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关于弦月族和招魂,莫失望是那寥寥无几,为数不多中的一个,他平日里讲的故事里,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有人信有人疑,可是,无论如何,莫失望还是迷罗城里一面旗帜,无论当地人,还是外来客。
莫失望静静的伫立着,等待着,注视着...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脚步声的主人在莫失望的一步开外停下,顺着莫失望的目光看过去,看到的是一个嵌刻在木头里的图腾,色彩艳丽,形状不明。
在他发问之前,莫失望先一步解释道:“这是雅格,三今神的守护图腾。”
莫失望转头望向身后的那位“不言者”,话语里笃定对方知晓三今神,眼神里又不禁流露出询问,带有威胁的询问,仿佛若是说出类似不知的话,便会拂袖而去。
好在这来自盛兴马帮的“不言者”提前做了功课,对于三今神一类的民俗,并不陌生。
“不言者”点点头,然后从袖袋里拿出一把短刀,短刀的模样很特别,刃口和弧度都和一般的刀不同。
“赤目刀?”莫失望立刻就认出,这短刀正是迷罗人常用的赤目刀。
“不言者”缓缓的松开握着短刀的拇指和食指,一寸寸移开,能看到短刀的刀柄上刻着什么。
最后,完整的图案出现,和莫失望之前注视的那个图腾一模一样。
雅格,三今神的守护图腾。
看来这个“不言者”不仅对此不陌生,还知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
莫失望的神情明显变得凝重起来,自从看到赤目刀上的图腾,眉心就一直未曾舒展。
他接过“不言者”递来的赤目刀,轻轻的握在手里,道:“公子贵姓?”
不言者顿了顿,道:“免贵,姓于,于书卿。”
“不知于公子从哪来,要到哪去,因何来迷罗城,不知老夫...能帮你什么?”
一堆问题倾倒而出,不言者却不慌不忙,答道:“在下从南城来,一处唤为南阳的地方,借马帮队伍之力,为的就是顺利前往迷罗城,来这的目的,是....想要寻一懂我之人,能够替我排忧解难。”
不言者回答的内容其实莫失望早已给出了答案,可他还是老老实实一一作答。
莫失望看着他,久不说话,不言者想要他排忧解难,虽然并未点明排什么忧解什么难,可是他早已明白,不言者也知晓他明白,两人心照不宣,却又不轻易捅破。
“我帮不了你。”莫失望在经历了纠结挣扎矛盾之后,还是如是道。
不言者并非轻易知难而退之人,他当即噗通一声跪在了莫失望面前,二话不说,头磕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莫失望还没伸出手,就见他又重重的磕了下去,响头一个接着一个,不出多时,额头上竟是血迹,十分骇人。
“你这是做什么!”莫失望大惊,尽管他熟知中原文化,可是自己毕竟是迷罗人,迷罗人只向神磕头。
不言者猛然抬头,仿佛流血的人不是他,脸上不见半分痛苦,反倒满是坚毅,似乎别的苦痛要比这一点皮肉之痛让他难忍受的多,与之相比,便算不得什么。
“先生,求您,我求您,救救我,你若是不救我的话,我这条命,苟延残喘的这条命,便活不下去了!”不言者一番话说得悲痛欲绝。
莫失望把目光移到他的身上,不过自始至终都避开了他的眼睛,他道:“你...知道多少。”
话里有话,懂的人自然懂。
“先生,我不是我。”
“多久了。”
“两!年!”这两个字说出来,他几乎咬碎了自己的牙齿。
听到两年,莫失望的眉头锁得更紧了。
许久,莫失望还是那句话:“对不起,老夫...帮不了你。”
离开前,莫失望最后看了一眼非常失望的不言者道:“公子贵姓?”这个问题在一开始便问过了,可他又问了一遍。
原本以为是他记忆力衰退,或者明知故问,怎知....
“邱孙。”
不言者不是说自己叫于书卿,为何又言自己为邱孙?奇哉怪哉。
一人两名的真正原因只有莫失望和他自己明白。
莫失望那一夜里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睡,他取名曰莫失望,即是告诫自己也是告诫别人,在他决定大隐隐于市时,便注定要让很多人失望,或许也包括他自己。
他向三今神发过誓言,今生不再过问呜呼呜呼之事,平日里也不过是说说故事。
可是...
那个人的出现,竟让他动了心,松动了他的念头,尽管他已经拒绝了,还是不禁去想,特别是一闭上眼睛,脑海中一直浮现的是那把赤目刀,刀上的图腾,以及和这把刀有关的那些人和事。
昔日誓言犹在,他无论是点头还是摇头都不容易,于是莫失望就这样睁眼到天明。
翻过年去,莫失望就五十了,都说五十而知天命,本来他想着放下一切前尘与往事,回归故土,做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说书人,就此了却残生。
可终究还是....放不下。
天色刚蒙蒙亮,莫失望一纵而起,十分麻利的收拾好自己的行囊,说是行囊,其实也不过是几件必备之物,连换洗的衣服也没有一件。
当他再次踏上沙漠,走向他曾逃离的过去,他真实的自己时,一声熟悉的鸣叫制止了他的脚步,莫失望回头,见到的,正是他的老伙伴,银铃铛。
银铃铛是莫失望的朋友,兄弟,亲人,也是一只如他一般,并不年轻的骆驼。
因为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银制铃铛而得名。
“嘿,老伙计。”莫失望许久没有见到银铃铛,自从他回迷罗城之后,银铃铛就被他送走,寄养在别处,今日东行本是突发奇想之举,没曾想,银铃铛竟跑了出来。
莫失望一下下的抚摸着莫失望脖间的驼毛,在思考着什么也在诉说着这些时日的想念。
最后,他凑在银铃铛耳边,道:“老伙计,此去路途凶险,你还是别去了,好生在迷罗吧,这里是我们的家,也是我们...最后的归宿。”
银铃铛打了个响鼻,挣扎着反抗着,像一匹叛逆的小马驹,因为年老而有些萎靡的驼峰往上立了立,似乎在述说自己老骥伏枥。
事实上,莫失望并不是担心银铃铛无法把他带出沙漠,他自幼在沙漠中长大,对于骆驼的依赖,并非像那些外来的走马客般,他忧虑的,是带银铃铛回到那个他们曾拼命逃离的世界。
除了这个,还有他自己的摇摆不定,如果把银铃铛带在身边,他仿佛就缺少了一个借口。
回头的...借口。
尽管银铃铛挣扎,但莫失望还是把它栓在了城门口,然后狠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