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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君临天下

(1)

“嗯,国师,你到底瞧见了什么?”

宇文跋清朗的声音于幽暗中悄然传来,晶亮的眸子熠熠闪光。

无双举着那翡翠绿玉镯子,嘴唇蠕动许久,脸孔变得红红地,扭捏许久方说:“皇上,这镯子里一片模糊,什么都显示不出来。”

宇文跋想了片刻,方微笑着说:“不是什么都显示不出来,而是模糊一片就代表没有结局。只要没有结局,朕就还有希望。”

他说:“国师,别将朕当傻瓜,柳翩翩既然是你放走的,你就要随朕一起去将她追回来。她一定还没有走远,现在你跟朕一起去追她,即使追到东魏,朕也要抱得美人归。”

说完,他强行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横蛮地朝外拖去,门外长廊上,已经备好了两匹快马。他脱去龙袍,里面是一袭月白色寻常长衫,他戴上了一只银色面具遮住了自己俊美的容颜。显然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双怔怔地跟着他翻身上马,脑海里还是乱糟糟的……

竟然……竟然……

她竟然在翡翠绿玉镯子里看到了片片飞舞的桃花——在他手指握过的地方,而那玉镯子随后握在她的手心里。玉镯子没有占卜出宇文跋和柳翩翩的未来,占卜的是宇文跋和自己的未来。

怎么会……这样?

她被迫跟随着他夜奔,去追寻他心心念念的佳人,可是为什么这暴君却会是自己的心上人?内心羞涩的花蕊刚一绽放,不由得又恼怒地收拢花瓣,才不会爱上一个根本对自己不在意的人呢!对,一定是那翡翠绿玉镯子在撒谎!

她不由自主地跟着他纵马狂奔,在他身后默默凝视着他,楼主曾说,宇文跋是天下第一暴君,嗜杀成性,是杀死了自己的父皇、叔父之后才谋夺了皇位。可是他为了追回柳翩翩,她刚才亲眼看见他毫不犹豫地脱下黄袍,将那至高无上皇权象征的衣袍就那样随手抛掷于地上。

如果他真的在意皇位,为什么会不在意自己的生命安全为一个女孩一路辛苦追奔?

这个人,真的好奇怪,怎么也看不穿。

算了,为什么要研究他,他有什么好研究的,不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最多生得比别人好看。

(2)

身着男装的柳翩翩骑着马,一路狂奔。她只想快点赶路,早日见到慕容乾,可以当面问一个明白,自己到底哪里不好,哪里做错,他为什么要冷漠无情地抛弃自己?

空气越来越沉闷,天色渐渐地暗淡了,乌云翻滚,有隐约的雷声从天边闷闷地传了来。眼看一场大雨即将来临。

面前,是一座小镇,颜色陈旧的牌匾上刻着清风镇。柳翩翩决定在这个小镇打个尖,明儿一早再赶路。

她随意挑了家悦来客栈,刚梳洗完毕,就听见楼下传来女孩的啼哭声,兼伴有掌柜的呵斥声。

她推开门走出去一看,原来是一位穿着孝服的年岁和自己相仿的女孩跪在大堂上在哭泣。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盯着那女孩上下打量。

柳翩翩瞧着那女孩,眼角含泪,满面愁容,容貌倒十分秀丽,不知为什么柳翩翩觉得这女孩和无双国师长得十分相似。

掌柜地说:“别哭哭啼啼地打搅我的客人,你要留宿去别的地方。我这里不收留带孝的人,不吉利。”

“掌柜的,你行行好,我爹身子不经累,你就收留我和我爹吧,至于我娘亲的棺材,我就搁在客栈后门那,不带进客栈,你看行吗?”

掌柜的鼻子一哼:“这样……那你给多少银子住店?”

女孩说:“银子……我只有这么多了!”她哆嗦着双手奉上,掌心里只有一点散碎银两。

“就这点银子还想住店,滚滚滚,我不收留,去找别家吧!”

外面走来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家,拄着拐杖,一边走一边咳嗽:“店家,外面下雨了,你就收留我们一宿吧!咳咳……”他吐出一口鲜血。

掌柜大叫:“有痨病!”他一手捂着鼻子一手用力推老人,厌恶地说:“快滚,少废话!”

或许是老人身体太过羸弱,被掌柜这么一推,顿时直直地摔倒在地上,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巨响,旋即就不动弹了。有眼尖的人惊呼起来:“快看,血,血……”鲜红的血从老人头部渗透出来,在他身下弥漫,迅速染红了地板。

女孩惨呼起来:“爹!”她跪着向爹爬了过去,抱着爹的身子摇晃着:“爹,爹呀,你醒醒,你醒醒,你不要离开我……娘已经离开我了,你怎么能抛下女儿独自走呢,爹啊!”她晶莹的眼泪几乎流成了河。

几个人不忍心,急忙抓住掌柜:“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你害死了老人家!走,抓你去见官。”

掌柜双手乱摇,急得脸色刷白:“我没有,我没有……我没有用力啊!”

围观的人说:“不管你用力没用力,现在闹出人命了。抓你去见官,也是误杀之罪。”

掌柜急了,对女孩说:“我真的是无心的。你爹有痨病,也活不了多久了,这样,我给你银子,你就不要告我了。”

女孩哭着,只是不应。

掌柜的说:“我给你50两银子,你安葬了你爹和娘亲吧!”

女孩依然没有理睬他。

掌柜一咬牙,说:“好,我就给你100两银子,多的我也没有了。”

女孩扬起脸,那脸蛋真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一双无辜清纯的眼眸含着大颗大颗的泪珠:“我不要银子,我只要给我爹一个说法,如今,我父母双亡,我独自活着,还能倚靠谁呢?”

掌柜摇头,仿佛下了巨大决心:“好了,好了,看你可怜,我就给你300两,这是我全部的积蓄了……姑娘,求你饶了我吧!”

说完,他就转身走进内室,随即取来一个沉重的包裹,欲塞在女孩手心里:“我求求你了,快将这里收拾一下……算我倒霉,求你快离开吧!”

柳翩翩偏着头好笑地看完这场闹剧,嘴角浮现一丝嘲笑。

她大喊一声:“慢着。”

她从楼梯扶手那一跃而下,轻飘飘地立在掌柜和女孩中间。她对掌柜说:“银子你先收好。”

她背负着双手,仔细打量着这个女孩,还伸手去擦拭她的眼泪,女孩微微躲避,但柳翩翩还是触到了她的眼泪。

她放在鼻子下闻了闻。此刻她一身男装,此举动有调戏少女的嫌疑。

柳翩翩丝毫不顾及别人的眼光,刷地摇开纸扇,做玉树临风状,故意用轻浮的口吻说:“姑娘,现在你既然双亲都已亡故,不如跟小爷走吧,做小爷的第108房小妾,一定让你吃香的喝辣的。这比你拿这300两银子可好多了,银子总会有花光的一日嘛!只要你伺候好小爷,天天给小爷捶背拍肩洗脚丫子,外带生十个八个小宝宝,你要多少银子小爷都舍得给你。”

那女孩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多谢公子垂爱,小女子是不会给人做妾的。”

柳翩翩笑嘻嘻地说:“诸位不如做个见证,如果我能令你爹复活,你愿意不愿意给小爷为奴为婢?”

周围一片哗然。

有人忿忿地打抱不平:“这位公子太欺负人了,人死怎么能复生,这不是故意戏弄人家嘛!”

柳翩翩说:“实不相瞒,我柳大少就有让人死而复生的能力,你们瞧我这模样,也不像凡夫俗子吧!”

周围人打量着她,觉得这少年公子的确仪表非凡世上少有,难道真是神仙下凡?

那女孩淡然说:“姑娘说笑话了,姑娘不过是穿着男子衣裳行走江湖而已,姑娘容貌虽然美,但还谈不上是仙女下凡。”

被那女孩一提醒,大家发觉柳翩翩耳垂上有耳孔,果然是女扮男装的。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哄笑声。

柳翩翩脸一红,拿折扇摇了摇,遮挡住自己发烧的脸孔,干笑几声说:“姑娘果真是好眼力,这么多人都没有发现我的身份,你一眼就将我瞧穿了。实话告诉你,我乃京城最大妓院的老鸨,此次来这里是给妓院物色头牌的。我看姑娘你身段窈窕,眉目清秀,有做头牌的潜质,在这里哭哭啼啼做骗子实在太废材,不如跟老鸨回去,老鸨我保证你一夜之间立刻红遍京城。”

女孩竟然不动怒:“不知道姑娘可有什么证据说我是骗子?”

柳翩翩咳嗽一声,收拢折扇,心想你那点伎俩还能瞒过我,也不看看我是混哪里的!趁此机会可要好好卖弄一番。

她大声说:“掌柜,诸位,这小骗子是来骗银子的,碰上我这正气凛然的女侠也算她倒霉,今日就让本女侠来戳穿她。”

她这个江湖小混混第一次要戳穿别人的骗局,难得做一回有正义感的事情,已经激动得有些飘飘然了。却不曾知道几句话功夫自己已经无意中将身份转了好几次,先是公子哥,再是神仙,后来又是老鸨,现在又变成女侠了。众人都被她弄得迷迷糊糊。

她一把揪住女孩的头发说:“你还是不够到家啊,做骗子这眼泪就该收放自如,如果我没有猜错,这泪水都是从你头发丝上渗透下来的水珠吧!一点咸味都没有。”

又拿折扇拍打着她的双手:“你们看,她穿得破破烂烂,可是为什么她的手如此洁白细腻,这哪里是穷苦人家的女孩,这分明是养尊处优的小姐的手嘛!骗子都是有钱人,银子哗啦啦地像水一样淌过来,过着衣食无忧的日子,手当然保养得葱嫩了。”

又托起女孩的芊芊细足:“你说你扶棺送母回乡,一路长途跋涉风餐露宿,可是这绣花鞋上怎么一点泥腥子都没有?”

她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你有什么好解释的!”

众人都用怀疑地眼神看着那女孩。

女孩却依然平静:“姑娘,你若是眼红这三百两银子,不妨直说。何苦冤枉我是骗子?你说的这些都不是证据。我爹就死在这里,所有人都是见证。”

“好好好,所有人都是见证。这样吧,我柳女侠今日就当着这里所有人的面,让你爹复活。你看如何?”

女孩说:“姑娘真是将人家的生死看成玩笑!我爹已经死了,如何复活?若姑娘没有让我爹复活,你要怎么样?”

柳翩翩心想这女骗子还真是倔强,都被自己逼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不认输?

她得意地说:“我若不能让你爹当众复活,我愿意随你去见官,这杀人的罪名本姑娘代替掌柜的给你扛上。可若你爹复活了,你又怎么办?”

女孩说:“为奴为婢,都愿意听从姑娘的吩咐。”

柳翩翩怔住了,这女骗子,胆子比自己的还要大,怎么这么有恃无恐?噢,是了,她一定是想要吓唬自己,让自己不要再跟进。也不看看我柳翩翩是谁,我是被人吓唬长大的,怎么会被你三言两语赶跑呢?

“好,诸位,你们就给我们做见证。”柳翩翩爽快地应承了。

女孩跪到爹身边,抽抽咽咽地哭着:“爹,女儿不孝,你客死异乡,死后却还要被人诬陷是骗子。爹,你一定要保佑女儿惩戒这个真正的女骗子。”

柳翩翩十分不耐烦:“哭哭啼啼装神弄鬼地干什么,想拖延时间吗?诸位,请盯紧她,别让她跑了,本女侠就给大家来个大变活人。”

她取来打火石,用力擦了擦,点燃了那躺着的人的衣裳,笑着说:“你再不醒来,衣服可都要烧光了。”

可是那人还是静静地躺着。那火苗嗖嗖地迅速燃烧起来,眼看衣服都已经被烧焦了。女孩惨呼起来:“爹,爹呀……你惨遭横死,却还要被人毁尸灭迹啊……爹,让女儿陪你一起去死吧……”她一头撞向柱子,幸好被人拉住。

众人都眼泪汪汪了,旋即有人朝柳翩翩砸来烂叶子臭鸡蛋:“什么女侠,分明是一个疯子,骗子!大家都动手,快将她抓起来送去见官!”

有人端来水盆,朝那老爹身上泼去,终于将火苗扑灭了。老人已经被烧黑了,可是还是一动不动躺着,分明就是一具没有了生命特征的尸体。

满头满身都是臭鸡蛋烂叶子十分狼狈的柳翩翩呆住了,这是怎么回事?

这老爹……难道真的是死了?

可是这女孩她明明是骗子,她究竟是怎么骗过这里所有人的?

但她已经没有机会去想了,愤怒的人群已经将她团团包围,要扭送她去见官。

她只得哀求那女孩:“大侠,女神,求你了……我错了,求你不要带我去见官了,你就是要银子嘛,我所有的银子都给你,你放过我吧!”她想自己今日真的阴沟里翻船栽了,而且还不知道是怎么栽的。这西楚的水土真不养人啊,才住多少日,就让自己大失水准变蠢了。

那女孩跪了下来,向所有人道谢:“小女子名叫阿坞,今日爹惨遭横死,又被这女子诬陷为骗子,请各位大爷大婶为我做主,将此女扭送至官府,我今日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柳翩翩凑近她,低声在她耳旁说:“姐姐,姑姑,姑奶奶,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那女孩不屑地瞪了她一眼,那阴冷的眼神令柳翩翩不寒而栗。柳翩翩忽然明白了,这个叫阿坞的女子骗术高出自己不知道多少倍,今日自己得罪了她,她一定要置自己于死地。

果然,众人在此女的煽动下将柳翩翩给押送到了县衙,县令见是外地人,说话又带着东魏口音,二话不说,就将柳翩翩关进牢房。

柳翩翩郁闷地蹲在牢房里,心想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好好地去寻慕容乾,管人家闲事干嘛,遇到一个骗子中的骗子,这下好了,莫名其妙地被关起来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问斩,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

想到这里,她不禁抽抽咽咽哭起来,心里恨透了那个叫阿坞的女孩。

忽然,她听见一阵细碎的脚步声,抬起头来,瞧见一张明媚娇艳的脸庞,那双弯弯的大眼睛正无辜地看着她呢!

“柳姑娘,我是来给你送烧鸡的。”

阿坞笑嘻嘻地说着,将盛着烧鸡的竹篮递了进来。

“好心给我送烧鸡,不如好心放了我吧!我包袱里还有点银子全都送给你,我求你了,放了我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姑娘你是大人不记小人过。”柳翩翩低三下四地说。她混迹市井惯了,才不懂做人要有傲骨,她只知道打不过就逃,逃不过就求饶。

阿坞慢条斯理地说:“噢,忘了告诉你了,这烧鸡就是用你包袱里的银子买的,我才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自己的银子呢!我的银子可都要给自己买花戴的。你就好好吃了这只烧鸡吧,放心,没有下毒,因为没有那个必要了,你后日就要问斩了。”

什么?柳翩翩倒吸一口凉气:“后日就砍头,姐姐,要不要这么毒啊,我们萍水相逢,你给我一条活路走啊,我以后见了你绕道走还不行吗?”

“不行!”阿坞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天真地说:“这个世间是没有后悔药吃的。为了不让你戳穿骗局,和我一起行走江湖的达叔都死掉了,我总不能让他白死。虽然我拿到了掌柜赔给我的银子,也拿走了你的包袱,但为了给达叔报仇,也 花了银子打点给县令大人,才能那么快处决你。”

柳翩翩差点惊跳起来:“那个死了的人,那个达叔,又不是我害死的,你为什么找我报仇……”

阿坞耸耸肩,脸上一副不屑回答的表情。

柳翩翩忽然间恍然大悟,不禁全身发冷:“是你,是你,是你跪下去痛哭的时候杀死了他……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杀死他的。你怎么这么毒,你口口声声称呼他为‘达叔’,口口声声说和他一起行走江湖,可是就为了不被人戳穿骗局,你就要了人家一条命……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呵呵,残忍?不好意思,你这个不入流的小骗子还不配教训我阿坞。当然,这也是为什么你在牢内而我在牢外的原因。如果有下辈子,记得来找我,我可不介意你找我报仇。”阿坞拍拍衣裳整整发丝,柳翩翩眼尖,瞧见她穿的还是自己最喜欢的一件衣裳,心里那个气哇,都要吐出鲜血来了。

“柳姑娘,你就慢慢吃完这只烧鸡吧,这是你在人世间最后一顿美餐了。好了,我就不奉陪了,记得哟,下辈子不要管人家闲事,否则小命就玩完。”

她嘻嘻地笑着,袅袅娜娜地转身离去。

柳翩翩气得撞墙,她大呼:“阿坞,你给我记住,如果我能出去,我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找你算账!”

(3)

翌日,快马加鞭,宇文跋和无双来到了清风镇。他们打算找家饭馆吃饭,忽然瞧见墙头上贴了张官府的告示,说是明日要处斩东魏女骗子。宇文跋无意中瞧见那画像,分明是柳翩翩。

他呆住了。这丫头,怎么又闯祸了?真是让人操心,就知道不能让她一个人在江湖上飘零,这下差点连命都丢了吧!

宇文跋对无双说:“我们得赶紧打听县衙在哪里。柳翩翩明日要被斩小脑袋瓜了。”

无双说:“不用打听。”她走上前去,将那官府告示一把撕下来,撕得稀烂。

果然,她的举动引来了喧闹,旋即两个衙役从人群里窜了出来,怒指着他们说:“大胆,哪里来的外地人,竟然敢撕毁官衙的告示。”

宇文跋不动声色,只掀开袍角,露出腰间佩戴的宫廷里御牌,两个衙役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宇文跋沉声说:“快带我们去见你们的县令。”

一个时辰之后,宇文跋和无双见到了柳翩翩。

只见她横卧在牢房里,呼呼大睡,身边横七竖八摆着几根鸡骨头。

宇文跋又好气又好笑,明日就要被砍头了,她居然还睡得着。真没有见过这么憨呼呼的女孩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古灵精怪呢还是笨得像一头猪。

他走进牢房,捏住柳翩翩的鼻头。

柳翩翩不耐烦地睁开眼,瞧了宇文跋一眼,又闭上眼:“我还在梦中没有醒来呢,怎么会梦见宇文跋,还是装拽戴着面具的宇文跋,怎么不是慕容乾……”

宇文跋内心十分不快,手上加重了力气,柳翩翩这下彻底醒了。

她跳了起来:“啊,啊,啊……你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你也被抓了吗?你也遇到了那个阿坞吗?”

“什么阿五阿六的,还发什么愣呢,如果我们晚来一步,你就没命了。”

柳翩翩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的确很痛,证明这不是梦,宇文跋真的来牢房搭救自己了。

她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肘,像遇见亲人一样委屈地哭了起来:“真的是你,宇文跋,呜呜呜,你是怎么管你们西楚的,阿坞给了县令一点银子,县令就要杀我……阿坞才是骗子,是她杀的人,和我没有关系。你一定要抓住阿坞。我要报仇,我要报仇……”因为太激动,她说得前言不搭后语,宇文跋听得直皱眉头,但看见柳翩翩哭得这么伤心,他很心疼,轻轻转过身去,蹲下来:“别哭了,我先背你出去。这牢房里气味难闻,别熏坏了你。”

柳翩翩趴伏在他温暖的背上,将鼻涕眼泪都抹在了他的衣背上:“都是你的错,你不会治理江山,居然出了一个这样千古第一的大骗子,我柳翩翩栽在她手里,这柳骗骗的一世英名都给毁了,我简直比窦娥还冤啊我……”她一路上唠唠叨叨说个不停。

宇文跋将柳翩翩一直背到了自己下榻的客栈。无双在等着他们。她瞧见宇文跋那么温柔地背着柳翩翩,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一丝涩涩的感觉。和宇文跋一路追赶柳翩翩时,他对任何人都冷若冰霜心如铁石,可是唯独在面对柳翩翩的时候,他好似换了一个人,比世上任何一个男子都多情。

宇文跋将柳翩翩放在床榻上,她已经歪着头又睡着了,脸蛋上还淌着没有干的泪珠。他轻轻地伸出手指,替她擦去眼泪,转过身来,浅褐色的眸子已经恢复了冰冷:“我去县衙,你照顾下柳翩翩,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将那个陷害柳翩翩的叫阿坞的女人给揪出来。”

(4)

身着白色国孝服的慕容乾带着端木瑶及几位随从,一步踏入了祭祀堂。

他一眼就看到了怀抱慕容钰的一身素服的丽妃,以及她身后低头肃穆而立的大将军李吉。

皇兄的棺椁就摆放在面前,只要他走近,那棺椁就会爆炸,自己将和皇兄一起灰飞烟灭。

如果不是派出了耿如风打探出消息,自己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慕容乾心里微微冷笑,我绝不会让慕容家族断送在你们这些宵小手里。

“皇兄啊……七弟来晚一步了……”慕容乾痛哭起来。

一位老太监示意他跪在第二个明黄色蒲团上。

慕容乾悲恸地流着眼泪,他是真心凭吊自己的皇兄。虽然皇兄谋夺了本属于自己的皇位,虽然皇兄屡次想置自己于死地,可是他们也曾拥有过那单纯明媚的成长时光——他们毕竟都姓慕容,是亲兄弟,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

李吉假惺惺地擦拭着眼泪,跪下来送上慕容昭临死前被自己逼着写的那份遗诏——“封子慕容珏为太子”。慕容乾接过一阅,果然是兄长笔迹,但,他的目光落在那个“子”字上,“子”字少了中间那一横。

慕容乾想起了一件往事。

小时候,父皇亲自教两个皇子识字,自己默写了“子在强国曰:逝者如斯夫”,子字少写一横变成了“了”。皇兄慕容昭提笔,在“了”上加了一横。父皇甚感欣慰,勉励他们兄弟俩要彼此相帮辅佐,承继慕容家族万里江山。

皇兄一定是被人威逼着写下这份遗诏的,他刻意少写一横,是提醒自己不要忘记父皇的话,要承继慕容家业国业。

李吉小心翼翼地问:“七王爷,这份遗诏……”

慕容乾手握遗诏,微笑着说:“遗诏的确是我皇兄的亲笔。当奉王子慕容钰为我朝新主。”

众大臣都面面相觑,心里都好生失望。李吉和丽妃祸乱后宫,诞下孽子慕容钰,先皇死因又不明不白,此事天下人已经人尽皆知。他们原本以为七王爷此次回京会有所作为,哪里知道七王爷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承认了遗诏确系先皇亲笔,拥立慕容钰为皇上。

看来这七王爷果真不过是一个眠花宿柳斗鸡走马的笨蛋王爷,毫无大志。

李吉注视着慕容乾的双眸,他看不透这个王爷到底在想什么,可是也许自己真的是高估了这个王爷的才能。既然他亲口拥立慕容钰,那自己最大的心愿就此顺利达成,慕容乾也就没有利用价值。只等慕容乾抚棺痛哭时,他的生命符号就会休止。而自己,就将成为权倾天下的摄政王!

他仿佛看到那权利的金色光芒已经将自己遍体笼罩!

丽妃也长吁一口气,她抱住慕容钰,在那年老太监的引导下,徐徐跪在第一个明黄色蒲团之上,假惺惺地嚎哭起来:“先皇啊……”话音未落,蒲团忽然爆炸,一道火光冒出,鲜血飞溅,旋即惨叫声连连,浓雾中,跪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慕容乾已被人扶住,迅速向后撤出。

祭祀堂内顿时大乱。

待浓雾散尽,众人才发现,丽妃和襁褓中的“新君”均已当场被炸死。而躲在柱子后的李吉将军总算逃过一难。他奔了出来,惨呼着:“丽儿,钰儿,我的儿子呀……”

慕容乾浓眉一皱,立刻拔剑说:“大胆!竟然敢称呼当今皇上为自己的儿子,竟然敢称直接称呼丽妃的名讳,简直是大不讳!我看他们就是你害死的,来人啊,给本王将这逆贼拿下!”

李吉猛然惊醒,看着亲儿惨死内心太痛苦才会将这惊天秘密冲口而出,看慕容乾神情,他其实就在等待这样一个机会可以将自己置于死地。他怒视着慕容乾,发现对方目光冷冽清透,仿佛早已看穿了一切,这才忽然间醒悟,自己以为对方在自己掌控中,而其实自己才是慕容乾手心里的猎物。

不,绝不能就这样认输!妻儿惨死在自己面前,还要背负叛国的罪名,李氏家族将被株连九族。不,绝不能就这样被慕容乾打败!

他施展轻功,飞奔了出去,一边疾奔一边高呼:“真正谋朝篡位的是慕容乾!真正谋朝篡位的是慕容乾……”

忽然,一条白色的人影从人群里跃出,掷出宝剑,将李吉拦下。

旋即护卫们一拥而上,将李吉团团围住。

李吉看着那阻拦自己的人,好生面熟……

云洛翘起兰花指,轻轻弹着身上的灰尘,蹙眉说:“人家最讨厌打打杀杀了……到处都是灰尘,将人家的新衣裳弄脏了呀!今儿晚上要好好洗一个桃花浴。”

李吉问:“你到底是何人?”

云洛掩嘴一笑:“相逢何必曾相识!我只是小人物,我认识将军,将军可不认识我!”

李吉终于认出他来,他就是那天在金盆上起舞的云儿姑娘,原来“她”竟然是宫廷护卫!看来所有的一切果然都是慕容乾的精心布局!

他也终于明白,以前风流倜傥不问世事只是慕容乾的保护色,为的是养精蓄锐力图反击。难怪死去的皇帝慕容昭一直处心积虑想要置自己的亲弟于死地,因为慕容昭心里十分清楚,慕容乾的才能远在自己之上。

他后悔莫及,早知道慕容乾如此精明干练,就应该在他羽翼未丰没有成气候的时候就除掉他,如今大势已去悔之晚矣。

他丢下手里的长剑,高举双手:“好,本将军服了,束手就擒。求王爷饶恕一命。”

护卫们将他押到慕容乾身边,趁慕容乾不备,李吉忽然挣脱了束缚冲到端木瑶身边,一只手卡住她的咽喉,另一只手从腰上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剑,抵在端木瑶的脖子上。

“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否则这女人就没命了。”李吉声嘶力竭地吼着。这个女人一直跟随在慕容乾身后,他认定这个女人是慕容乾心爱之人。

端木瑶凝视着慕容乾,坚决地说:“王爷,不要管我……”

慕容乾手一摆,制止她继续说话,对李吉说:“你想怎么样?”

“今日之事我是被冤枉的,我只求王爷能够让我活命,能够给我备一匹快马,我发誓此生再也不踏入东魏半步,恳请王爷也放过我的家人,不要株连九族。”

慕容乾黑曜石一般的双眸闪烁着沉稳内敛的光芒。他背负着双手,仰头沉思片刻,方朗声说:“好,本王答应你,来人,给李吉将军备上一匹快马并附送盘缠!送李吉将军走。”

护卫迅速牵来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

慕容乾说:“你放过端木姑娘,上马自去吧,本王答应你,一定厚待你的家人,绝不受你牵连。”

李吉挟持着端木瑶,慢慢退到快马旁,推开端木瑶,跃上马背:“果然是大人有大量,你才是东魏真正的新主……山高路远,再不相见!”

他喝一声“驾”!枣红马纵开四蹄向宫门奔去。忽然,只听“嗖”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里飞出一根红色长矛,如电光一般直奔李吉后心,从后背直接惯入。李吉大叫一声,从马背上跌落在地。

慕容乾急忙追上去想看个究竟,李吉圆睁双眼,沾满鲜血的双手怒指着他:“你……竟然食言……你好狠,好狠……”他喷出一大口鲜红的血,顿时就断了气。

慕容乾回身怒视着周围:“是谁,是谁掷的长矛?本王说了要饶恕李吉。李吉虽然谋害了丽妃母子,但他毕竟为国征战沙场,功过两相抵,竟然有人违逆本王的命令暗害李吉!到底是谁,给本王滚出来。”

此刻,他一扫往日的风流柔弱,变得双目如炬威风凛凛,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前展露真实的自己,第一次展现自己的王者霸气。空气里弥漫着让人窒息紧张的气息,一些胆小的人已经吓得站立不稳,“啪”地跪倒在地,全身簌簌发抖。

只见从人群里真的“滚”出来一个人,嘴里高呼着:“王爷饶命,是老臣,是老臣!”他穿着一件太监服,嘴里却称呼自己为“老臣”。慕容乾觉得奇怪,想起来这是刚才自己要跪拜先皇灵位时,指引自己跪在第二个蒲团上的那个老太监。

他喝道:“老东西,给本王抬起头来!”

那老人抬起头来,端木瑶不禁唤出声来:“爹,是爹!”

那白发苍苍的“老太监”竟然是失踪多日的端木玄!

慕容乾惊讶地问:“老将军,怎么是你?你怎么会入宫?怎么会装扮成太监?”

端木玄说:“说来话长。容老臣以后再详细禀告,这李吉在蒲团上安放了火药,他真正想要谋害的是王爷您啊!他不能留啊!所以老臣自作主张将他除去,王爷是杀是剐,端木玄都欣然承恩。”

慕容乾一时间有些犹豫不决。

端木瑶立刻跪了下来:“王爷,父亲已经老迈,求王爷念在他为国镇守边关几十年的情分上,让端木瑶代替父亲承恩领罪。”她抬头恳切地凝视着慕容乾,双眸已经盈然有泪。

慕容乾寻思,他接了耿如风密报,是说李吉将火药藏于棺椁中,端木玄此刻又说李吉将火药藏于蒲团中,而跪拜位置是受端木玄的引导,这里面一定另有玄机,所以端木玄不能在这里公开禀告。老将军一片赤胆忠心,即使抗命也情由所原,应当恕罪。

慕容乾摆摆手,面露微笑:“端木将军,端木姑娘,你们是朝廷的忠义之人,本王若处决你们,将有愧于先皇。起身吧,免罪。”

端木玄却并不起身,说:“谢王爷不杀之恩。求王爷再准许端木玄一事,否则端木玄就算跪上100年,也绝不起身。”

慕容乾心想,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和往日忠诚态度大为不同。

他只得说:“老将军有什么事尽管说。”

端木玄声音洪亮地说:“如今,东魏已无主,恳请王爷能够接下重任,成为我东魏的新主,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着他的话音,铺天盖地的人都若潮水一般跪了下去,跟着欢呼“万岁万岁万万岁”……呼声一时间地动山摇。

端木瑶也跪倒在尘埃里,她仰脸深情而崇拜地凝视着慕容乾,此刻的他,目光沉静有神,面容尊贵冷冽,俯视着匍匐在地的芸芸众生,一层看不透的透明光影从天而至将他周身笼罩……他就像是天神一般驾临人间。

慕容乾也心神激荡,此刻,作为慕容家族最后一脉王族,他登上王位也是人心所向,更何况这王位本就属于自己。他要掌控父皇传下的这万里江山,成为千古一帝,功标史册。

他知道,自己有这样的能量。

大风吹拂着旌旗烈烈作响,浩淼的苍穹之上一只苍鹰在振翅翱翔,东魏一代英主紧握权杖用力一挥,应承下这如山般的重担,他转身慢慢向着象征权力最巅峰的王座走去。身后是起起落落的欢呼和此起彼伏的跪拜。

而他的思绪,却刹那间飞过千山万水,飞到不知名的某处,飞到今生钟爱的唯一一人的肩头。

翩翩,我今生最爱的女子,你可否看见我今日的辉煌?不论你在哪里,我也会寻回你,让你和我共享这万里锦绣江山。我心一枚只属于你。

你要等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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