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唐山大地震十年过去了。1986年5月的一个早晨,刚刚升起的太阳把阳光洒落在唐山整洁、宽敞的街道上。洋洋洒洒的白色柳絮吻落在急匆匆骑车上班的人们的脸上、身上;飘落在一座座高楼林立的商厦、宾馆、书店、饭店等高大的建筑物上。飘落在两旁嫩绿花树夹起的车行道上的柳絮,被一辆辆各色各样急速行驶的汽车带来的风迅速吹起,在天空飞舞一阵又慢慢地落下,似仙女穿着白色的纱裙在天空中舞累了,轻轻落入人间一般。这幅美丽的画面映入你眼帘的时候,你怎么也想不到十年前的这里却是一片废墟。1976年的那场大地震毁坏了唐山的整个面貌。仅仅十年的时间,无论你从唐山的哪个角落都找不到地震的痕迹,只有印存在人们记忆里的惨景和市中心广场那座高耸的地震纪念碑、唐山地震资料陈列馆,以及保留下来的几处地震遗迹、遗址,才是证实唐山大地震的真实凭证。
王兰骑着自行车穿行在上班的人群中,她心旷神怡地欣赏着熟悉的周围被春天点缀的景色。此刻的她心情就像眼前的美景,流露在脸上的微笑是那样清纯、自然、美丽。那掩饰不住的由内向外散发的美,阳光的心理气质,善良、坚毅的性格,陪衬着一张白皙的脸和一头长长的秀发,使她整个人显得更加脱俗而充满青春活力。
王兰把自行车放在车篷,车篷里没有几辆自行车,说明上班的时间还早。她迈着轻快的步子来到商厦后门楼梯。高跟鞋敲打着楼梯,发出有节奏的响声。
“王兰,你等等我。”谢姐在后面喊。
“谢姐,今天你怎么这么早?孩子送学校了?”王兰停住脚步。
“今天他爸爸送去了。”谢姐赶上王兰,急不可待地:“王兰,我跟你说的那个小伙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都这么长时间了,对方介绍人都催我好几回了。”
“我……谢姐,你也知道我最不喜欢别人介绍对象,男女之间见面就是那种特殊的关系,总觉得不自然,没有那种感觉。”
“你就是看书看得太多了,现实生活哪有那么多浪漫的情啊爱呀的。我看这个小伙子不错,将近一米八的个儿,长得也不错,人也挺老实。地震父母都砸死了,跟姑姑长大。他姑姑没有儿女,对他就跟亲儿子似的。单位又分给了他一室一厅的房子。论条件,他就是文化比你低点儿,初中没毕业。可咱们是过日子,又不是选秀才。你说是不是?”
“谢姐,我知道你惦记我。可我的家庭情况和我母亲的病你都跟人家说了吗?我的弟弟、妹妹全都考上了大学,我不仅要供他们上学,还要一辈子照顾母亲。你也知道别人曾给我介绍过几个,当知道我的家庭情况后,人家立刻就不愿意了。所以对我的伤害也很大。我之所以不想再谈,就是不想再受到伤害,这是原因之一;再就是我刚说过的,即便是人家愿意,跟一个素不相识的男人见了面就谈朋友,总觉得别扭。所以给我的感觉不是在谈恋爱,而是在谈条件。无论你多么优秀,家庭条件不好就要降低条件。而你的家庭条件优越,个人素质再差,也可以找一个很出色的人。我真理解不了。”
“王兰,你不会是心里有人了吧?不可能啊?从未见你跟任何小伙子来往过呀?”
王兰的脸骤然绯红,掩饰地低下头说:“谢姐,你快别瞎猜了。”
“王兰,你这样下去真的不叫事儿,像你这个年龄的女孩都当妈妈了。要不是你弟弟、妹妹们拖累你,你也不至于到现在……”
“谢姐,姻缘的事是命里注定的,我等老天赐给我呢。”王兰自嘲地说。
“王兰,你别又拿这样的话跟我打马虎眼。”
“谢姐,说实话,婚姻大事哪有不想的。可我妈妈的病也许需要我陪伴照顾她一辈子。哪里去找一个既情投意合,又心甘情愿地同我分担责任的人呢?只要对方诚心诚意、心甘情愿地同我分担这个责任,我就没意见。”
“我跟你说实话吧,那个小伙子到咱们商厦看你好几回了。你的家庭条件我也跟对方的介绍人说了,人家不嫌,他就看上你这个人了。直催介绍人呢。我的意思是让你们见见面。你说呢?”王兰想了想没有说话。“王兰,我知道你读过很多的书,人又长得漂亮,聪明能干,可人都应该现实点儿,毕竟你的家庭跟别人的不同。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你妈妈的病要是别的什么病还好一点儿,可偏偏是……你不搞对象不成家总不是个办法吧?”
王兰长长叹了一口气,很不情愿地说:“好吧,那就见见面吧。”
谢姐像完成重大使命似的:“太好了,晚上去我家。”
“还是去我家吧,好让他见见我母亲。”
“那也好。”
“你们姐俩儿来这么早聊什么呢?”甄珍跑上楼来喊。
“还不是说王兰的终身大事,你都结婚了,可她还不着急呢。”
“就是,王兰姐,我听谢姐说的这个人挺好的,别再挑了。”
“什么我挑哇,是人家挑我。”王兰无奈地说。
晚上吃完饭,王兰把厨房收拾干净来到妈妈的房间。见妈妈在专注地听录音机里的二胡音乐。自从攒钱给妈妈买了这台小型录音机,妈妈爱如珍宝。除了睡觉吃饭外,就是擦拭药箱的时候也要听着那优美委婉的二胡乐曲。王兰坐在妈妈的身边,搂着妈妈的肩温柔地说:“妈,您又在听音乐?”
徐慧云微笑着点点头。
“妈,我想跟您商量一件事。我们单位的谢姐给我介绍一个对象,是唐钢的工人。过一会儿他们就来咱们家。你帮我看看行吗?”
徐慧云痴呆的眼神露出欣喜慈爱的目光,看着女儿不住地点头。这时,忽听有人敲门。王兰站起来把录音机关掉,拉着妈妈手:“妈,他们来了。你到我房间去,我去开门。”王兰打开门,门外站着谢姐和一位四十多岁的大姐,还有那个小伙子。“谢姐,这位是洪大姐吧?”
“对,这是洪大姐,这是孙凯。”
王兰看了一眼孙凯,礼貌地点了一下头:“快请进来吧。”王兰把他们领到她的房间,介绍道:“这是我母亲,妈,这就是我跟您说的我们单位的谢姐,这是唐钢的洪姐,他叫孙凯。”
“大姨,您吃了吗?”孙凯礼貌地说。
徐慧云用痴呆的眼神看了一眼孙凯,站起来低头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王兰抱歉地笑了笑说:“我妈就这样,不过她心里什么都明白。你们快坐,我去倒茶。”
“王兰,你也不用忙活了。我们坐一会儿就走。”谢姐说。
洪姐接过王兰端来的茶,欣赏着王兰的家说:“王兰真不愧是文化人,有这么多的书。孙凯,要是你们俩成了,可得跟王兰学学,有文化没啥坏处。”
“可不是,有文化的人就是有情调,有这么多的花和书,还有书法、字画。你看王兰的家跟咱们的家就是不一样。”谢姐欣赏地说。
“快别夸我了,其实没什么用。”王兰不好意思地说。
“在文化上我可比不上她。”孙凯自愧不如地笑着说。
“王兰,你俩的情况我和你谢姐都跟你们俩介绍过了。你们两个谈谈,谈成了更好,谈不成做个朋友。我和你谢姐家里都有孩子,我们就先走了。”洪姐说完站起身来。
“洪姐就是这样一个痛快人,那我们就走了。你们俩互相了解了解。”谢姐说完捅了一下洪姐,两人往外走。
“这么快就走?谢姐你……”王兰局促不安起来,“洪姐别……别这么快就走,谢姐你陪我再……”王兰边说边拉谢姐的衣服。
谢姐边往外走,边拍了一下王兰的手说:“看你,还跟孩子似的,一看你就没谈过对象。我们俩怎么能总陪你们待着?再说,有些话有我们俩你们倒不方便说。”
“有……有什么不方便的……”
“王兰,我们就不跟你妈妈打招呼了。”谢姐边往外走边说。
王兰到外面送她们,孙凯趁势欣赏着王兰的家。这个家没有什么家具摆设。大房间有一张双人床、一对沙发和一个写字台。沙发上面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国画,写字台上面的墙上有一幅漂亮的隶书书法作品。最醒目的就是靠墙那个简易的大书柜,里面装满各类书籍,大多是文学方面的。床头柜的台灯旁也放着好几本书。书柜挨窗旁的花架上有一盆垂挂浓密的吊兰。窗台上一盆挨一盆地摆满了他叫不上名字的花。他来到另一个房间门口,见王兰的母亲正坐在床上低着头听音乐,便只是站在门口往里望着。房间有一个大衣柜、一张单人床和一个写字台。写字台的笔筒里插着大小不同的毛笔、一个大地球仪、一盆绿丛丛的文竹,中间是正在播放二胡音乐的录音机。墙上贴着很多妇产科医生抱着刚出生的娃娃的宣传画儿。床头还挂着一把二胡。从玻璃窗往外看去,阳台上全都是绿葱葱的花卉和盆景。客厅的方桌和几把折叠椅非常有秩序地摆放着。厨房整洁地摆放着厨房用具。孙凯满意地想着:王兰不仅人长得有气质,而且是个过日子人。
王兰送谢姐和洪姐回来,孙凯正伸着脖子到处看着,见王兰回来,不好意思地笑了:“她们走了?”
“走了,请到屋里坐吧。”
孙凯坐在沙发上,王兰坐在床上,谁也不说话。
半晌,王兰只好找话问:“你的工作累吗?”
“不算累,工人干的活儿就那样。你呢?站柜台一定很累吧?”
“已经习惯了。”停了片刻,王兰坦率地说:“我的情况谢姐都跟你说了吗?也许我妈的病需要我照顾她一辈子,还有我……”
孙凯没等王兰说完急切地说:“这些我都知道。不瞒你说,我已经想好了,只要你不嫌我是个工人、嫌我的文化水平低,我想我能和你一起照顾好这个家。”
“谢谢你,可是以你的条件满可以找一个家庭条件好一些的,为什么要找我这样有这么大累赘的?”
“因为……因为我早就看上你了。”孙凯脸憋得通红,才说出了这句话。
“可是,这个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除了我母亲,我还有四个弟弟、妹妹在上大学。尽管有两个弟弟、妹妹是部队和学校供着,但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完全需要我来供养。还有就是,四年前我得过肺结核,我的……”
“这些我都知道,我是冲你这个人,别的我都不在乎。”孙凯的声音很低,但非常诚恳。
王兰为他这句话感动了:“那好,什么时候到你姑姑家去见见你姑姑。你没有父母,但你是跟你姑姑长大的,也要征求一下老人的意见。”
孙凯听了高兴地连声说:“行、行,你什么时候去都行,她一定会喜欢你的。”
“那……那就明天晚上吧。”
“行,那我就走了。”
王兰把孙凯送到门外回来,徐慧云突然招呼女儿:“小兰,你过来。”
王兰紧挨着妈妈坐下,徐慧云用手拢了拢女儿的头发,痴呆的眸子充满了慈爱的光芒。王兰好像感受到了震前的母爱。她真想扑到母亲怀里大哭一场,但她克制住自己,把泪水咽了回去,把头靠在母亲的肩上。
“妈,您有话对我说是吗?”王兰轻柔地问。
徐慧云沉默半晌,说道:“小兰,妈妈知道你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付出了太多。但是,妈不能让你再为我付出一生的幸福。刚才这个人配不上我的女儿。”
王兰再也不能控制自己,依偎在妈妈怀里,泪水浸湿了母亲的衣襟,哽咽地:“妈,您别想这么多,只要他对您好,对我和弟弟、妹妹们好就行!看得出他挺善良的。”
徐慧云不住地摇着头:“小兰,妈不会看错,他虽然是个好人,但他不会使你幸福。”
这是母亲十年多语言和思维最清晰最有逻辑的时刻。这是母亲保护女儿幸福的本能,使她在片刻间把紊乱的神经疏导有序。王兰此刻更加坚信,只有爱才能唤醒妈妈的神智。
这一夜,王兰失眠了,她又想起了石磊。只要在她最困难或有人给她介绍对象的时候,就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王兰在心中已默默地爱了他十年,任何人都不能取代石磊在她心中的位置,不能取代这份情感,这也是她到现在为何谈不成恋爱的重要原因之一。除了把弟弟、妹妹培养成人、成才,把妈妈的病治好这个坚定的信念支撑外,就是对石磊的爱和石磊对她说的那两句话。
她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石磊救人时矫健、敏捷的身影,哲理而风趣的语言,风度、潇洒的气质。王兰又情不自禁、声音苍凉地自言自语道:石磊,你在哪里啊?
王兰来到孙凯的姑姑家。
“我听小凯说你的父母都是大夫?”孙凯的姑姑喜爱地看着王兰问。
“是的,我爸爸是外科,妈妈是妇产科。”王兰回答说。
“你妈叫什么名字?”
“徐慧云。”
“工人医院妇产科专家徐大夫?”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