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欲哭无泪地望着眼前的龙少:“我……我做错什么了?”
“上课的时候你公然呼呼大睡,还突然跳起来惊吓冲撞本夫子,难道没有错吗?”
我低头看了看面前的简陋书桌,那桌上俨然还残留着一滩口水印子,我不由赶紧用衣袖抹了抹嘴角:“那个……夫子,对不起!我下次不敢了!”
夫子点了点头,转身踱向讲台:“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你们可以回家了!——晓萱留下!”
杨菲尔向我投来一个“你自求多福吧”的眼神,收拾起书本,跟着一帮同学走出了院子。
这间学堂看起来十分简陋,只在竹林中间辟出了一方小院,摆了些桌椅板凳,搭了个凉棚,就算是个讲学的地方了。
但那讲台上却放了一把似乎飘着些仙气的神器——古琴!
龙少人称三弦琴魔,他竟是在此处开馆教人琴艺吗?
也难怪我要睡着,我根本就不通音律、不辨五音的啊!
“过来!”
我立在原地没有动:“干嘛?”
“补课!”
“天色不早了,我娘该找我了……”
我还是没有要往前一步的打算,准备与他杠上了。
龙少愣了一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你以为本夫子要单独与你做点什么吗?既然不愿意,那就明天课上好好努力一点吧!”
居然这么轻松就放我走了?
我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收拾了一下书本——其实也没啥好收拾的,只有一本琴谱——奔出了小院。
只是,漫无目的地跑了一阵,我有些发愁:我家在哪儿啊?
很显然,此地不是海螺沟,跟海螺沟的地形十分不同的样子。
该死的杨菲尔!也不知道等一等我!
有人拿泥巴砸我的头,我回身一瞧,真是喜出望外:“祯祯哥哥!”
少年陈祯上前拉住我的手:“你瞎跑什么呀?那个张夫子有那么可怕吗?”
“张夫子?他不是应该姓龙的吗?”
陈祯有些吃惊地盯着我的眼睛:“你在胡说些什么?——张若辰他本来是姓龙的吗?你怎么知道的?他刚刚告诉你的?”
原来这个白衣夫子名叫张若辰,是个云游的琴师,只在此处停留三个月。因为他每日在竹林中弹琴,吸引了许多村民前来,渐渐地便有几个大着胆子想请他教一教家中的孩子,没想到他竟欣然答应了,于是我们仨就成了他的入室弟子。
我有些难以置信地听着陈祯的讲述,心想:龙少那么阴沉的个性,到了此间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此地名叫鬼山,位于东岳大陆,因为名字听起来比较恐怖,所以居住的人很少,大约也就十来户人家的样子,大部分也是如我们这种避祸逃难而来到的这里。
但这山中却是风景优美,多竹多溪,溪中还有一种飞鱼,味道鲜美无比,据说吃了后还能使人刀枪不入,有御兵的奇效。
不过我可不敢为了验证这个传说的真实性就真的给自己一刀,吃鱼就吃鱼,能不能不要整这些离奇的传说典故出来啊?万一真的有人砍了自己一刀,把自己给砍死了呢?唉!不是又让鱼背上了罪过吗?
我们家和杨菲尔家还是比邻而居,房屋陈设与之前在海螺沟的时候大同小异,也是竹木结构的房子,周围用竹子围了一圈篱笆,院内前后遍植了些蔬菜与花树。
“精神宁静,身姿端正,情意专注,呼吸调匀,动作简静……”
“不可浮躁歪斜,不可杂乱散漫,不可努张过度……”
“左右手指取势,要文雅美观,左手各指不可黏连伏于弦上,右手各指不可握拳靠在岳边……”
“形态要严肃,但不可极度紧张。动作要活泼,但不可流于油滑取媚打花……”
张若辰每天下午抽一个时辰出来给鬼山的孩子们上古琴课,虽然学生越来越少,但是他教得却是越来越认真的样子,每每我想偷懒放松一下,他立即就会拿竹枝打我,虽然打得不痛,但那责备的眼神却像刀子似的,直扎入我的心中,立即吓得我赶紧摒弃所有杂念,专心致志地练琴。
我觉得当小孩子真苦!只要是学生,在哪一个世间都逃不开努力学习的命运!
以前在凡尘里,从小学、初中、高中而大学,每天有背不完的功课,做不完的习题,现在,在这东岳大陆上,除了下午的琴艺课,上午要去杨彪那里学数术、箭术、法术,还要练习什么剑法、棍法、枪法、刀法,熟背气诀、云诀、风诀、雷诀……
苍天啊!我好想休息一下!睡它五天五夜……
这琴在张若辰手中就能雅韵叠出,什么《广陵散》、《潇湘水云》、《汉宫秋月》、《山居秋暝》,每一支曲子都被他演绎得千回百转、荡气回肠又似乎从容随性,而在我手中,只能忽快忽慢、生涩艰难……
唉!学琴怎么这么难啊!
我左手的无名指啊!你好可怜!才两天就磨出了血泡……
谁发明的指法这么变态!为什么专门虐无名指啊!
按弦、吟揉、往复、跪指……
天啊!我快受不了了……
但是,看看张若辰可怕的眼神,我只好勉力坚持下去。
过了大约十来日之后,张若辰某日给我换了一本琴谱:“你悟性太低,晚上睡觉的时候枕着它!给我日夜不停地练习!”
我可以拒绝吗?
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琴师,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如春风拂面般给人带来十分清新安适的错觉。但每次他这样对着我笑的时候,我总能不自觉想起那张恐怖的沾满了鲜血的阴郁冷峻的龙少的脸,内心不由一抖,只能乖乖接过,不敢违拗地拿回家放在了枕头底下。
这个恶魔!连我做梦的时间都要霸占掉吗?
亏他想得出来这个挤学习时间的鬼点子!
……
入梦,果然一下子听到了铮铮琴音。
在黑云之下,血海边上,有个黑衣的男子披散着头发,盘膝而坐,膝上操弄着一架黑漆漆的古琴。
忽而浑身充斥着一种阴狠冷戾与王者霸气,忽而却又似乎柔静如水,无怨无欲般超然世外。
琴曲跌宕起伏着,他面前的血海狂涛也跟着一会儿暴怒,一会儿沉寂……
我愣愣地站在银色沙滩上,不敢上前靠近,因为他的矛盾古怪,也因为这整个空间的血腥浓臭。
太变态了!
教人练琴怎么选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过来!傻站着干嘛?”
我不情不愿地拖着步子挪到龙少跟前:“夫子,今晚要教我什么曲子?”
“血海镇龙!”
“哦!”
这名字听起来很有几分霸气,但是我丝毫没有学习的兴趣,只是机械地回答,垂首立在一边,努力做出乖学生的样子来。师傅不问,我就不答。师傅没让我弹弦,我绝对连他的琴都不敢摸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