为力。
正在这当儿,江海来找她,说明想要回孩子,他不敢抬头看她,他还深深的爱着她,只低声说,是老人的意思。
她回来时,是抱着孩子回来的,对于一个母亲,儿子在她心里的位置有多重,绝大数母亲心里都能有个沉甸甸的份量。
可是现实就是如此残酷,到了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前边没有一条路可走。
江海并没花费多少口舌,她就把儿子交给了他,让他带回了屯子,小江峰跟着父亲回到了乡下。
从三岁开始,漫长的十年,也是人生量重要的时期,他并没在妈妈身边长大,他对妈妈的感情,尚且不如和姥姥亲,虽然叫一声妈,他也是不得不叫。
回到生活了十几年的乡下的家,路并不算十分遥远,不过七八十里的距离,却因交通不便要走上差不多一整天,一路上先坐火车,从火车站下了火车还要走十几里,没有交通工具,只能走着回去,好在大河还没封冻,他们还要乘船摆渡过一条河,才能回到家。
坐摆渡船渡河的时候,他看着翻滚的河水心生恨意,一年前,父亲就是被这条河水吞嗜了生命。
去年冬天快要上冻时,农历十月初一,江海开着手扶拖拉机过河,正是枯水期,车常走的地方水并不深,应该能过得去。父亲过去开着拖拉机走过这条路,没想到,几个月过去,这里被人挖沙子挖成一个大坑,父亲不知道,结果连人带拖拉机都掉进锅底坑里,他才三十多岁的生命,就这样埋葬在这样一个隐藏着大沙坑的河水中。
从渡船上下来,二叔一言不发走在他前边,过了河,远远的,家所在的屯子出现在视野中,屯子最东边冒着烟的几间草房就是他生活了十三年的家,在城里住了差不多半年,天天都在楼房里上课,回来才感到家里土坯房的低矮。
奶奶,我回来了--
离家还有好远,他就跑着,嘴里喊着奶奶,半年前,他在乡里上小学时,每天晚上走着从学校回来,都能看见奶奶站在家门前的大榆树下等他回来吃饭。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辉中,大榆树下站着的奶奶身后衬着的薄暮,成了他心里一幅挥之不去的印像画片,深深印在他的心头。
门前却没有奶奶的身影,是二婶站在门前向他招手。
小峰,你回来了--
二婶拉过江峰,揽在怀里:才几个月,小峰长高了。快让二婶好好看看,瘦了,真瘦了,更精神了。
妈没事吧?二叔问二婶。
没事,还那样。你们快进屋吧,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回来了。
奶奶,奶奶怎么了?江峰心里涌起阵阵不安,挣开二婶的双臂,朝着奶奶住的西屋跑去。
二叔却在后边伸手拉住他:奶奶没怎么的,就是感冒了,有点不舒服,刚刚吃了药,歇歇就好了。
他还是拉着二叔进了奶奶屋里,看见奶奶已经坐了起来,布满皱纹的脸上笑开了花:我大孙子回来了,快让奶奶看看,这半年多,瘦了多少--
奶奶才六十出头,就已经老得牙都快掉光了,拉着江峰从头看到脚:我孙子出息了,快长成大小伙子了。
老狼崽子,下了一窝小狼崽子--骂人声传到耳边,他知道爷爷回来了,爷爷越老脾气越大,不骂人不张嘴说话。
他知道爷爷在就房后伺弄牲口,从分田到户后,家里喂了两头牛,是为了种水田方便,从父亲出了事,爷爷把心思一门都放在了两头牛身上,天不亮他就牵着牛出去放,哪怕大冬天的他也不误,只要地里没有活,他就天天和牛在一起,奶奶有时就笑着说他:
你和你的牛一起过去吧,还回来干啥。奶奶说爷爷一点也不客气。
你回来干啥?不在城里好好念你的书?
看见他站在奶奶面前,爷爷第一句话就呛着说他:就知道往家跑,你个没出息的东西。
爷爷,我想你了,回来看你。他灵活的回答。
不用你看,我有大哞和二哞陪着,不用你看。爷爷扭着头:快点回去吧。
爷爷管那两头牛叫大哞和二哞,看来他真的有点糊涂了。
咱家这两头牛快要卖了,爷爷心里舍不得,正在发脾气,这几天谁也不要理他。让他一个人发吧。二叔悄悄的对他说。
卖牛?为啥要卖?江峰也舍不得家里的两头牛:不是养的好好的吗?怎么想着要卖了?
你不知道,养一头牛要花费多大力气呀,它一年才干几天活?还得天天伺弄它,冬天也得放,几天不放牛就会生病,反正以后用农机,有了拖拉机,牛没啥大用了。
他知道爷爷发脾气的原因了。
把饭桌搬这屋来吧,咱们和爸妈一起吃饭。二叔对二婶说。
半年了,江峰又坐在暖暖的炕上,和爷爷奶奶,还有二叔二婶一起吃晚饭,二叔的女儿小红坐在他身边抢着为他挟菜,就像他没离开村子,还是晚上放学晚了,一家人都在等他一块吃晚饭一样。
小红五岁了,见他回来亲得要命,一再问他城里的事,问他城里楼有多高,汽车有多快,东西有多好吃。
对了,小红,哥哥还给你带糕点回来了呢。
他才想起来小姨夫让他给全家人带回来的礼物,一件一件的从包里掏出来,放在炕上。
爷爷,这是你的,奶奶,这是给你的,这是二婶的,这是二叔的,这包是小红的,小红的最好吃了,是桂花糕,有着桂花的香味。
哥哥-哥哥--什么是桂花呀?小红更好奇了。
桂花吗--是一种很香很香的花,可香了,就像这点心一样。
他在家里住了两晚,第二天给父亲上了坟,第三天他就要回城里的学校了。
这几天,从回来到回去,回来时叔叔和他一起,回去时叔叔送他过了大河到火车站,一再叮咛,直到火车开动。
这几天,他的心情都是灰色的,灰蒙蒙,一点色彩也没有。
山上树叶早已落光,西北风卷起落叶,呼啸着掠过枝头,密布的阴云让林间更加昏暗,一派萧瑟景像,父亲的坟就隐藏在树丛之间,那里埋葬着他最亲爱的父亲,也埋葬着他的少年时代的快乐。
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轮和钢轨铿锵铿锵的碰撞声,他的心里和外边的景色一样,如同凛冽的北风,裸露的岩石,肃杀的原野,满山的枯枝败叶,一派萧条冷落。没有一丝生命的绿色。
灰蒙蒙的天,灰蒙蒙的地,灰蒙蒙的心情,就像父亲去世后的那段时间,火车外飞速闪过的景物也无法引起他的丝毫兴趣。
再次坐在课堂上,刘月胜关切的问:你回来了,一路顺利吗?
他没来得及回答刘月胜的问题,坐在他前边的杜菲菲轻轻回头说:咱班出事了,你知道吗?
咱班,能出什么事?他一脸疑问。看着刘月胜。又回头看了看坐得满满的教室。没有一个缺席的。
刘月胜并没回答,焦淑娇回头看着他说:咱班肖老师病了,三天没来给咱们上课,听说是感冒了。
就是你离开这三天,肖老师一直没来,刘月胜眼睛一直盯着门前:他从来没歇过病假,可能病的不轻。
二遍铃,上课铃响了,大家都准备好了本节课要用的课本。眼睛盯在班级门口,看究竟谁来给他们上课。
随着阵阵脚步声,一个人出现在教室门前,大家都惊呆了。
正是他们所说的肖老师,他手里拿着讲义课本,笑容可鞠的走进了教室。
按正常程序,杜菲菲喊起立,互致问候,然后坐下。
他没听见肖老师说什么,只是眼睛盯在肖老师脸上,真像刘月胜所说的,肖老师脸色是真的不好,蒙一层青灰,而且更瘦了。
肖老师身材不算太高,而且真的很瘦,由于瘦而显得高,也别这么瘦,匀乎匀乎--该多好?
肖老师在讲课,他却溜神了,一心想让肖老师别太高,也别太瘦,矮点,再胖点多好。
刘月胜最先发现肖老师额头出汗。
刘月胜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取过专门给老师备的水杯,跑出教室,回来手里端着一杯热水:肖老师,你别讲了,快坐下歇歇。
大家先看书--我没事--肖老师脸色愈发难看,呼吸困难,声音越来越低:我不要离开你们--
肖老师脸上汗如雨下,努力保持着微笑,却站不住了,他在向下瘫倒,杜菲菲和焦娇都慌了,吓得脸煞白,手足无措。
刘月胜一拉江峰:咱们快去喊人。
刘国清--刘月胜朝着后边大声喊着:你们快来几个大个的,把老师扶住,我们去叫人。
刘国清姜世奎几个大个同学飞快跑上前来扶住老师,刘月胜拉着江峰跑出教室。我去教导处,你去校长室,快点--
江峰跑向校长室,他没敲门就闯了进去:
校长,不好了,我们肖老师病倒了--就在课堂上--
看着慌里慌张的学生:你是初一三班的?我马上就去。校长跟在他身后跑向他班教室,那边刘月胜领着教导主任几个人也到了。
人们七手八脚把肖老师抬离了教室。
走,咱俩去打120,要救护车。刘月胜拉着江峰跑到校长室,他操起电话就拨,120求护中心吗?我们是二十一中学,我校有个老师突发疾病,你们马上快点派辆救护车来--
在教导处的安排下,他们后边的课照常上,可是同学们的心情一天也没能安定下来。
第二天,刘月胜江峰杜菲菲焦娇刘国清等班级干部去问校长,问肖老师住进哪家医院。
你们要去看老师?校长惊讶的看着面前的同学:他病可能挺重,我们昨天把他送到了市里第一医院,咱们学校派了专人在那里看护他,可是确诊是肺癌,昨天下午又转到了肿瘤医院,那里管理挺严的,外来人等一律不许进入,你们去了大慨进不去。
我听说,肺癌挺严重的。回教室后,江峰对刘月胜说。
是挺严重,我有个亲戚就死于肺癌,也是岁数不大,事先没有感觉,突然发病,很快就死了。
肖老师不会--那个啥吧。江峰心头没来由的一阵慌乱。他还没从回家给父亲烧周年的灰色心情中挣脱出来。情绪一直处在低迷中。
应该不会--也难说--刘月胜不敢看他的脸:癌症,顾名思义,癌就是捱,得了就只能等死,能捱一天是一天,多活一天就是胜利。
你们别说了。杜菲菲没回头声音却挺低沉:想着就让人难受,肖老师是好人,好人应该长寿。
好人就能长寿吗?这个问题谁也没想过,他父亲也是好人,可是才三十多岁就死了。意外事故,老天也太不长眼了。
咱们班想派几个同学去看肖老师。自习课,刘月胜站在前边对全班同学说:你们谁在什么话想对肖老师说的,现在告诉我,我记下来,可以转达给肖老师。
我们也想去。姜世奎在后边站了起来:我们也想去,咱们一块去吧。
杜菲菲站了起来:我们几个昨天去了也没进去,那里管的太严,只能有一个人护理,所以我们几个班委商量了一下,决定想办法一定进去,致于怎么进去,等我们进去回来再告诉你们。
咱们每人交一块钱吧,用大家的名义,给老师买点纪念品。刘国清提议。大家同意吗?
没有一个表示反对,焦娇向每人收了一块钱。一共六十块。
我把情况给大家再介绍一下。那个医院看得很紧,不让进去。刘月胜站起来对大家说明情况:我们,几个代表大家去看望肖老师,你们大家同意吗?
要是我们也想去看肖老师呢?骆永祥在后边大声嚷着:我们也想去看老师--谁说只能你们去看--我们也想去。
谁也没资格说不让你去看,你们谁想看都可以去,只要你能进得去。刘月胜不慌不忙的回答:我建议,只是建议,你们如果想去的话,最好还是两个三个分成小组,想办法悄悄进去,那里真的管得很严。
这天下午,他们本应五点半放学离校。四点半刚过,杜菲菲就安排好了班里的值日等工作,然后对着江峰做了一个暗示,他们几个分头出了教室。
咱们还得找主任吧?杜菲菲有点迟疑:看大门的老头可倔了,没有主任批的条儿咱们出不去大门。
没事。有我呢。刘月胜带着满不在乎的架式:我是干啥的?保你们大家顺利出门。
德行--焦娇嘴里轻轻嘟囔着,杜菲菲也一副不相信的样子,跟着大伙去取车。
看着刘月胜一天到晚云淡风轻,飘飘然,和大家带理不理的样子,几个班干部里,刘国清和姜世奎还有张春生不在乎,杜菲菲和焦娇却心里一直不爽,心里也并不太服气。
他们几个在自行车棚取出自行车,推着向大门走去,刘月胜走在最前边,远远的,向看大门的老头打着招呼:
陈师傅,我们几个先出去办点事。
看见是刘月胜要出门,老头乐颠颠的从收发室走出来,也不问什么,为他们打开大门。
陈师傅,明天见。刘月胜回头说了一句,然后领先骑上他那辆旧自行车,只对江峰喊了一句:快走吧,咱们还得赶点呢。
他们一行七人赶到肿瘤医院,刚到五点,正是医院下班时间。大门口乱哄哄都是下班的医护人员,还有出去买饭的护理病号的人。
看吧,和我分析的一样,刘月胜回头看着大家:这个时间最好进去,他们该下班了,顾不上咱们,咱们趁机可以混进去。
你站住。杜菲菲喊住了向里闯的刘月胜和江峰:咱们就这么进去了,一会儿出来,自行车保证一辆也不剩。
那你说怎么办?刘月胜收住脚步,脸上略带戏谑的微笑:你就留下看车子吧。他笑着问:大家同意吗?
你--你--焦娇差一点说出口:你咋这么欺负人呢?杜菲菲拉了她一把,回答他道:你是大队干部,还是学生会的副主席,是不是应该你看车呀?你们说是不是?
谁也没接她的茬,几个人里只有江峰不是班级干部,他打心里也不想把刘月胜留在外边,可是他也不想让杜菲菲看出他是和刘月胜一伙的,于是把嘴闭的紧紧的一言不发。最后还是姜世奎出了个主意:别逗了,也别耽误时间,你们看这样行不行,咱们就杠嘿,谁输了谁就留下,这个主意好吧?
于是他们七个就玩起了石头剪子布,纷纷伸出手来:就-杠-嘿。嘿--嘿--就杠嘿--嘿--哈哈哈,这回公平。谁也不兴耍赖--
三轮过后,却是刘国清输了,于是他只得乖乖留在外边给大伙看车。其余几个人跟着刘月胜往里走。
刘国清把手里提的东西交给了姜世奎和杜菲菲。看着他们几个大摇大摆进了医院大门,姜世奎和杜颍芬二人手提水果糕点走在最后。
医院走廊是浓浓的消毒水气味,直冲冲刺鼻,一直到住院处三楼气味才淡了一些。不那么刺鼻。
一楼--二楼--三楼--到了,张春生跑在最前边:就是三楼了。
319--前边,319病房,刘月胜边向前走边嘴里说着,回头拽了江峰一把:前边那间,319就是了。
进了医院后,江峰的脚步变得十分沉重,他有点畏惧这个地方,他只知道这里是距离死亡最近的地方,刺鼻的消毒水味让他心生恐惧,他从来没进过大医院,去年,父亲的突然去世把他吓着了。
到了。在319病房门前,刘月胜最先停住脚步,向里边看了一眼,不由得自语道:刘主任在里边。
教导处刘主任正在和肖老师说话。
看见肖老师身穿病号服,显得本来就瘦削的身体更加瘦弱,江峰鼻子一酸,泪水不由得溢出眼框。
你的学生来看你了,刘主任停住了话头:快让他们进来,和你说点什么,你们师生先热呼热呼,我去外边抽棵烟。
刘主任出门时在刘月胜肩头拍了一拍:别说太多,让你们老师好好休息,别把他累着。
快去--你快去--别给同学们泼冷水,肖老师笑着下了床:还不快点进来,这是单间,没外人,只有我一个,进来随便点。
他下床时刘月胜跑过去伸手扶着他,他笑着推开刘月胜的胳膊:没那么严重,我也不是七老八十,你们自己找地方坐,我也不给你们倒水喝了。这里有水果,你们想吃什么自己拿。
姜世奎和杜菲菲把手里的东西悄悄放在了门边的另一张桌子上。
肖老师从床头桌子上拿来苹果和桔子塞在每一个同学手里,可是谁也没有心思吃,江峰的眼泪流得更加欢畅。
离江峰最近的杜菲菲捅捅江峰,意思是不让他流泪。
他实在忍不住,只好把头扭向门一边。悄悄拭了一把眼泪。
肖老师却发现了他的异常:我这不是挺好的吗?别哭,我不会死的,你们不要担心,顶多再有几个月我就能出院了。来,快扒桔子吃,你们自己扒,我这病不传染,你们别害怕--
肖老师。杜菲菲脸扭向另一边,忍住泪轻声说:你快点好起来吧,同学们都离不开你,派我们几个来看你。
这个医院太严了。焦娇不敢看老师:我们费了好大劲儿才进来的,刘国清留在外边看车子,他也来了,留在外边。
肖老师,我们可是快放学才来的,我们没敢耽误上课,张春生说话脸先红:真的,我们谁也没敢耽误课程。
我快好了,你们别担心,我要把你们送到初中毕业,只要有可能我还要把你们送进大学校门。
肖老师的语气非常轻松,看不出是个重症患者。
病房里的气氛也轻松起来。
老师,你有病了,咱们的球队也不训练了。姜世奎最近迷上了足球,他天天上学放学都带着足球,课间十分钟也要跑出去踢几脚。
你们和刘国清商量,多搞点课外活动,尤其是往后,天冷了,更得多出去活动。冬天更要注意锻练身体。
班里的工作,你们还有没有想和我说的?看着眼前的几位班级干部,肖老师心情大好;杜菲菲,你还想说什么?
我想--肖老师,杜菲菲心里放不住事,有些迟疑的说:咱们班的座位和别的班不一样,其它的班都是一行男生一行女生,咱班是自由结合,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一座,有的课堂上有说话的,有不爱听课的就小声说话,老师也管不住。生物课堂和地理课堂,还有外语课堂都有说话现像,我们班委开了几次会也没能解决问题。
这个问题是这样,刘月胜接过话题:我看也别一揽子解决,咱们可以回去来个调查,看大家是喜欢一行男生一行女生,还是喜欢现在这样,如果都表态了,再有上课说话的,就把他们掉开。
谈到这个问题,肖老师多看了刘月胜几眼,因为当初就是他提的建议,想要自由结合,男生女生都有合脾气的,他才接受了这个主意,现在出现问题了,他开始考虑自己是否失误,当初太高估了他们的自治能力,太早把他们当大人了。
姜世奎,你怎么看这个问题?肖老师转向姜世奎:说说你的看法。
老师你问我?姜世奎挠了挠脑袋:我没想法,我只管班级放学后扫地值日生和大规模劳动任务的分配。你让我和谁一座我都没意见。
你说,焦娇,你怎么看这个问题?肖老师又问她。
我也认为还是一行男生一行女生比较好。焦娇认真想了一下:男女生之间有点界限好,就是没有矛盾也不能随便说话,尤其是课堂上,没有规矩怎么行?想干啥就干啥?
你的意见呢?肖老师看着红着脸坐在他身边的江峰:你想换座吗?你想和谁一座?
江峰脸更红了:我不想换,这样挺好的--
是挺好的,肖老师笑了:你们四个在一起是挺好的,可是大家都有意见了,说你们只顾自己,你们四个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几个,凑一块去了,把别的同学甩的好远,你们还得带动其它同学,不能光你们好就行了,其它同学也得管,懂吗?
懂了,江峰低下了头,认真的搓着手指头:可是我只会自己学,不会替别人学。
肖老师微笑一直浮在脸上:不是要你替别人学,是要你们营造一种氛围,让全班都沉浸在一种学习的氛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