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打车来到公园门口,老远看到援朝紧张的神情在极目张望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当看到她朝他跑来时,他没有说话,把手里的两张票递给收票人就往里面走。王兰急步跟在后面。
尽管现在是没有花、没有绿的寒冷季节,但公园各种娱乐设施的增加,星期天来公园玩的大人、孩子并不少。援朝在不远的没有人的树林里停下来。王兰站定看着援朝煞白的脸,使本就忐忑不安的心更增加了一份恐慌和担忧。援朝为了使自己镇静一些,掏出一支烟想点上,看了看周边的树木又把烟收了起来,然后用尽量沉稳的口气开始了他的开场白:“王兰,有件事我要事先跟你说清楚。凡凡出院后我到你家去的那天晚上,我本想找你……找你求婚的,但是……但是我却无意中发现了你的日记,知道了你心中深爱的那个人是谁。”
“难道你这么急迫地找我来,就是为这……”
“不,不是。王兰,你先听我说。我不是有意去窥探你心中的秘密。但是王兰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石磊跟他妻子已经离婚快半年了。”
“什么……他们……为什么?”
“当我知道你爱的人是石磊后,我进行了详细的调查。他们离婚是女方提出来的,原因是女方不能再生育,觉得对不起石磊,所以提出离婚。现在女方跟他们医院的一位大夫,也是她大学同学结了婚,并且他们生活得很幸福,当我知道……”
“可……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知道。姣姣是我的妹妹,这么大的事她不能不告诉我呀?”
“这些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我知道一点,当时石磊知道我们俩……我们俩在谈恋爱,所以没有把他离婚的事告诉你。当我知道这一情况后,就是昨天下午,我去找石磊。把我们的事告诉了他,让他来找你。当时石磊非常激动,并决定今天上午来找你。可是……可是就在他准备从工地出发的那一刻,为了救一个建筑工人,他被一块砖砸中了后脑,现在……”
“现在他怎么样?大夫怎么说?”
“他们说……他会……”
“会怎么样?”王兰紧紧抓住援朝的手,指甲掐进了他的肉里却全然不知。
“说他即使醒过来,也许……也许会下肢瘫痪。”
王兰心中的慌乱和担忧已经消失,代替慌乱和担忧的是五脏六腑翻绞在一起的痛。她毫不犹豫地转身急速往医院跑去,援朝跟在她后面担心地喊着:“王兰,你不要太激动了。”
王兰边跑边喊:“我马上到他身边,我要去照顾他,照顾他一辈子。”一辈子三个字一出口,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用手狠狠地擦掉眼泪。
王兰和援朝来到工人医院,铁柱和队长守在石磊的床边,他俩不时地用凄厉的声音叫喊着:
“石头儿,你醒醒啊,石头儿。”
“石头儿,都是我不好,都怪我不好……石头儿,你醒醒啊!”
“怎么样?他醒了吗?”援朝问。
“还没有。”队长说。
“董工,都是我害了石头儿。”铁柱愧疚地哽咽着说。
“别说了,关键是石磊现在能醒过来。”援朝理解地说。
“大夫说经常有人在他身边跟他说话,呼喊他的名字,能促使他醒过来。”队长说。
王兰看着石磊苍白的脸,心像刀割一样疼痛难忍,泪水止不住流淌下来。她半蹲在床边,双手捧起石磊变得粗糙的大手,在唇边轻轻地、深情地亲吻着。二十年深深埋在心底里的爱在这一瞬间全部倾注在自己的唇边。那样忘情,那样旁若无人,泪滴和嘴唇印在手上,喃喃地呼唤着:“石磊,石磊,我来了,你醒醒,石磊。石磊,我是王兰,你不是要来找我吗?你不是……不是找我来求婚的吗?石磊,不管你怎么样,我都答应你。石磊,就像你说过的,我们……我们还有三十多年的好时光,石磊,让我们相濡以沫地度过后半生,好吗?石磊,你醒醒,你看看我,石磊,我要告诉你,我爱你。1976年地震时你不顾自己安危救人的那一刻,我就深深地爱上了你。你那果敢、矫健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永远也挥之不去。石磊,直到现在我仍然清楚地记得你指挥大家救人的情景。你才思敏捷、聪慧过人,在你权威而又科学的指挥下争取时间救了多少人的生命,无人计算过。当时你只是一个过路人,你竟然主动留下来和唐山人一起,和部队的战士们一起在废墟下抢救了七天七夜的人,不知有多少生命在你的抢救下生还。而你的手已是血肉模糊,你的身体疲惫不堪。”
“石磊,我清楚地记得给你理发时的每一个细节,在镜子里我们的眼神相互对视的一瞬间,你的微笑深深地印在我的心里。是临别时你最后的叮嘱、无数种与你再次相遇的期盼与梦想,使我在那艰苦的条件下渡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使我能用稚嫩的肩膀挑起家庭的重担。”
“石磊,就在你离开的那一瞬间,你知道我是怎样的心痛和绝望吗?我多么怕这一生再也见不到你啊!石磊,你终于回来了,可你回来得太晚了,我已是为人妻,为人母的人了,我一次次狠心地拒绝你对我的感情。可是你……你知道拒绝的同时,我的心在流血吗?石磊?”
听到王兰这一声声倾诉,在场的援朝、队长、铁柱没有一个不被这份真挚的爱感动得落泪。援朝含着泪默默地递给王兰一杯水,王兰这时才感到胸中像有一团火,烧得她口干舌燥,声音开始变得嘶哑。她把水一饮而尽。当援朝递给她第二杯时,她用手绢蘸着水,细心轻柔地为石磊擦拭着脸上、脖子上的血迹,她的动作是那样温柔、亲切,就像石磊多年的妻子,体贴爱抚地为丈夫做着一个妻子应该做的一切。擦拭完了,王兰蹲在石磊的耳边轻柔地继续倾诉着:
“石磊,你醒过来,我要告诉你,我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爱你。你说的没错,我是一个富有激情、浪漫而又传统、责任感极强的女人。所以你可以想象,当我拒绝你的爱时,看到你那炙热的眼神变得凄楚而又绝望时,我痛苦得不敢直视你的眼睛。我的心在一阵阵绞痛。石磊,那是一段多么痛苦、难熬的日子啊!但是,石磊,现在我们的相爱,可以坦荡地面对任何人,无论你怎样,你都是我终生的爱人。石磊,你醒过来,让我们享受生活和爱情吧!石磊。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真的,现在不用你追求我,就是你赶我走,我也不会离开你了。石磊,我求求你,醒过来吧,石磊……”
王兰就这样一句句地在石磊耳边倾诉着,一天一夜没有吃东西,支撑身体的只是水和唤回石磊生命的希望。她不停地呼唤着石磊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地倾诉着对石磊的感情和爱。这声声不息的呼唤和倾诉,无不渗透着自责、焦虑、痛苦、担忧和心痛。即使她的声音变的喑哑也没有停歇片刻呼唤和倾诉。因为她唯恐这承载着最后希望的呼唤一中断,石磊的生命也会随之消逝。这是生命中最深、最切、最痛的呼唤,这呼唤牵引着她生命中至亲至爱的人穿越死亡的通道啊。
从王兰一声声呼唤中,援朝深切地感受到了王兰对石磊的爱。他们之间的爱已不仅仅是男女之间的****,而是灵魂与灵魂最完美、最高尚的碰撞与结合。
援朝默默地把唤唤接到他的家里,并告诉王兰不要惦记唤唤,他们一家人会照顾好。
到了第二天下午,石磊开始神智模糊地听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王兰的声声呼唤。他觉得自己是在梦中。是的,是梦,一个又长又疲惫的近乎令他衰竭的梦。梦中有王兰、有董工、有队长、有铁柱和一些不认识的人嘈杂的说话声。无论梦到什么,都离不开一阵阵头痛和王兰温柔、委婉、渴望、哽咽的呼唤和倾诉。慢慢的,王兰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起来,她那至深至切的倾诉不停地在他的脑子里回响着。那声声呼唤和倾诉交织着痛苦、焦虑、期望、担忧和乞求,这句句呼唤和倾诉无不表达着她对他的爱,这盼望了七年的爱使他的心跳慢慢加快、呼吸急促起来。他因激动而窒息般地喘息着。一滴、二滴、三滴……这来自灵魂深处幸福的犹如珍珠般的泪珠,慢慢地在他闭合的眼里滚落出来,在他的面颊流淌下来。他沉睡在这幸福而甜蜜的梦中不愿醒来,唯恐醒后这天天盼、夜夜盼,期盼了多年的幸福梦境便会消失。忽然,王兰的呼唤声激动、高亢起来:
“石磊,你醒了吗?石磊?石磊,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石磊,我是王兰;石磊,我就在你的身边;石磊,我会永远守在你身边的。真的,石磊,我会在你身边陪伴你一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因为我爱你,你也爱我。上天被我们的爱情感动了,所以它安排我们在一起了,不是吗?石磊?”
石磊确认自己不是在梦中,慢慢睁开他那美丽的如星般闪亮的大眼睛,带着幸福和疑惑凝视着王兰。他的眼睛带给王兰的是难以抑制的狂喜和喊叫:“快,快去叫大夫,石磊醒过来了,醒过来了……”
援朝激动地边跑边高喊:“大夫,大夫,石磊醒过来了……
赵大夫迅速赶到病房,看了看石磊的眼睛,听了听心脏,高兴地:“太好了,石磊的危险期已经过去了。以他的伤情能这样快醒过来真是个奇迹。小兰,让病人保持情绪稳定。我们会尽全力让石磊恢复健康的。”
王兰听了赵大夫的话满脸泪痕而焦虑的脸上焕发出喜悦的光芒,微笑中散发着从未有过的光彩:“石磊,你听到了吗?赵大夫说了,你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没事了,你会慢慢好的。知道吗?石磊?”
石磊闭了闭眼表示懂了,深情地轻唤一声:“王兰。”然后紧紧握住王兰的手。董援朝、队长和铁柱微笑着。
“石磊,你还认识我吗?地震的时候我们一起……”赵大夫亲切地问。
“噢……你……你是赵大夫……”石磊恍然地。
“没错,石磊,我就是1976年唐山大地震时和你在废墟下一起救人的赵大夫。石磊,我会把你的事迹和病情向我们院领导汇报的。”赵大夫惊喜地说。
“麻烦赵大夫了。”石磊虚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