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7月27日的唐山就像一个大闷火炉一般,毒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天空的颜色显得灰红,十分的怪异。那飘荡在空中的灰红色的云雾会使人有一种异样的恐慌感。
傍晚,工人医院家属楼的人们好歹做一些水饭或凉面吃罢,拿着扇子、凳子,离开闷热的似烧透的砖窑一般令人窒息的屋子,到外面乘凉去了。然而树上的知了却一刻不停地“知了、知了”地叫着,给本就烦闷的人们增添了几分躁气。人们围坐在一起闲聊、议论着:
“今天的天气是怎么了?好像自古以来都没这么热过。”
“可不是吗?今天整个一天人好像在地球上被蒸烤一般,热的人坐也不是、躺也不是,饭都不想做、也不想吃。”
“是啊,今天我们也是把中午的米饭煮了煮,然后用凉水投了投,好歹吃了一口就出来了。家里热得根本待不了。”
“咱们唐山好像要发生什么大事似的,今天大白天我们车间里竟然有很多老鼠‘叽叽’叫着乱窜,吓得我们车间的那些女同志到处躲。”
“反正今年不是什么好年头儿,谁想到周总理今年会突然去世啊。”
“唉!快别说了。周总理去世的那些日子,老张我们俩难过的几乎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
“周总理为国家、为人民呕心沥血了一辈子,谁不想啊!”
“也不知道怎么的,今年咱们国家好像多灾多难似的,就连天气也不正常。今天天儿闷热不说,你们看看,这云雾是不是灰红得怪异?”
“真是的。哎,对了,我还听说我们单位老孙到陡河去钓鱼,鱼在河里乱蹦乱跳,可就是不上钩儿。表面上看着比往常鱼多多了,可他却一条鱼也没钓上来。会不会真要发生什么事儿啊?”
一个小女孩听到这些话,害怕地搂着父亲:“爸,我害怕。”
大人们听了都笑起来。
父亲笑着拍着女儿的手:“快别当着孩子的面制造紧张空气了,鱼多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呗。”
中年女人抚摸女孩的头,微笑着:“莲莲,别怕,阿姨说着玩儿呢。”
此时,王兰一家却像过节一样在厨房忙碌着,做着各式各样的菜。今天是弟弟王黎九岁的生日,也是爸爸、妈妈的结婚纪念日。妈妈的好友冬梅阿姨一家也前来祝贺。王兰感觉妈妈今天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她又不便多问。她想只要有冬梅冬梅阿姨在,妈妈就是有多么不愉快的事情也会过去的。十八岁的王兰懂事地在厨房、餐厅帮妈妈洗菜、做饭,摆放桌椅碗筷。
“小兰,你让妹妹叫爸爸和李叔叔下来,饭菜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对了,把弟弟也找来。”徐慧云在厨房边炒菜边冲餐厅的王兰喊。
王兰答应一声来到卧室,见妹妹正在练毛笔字,李姣在一旁看着。
“小红,你看你,这么热的天,姣姣来跟你玩儿,你还练毛笔字。”王兰笑着嗔怨地说。
“没事儿,兰姐。我在一边看她练字,正好偷艺。”李姣的话逗得姐俩都笑了。
“小红,先别练了,你和姣姣喊叔叔、爸爸下来吃饭。”
“行!姣姣,咱们走。”王红拉着李姣的手,到三楼冬梅阿姨家去了。
王兰出门去找弟弟王黎。
“云姐,你觉没觉得今天天气热得有些不正常?这天气使我心里恐慌得难受,总觉得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冬梅在一旁给徐慧云扇着扇子说。
徐慧云好像没听见一般,自顾往炒菜里放着盐。
“哎呀,你怎么还放盐?不是已经放过盐了吗?”冬梅惊叫道。
“是……是吗?”徐慧云怔怔地。
“云姐,你今天是怎么了?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有什么事吗?”
徐慧云往厨房外看了看,见王兰他们都出去了,便说:“冬梅,今天黎燕要把王黎领走。”
“什么?你说什么?”冬梅停住扇扇子的手,不相信地瞪大眼睛问。
“黎燕昨天到医院来找我,她说要把王黎带到武汉去。”徐慧云尽管说话的声音很平静,但了解她的冬梅从她神情中可以看出她内心的痛苦。
“你……你答应她了?”
“我想,王黎已经九岁了,黎燕又不能再生育了。她认王黎是早晚的事,孩子再大些,反而对孩子的成长没好处。”
“不行!”冬梅气愤地说着,“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九年前她带一伙儿人把你和姐夫往死里整,你落了一身的病,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她被程虎糟蹋,生下这个孩子怕没脸见人,把孩子丢给你,你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孩子养这么大,她今天说领走就领走,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从我这儿就通不过!她如果敢到家里来领孩子,看我怎么对付她!”
“王黎,你看,这儿有条蛇!”一个和王黎年龄相仿的男孩惊奇地喊叫着,王兰和几个一起玩耍的孩子跑过去,只见一条拇指粗的花蛇盘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旁。
“嗯?真是怪事,我从小在这儿长大,还从来没看见过咱们这儿有蛇。”王黎说着伸出食指去杵蛇。
“哎呀!别动!” 一个女人惊叫一声。
几个男孩儿同时顺着声音扭过头去,看见一位漂亮的阿姨正站在他们身后。
“你……你就是王黎吧?”阿姨带着痴爱的眼神看着王黎。
“是啊,你是谁?”王黎扭着头问,其他孩子转回头继续看蛇。
“我是……我是你妈妈的朋友,我是来……”
“你是来找我妈妈的?我妈妈正在准备给我过生日,冬梅阿姨也在我们家。阿姨,那个一门一楼就是我们家,你自己去吧,我还要看蛇呢。”王黎说着转过头去继续看蛇。
“王黎,回家吃饭了。”王兰站在门口喊。
“我就来。”王黎答应着站起来,仍不舍地边走边回头看着蛇,差点撞到身后的人,王黎抬头一看,仍是那位漂亮的阿姨,“阿姨,你不是找我妈妈吗?怎么不去?我带你去吧。”
“我……我今天还有点事,明天……明天我再去你家。王黎,你妈妈对你好吗?”
王黎被问愣了,之后笑着不以为然地说:“阿姨,你真会问,我妈当然对我好了,要不怎么是我妈呢?”
王黎走到楼口,王兰搂过弟弟的肩,边走边问:“刚才跟你说话的那个阿姨是谁?”
“我不认识,不过这个阿姨挺怪的,她说是妈妈的朋友,还问我妈妈对我好不好。姐,你说这个人怪不怪?”
说话间姐弟俩走进客厅,王黎的话全家人都听到了,四个大人互相对视,交流了一下眼神。
“这个人现在在哪?”冬梅急问。
“我也不知道,好像走了吧!”王黎看见一桌子的菜心不在焉地回答。
徐慧云、王国强赶忙跑到外面,冬梅、李利夫妇也跟着跑出去,外面已经没有黎燕的人影。徐慧云和王国强心事重重地回到屋里。
“她怎么没进来?”徐慧云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是再问别人。
“不来算她明智。她如果真来的话,我不会放过她的。”冬梅愤恨地说。
“妈,这个人是谁呀?”王兰不解地问。
“她是……”徐慧云迟疑了一下,冬梅赶忙接过来说:“她是带头整你爸、妈的人,今天她来……”
“小冬……”徐慧云有些责怪地打断冬梅。
“算了,别说她了,说她都觉得晦气。咱们还是赶快庆祝王黎的生日和你们爸、妈的结婚纪念日吧。”冬梅的话提醒了大家。
“对,今天是七月二十七号,九年前的今天,我们的小王黎降生了,爸爸和妈妈祝我们的王黎越长越高、越长越结实,学习越来越好!”王国强为了制造气氛故意提高嗓门说。
徐慧云端上来一盒蛋糕放在王黎面前:“快!点上蜡烛。”三个姐姐帮王黎点着蜡烛,并齐声喊着:“祝你生日快乐!”
李利举起酒杯说:“来,我说两句,今天也是你们夫妇二十三周年结婚纪念日,我们两口子也祝你们夫妻恩恩爱爱白头偕老,而且别忘了我这个介绍人。”说完一个人哈哈地笑起来,几个孩子也为爸爸、妈妈鼓起掌来。
“爸爸、妈妈,是不是我和你们最亲?我的生日正好是你们结婚这天,爸、妈,有我你们是不是特别高兴?”王黎兴奋地说。
王黎的话逗得大人们直笑,并用复杂的眼神相互交流着。
“别臭美了你,露尖嘴!”王红气恨地瞪了王黎一眼。
“就是!就是气着你,你过生日爸、妈从来不给你买蛋糕。”王黎故意气着红姐说。
“云姐,我跟你们说过多少次了,小红才比王黎大三岁,你们总是什么事都不一样看待。小红,别不高兴,今年你过生日阿姨给你买蛋糕。”冬梅不平地说。
“阿姨,我的生日已经过了。”王红眼里含着泪,委屈地说。
王兰发现爸爸、妈妈相互对视的眼神里包含着复杂的感情,是王兰看不懂的。爸爸用力拥了一下妈妈的肩,这是妈妈难过时,爸爸宽慰妈妈多年养成的最有效的肢体语言。
“你们听,是不是有人敲门” 冬梅阿姨突然说。
大家都竖起耳朵听着,果然有敲门声。
“我来开。”李利说着便去开门。
一位英俊、健壮的小伙子风尘仆仆地走进来,礼貌地喊了一声:“李叔叔好!”
“是小健?”李利惊喜地喊了一声。
“哥哥!哥哥回来了!”几个孩子高兴地同时喊叫,围住哥哥。
“哎。”王健答应完弟弟、妹妹,向长辈们打招呼。“爸、妈、冬梅阿姨。”然后从军用背包里掏出一把木制手枪递给王黎:“王黎,这是哥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谢谢哥哥!”王黎高兴地接过木制手枪,举起来便朝王红比画着:“呯、嗙。”
“讨厌。”王红恨恨地骂王黎一句。
“小健,你不是托人捎话说回不来了吗?”徐慧云喜悦、温柔地问儿子。
“是啊,我们还以为你回不来了呢。”王国强说。
“本来是回不来的,大队书记让我到市里给他买点东西,所以正好可以回家看看。”
“小健,你下乡快一年了,还吃得消吗?”李利关心地问。
“没什么,只是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有点受不了,觉得太苦。经过一年的磨炼好多了。”王健轻松地回答。“对了,妈。不知是谁把一封信塞到咱家门缝儿了。”王健说着把信递给母亲。
王国强抢先接过信,四个大人看了看信的封皮,心领神会地互相传递着眼神。他们谁也没有说话。王国强刚要拆信,冬梅忙说:“先别拆它,大家先吃饭,别大喜的日子又让她给搅了。”
“对!吃饭!”王国强收起信响应说。两家人在沉闷中吃着饭。
这时,黎燕正站在王兰家的窗外,欣赏着这个朴素、文雅、温馨的家。小小的客厅除了一套简易沙发,再没有别的家具。雪白的墙上挂着王大夫一幅典雅遒劲的隶书《毛主席诗词》。徐大夫夫妇的房间整齐、干净,墙上挂着一把二胡和一张全家福照片。二胡是徐大夫的,她听过徐大夫拉的二胡独奏,那优美的旋律从她的指间流淌出来,真的是令人神往、令人陶醉。他们夫妇聪慧、善良、好强等优良的品质全都遗传给了他们的三个孩子,三个孩子在学校都是有名的才子、才女,无不受老师、同学们的喜爱。
“小兰,你哄着弟弟、妹妹们先睡吧,大人们还有事。小健你也睡吧,今天太晚了,明天你还得早起回去。”徐慧云边往卧室走边对儿女们说。
看到徐大夫向卧室走来,沉思中的黎燕猛然惊醒,匆忙离开王兰家的窗外。
“妈,今天让兰姐和红姐跟我到咱们家去睡吧,我的新床又大又宽,我们三个人睡在一起也挺宽敞的,行吗?”李姣问妈妈。
“行!省得你小健哥又睡客厅。快去吧!”冬梅慈爱地看着三个孩子说。
“这三个孩子,天天在一起也待不够。”徐慧云嗔怨地看着四上孩子笑着说。
“走,咱们睡觉去。”王兰领着两个妹妹到三楼冬梅阿姨家睡觉去了。
“小健,你带王黎去睡吧。”徐慧云对儿子说。
“行。”王健领着弟弟到另一间卧室去了。
四个大人来到徐慧云夫妇的卧室,徐慧云撕开信封,从信封里抽出信来,突然,信封里掉出一样东西。冬梅从地上捡起来一看,是一张存折。冬梅看了看,骂道:“这个臭女人,又在搞什么鬼?”然后把存折递给云姐。徐慧云又把存折递给丈夫,这时有人敲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