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一夜过去，天空这时候也开始放晴。赵子夜知道战争已经进入收尾阶段还是从陈凌君口中获悉。
就结果而言，所有人的努力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但是——这未免也太惨了一点。
根据军方统计出来的死伤人数，目前已经超过两万，还有一些更远地方的数据，至今还未全部统计出来。
除此之外，双方对战造成的环境破坏也十分严重。若是要用经济角度去评估，这将会是一个令人瞠目结舌的天文数字。
换句话说，在这场战争当中，无论哪一方，都不是胜利者。
「塞维娅，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嗯，说吧，我听着呢。」
「你以前经历过的战争，也是像这次一样惨烈吗？」
听到赵子夜这个问题的塞维娅陷入愣神，接着陷入回忆。认真说起来，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但既然他问起了，那就回答吧。
「惨烈程度区别不大。不过那个时代的战争大多是无序的状态，无论是王国之间还是魔道世家之间，彼此的关系都十分复杂。今天还在一起开心喝酒，明天就立即拔刀相向的事迹屡见不鲜。」
「这样根本就不对吧，那样人与人之间根本无法建立起信任关系，开心坐在一起喝酒就更不可能了啊？」
赵子夜的注意转移到话题上。虽说没有见证过那样的场景，但他可以肯定那是一个可以令人感到绝望的环境。
塞维娅看他这幅困惑的样子，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赵子夜看到这个透着戏弄的笑容，忍不住稍稍板起脸，催促她赶紧回答。
「你现在对他们的认知还停留在表面之上。他们之间的关系目前还是和过去一样，没有半点变化。只要涉及个人利益，就算是同一对父母所生的兄弟，之间也会毫不留情的翻脸。」
悠然自在地坐在床沿望着窗外的赵子夜，仿佛很没趣似的说道：「在中土这边也有这种事情发生，没什么稀奇啊。」
塞维娅听了直接摇头，接着叹气道：
「这确实不值得感到稀奇。但我讲述的和你理解的完全不同。」
「在中土这边出卖朋友、兄夺弟产这类行为会遭到道德谴责，当事人会被周遭亲戚邻居排斥唾弃。而在西方世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基本上都很冷淡。他人这样的行为除非与自身有所关联，不然很少有人会去多管闲事。」
那里是一个冷漠的国度。塞维娅想传达给他这样的认知。
大概是本身就有些在意与别人相处的原因，赵子夜听出了弦外之音。但这并不能说这样的人文氛围不好。正是有这样的冷漠，对彼此的不信任，才会有被他们推崇备至的契约精神出现。
所以，不管是什么类型的人文环境，都会有它可取的地方。
如果这么想的话，他们的态度确实跟平常没什么两样。但是，赵子夜却无法抹去内心产生的某些违和感。
然后他就发现了——过度冷漠并非好事。像人类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因为追求而放弃自身的情感？若是那样，人的一生未免过于凄惨。
「塞维娅，你也是因为那样的原因才会在这片土地上落脚的吧？」
「是呢，尽管有时候还是弄不太明白中土的人情世故，但如果可以选择出生地，我一定会选择这里。」
直言反感自己的故土，这样的话对赵子夜的触动很大。毕竟那是她成长的地方，要说对自己的故乡没有感情，那纯粹是在自欺欺人。但就算这样，她还是说出『想在这片土地出生』这样的话。
「有机会，带我到你过去生活过的地方走走吧。」
这话顿时让塞维娅陷入沉默，过去的记忆涌上心头，但现在那里应该什么都不存在了吧。
她因此有些无精打采的回答：
「可以是可以，不过现在那里大概不会有熟悉的东西，回去只会感到遗憾。」
听到塞维娅这落寞的声音，赵子夜心中涌起一股酸涩的感觉。他也是拥有故土却不敢再往回踏足半步，只能居无定所在四处漂泊的流浪之人。
「你说的也没错，但是不回去看一眼，总会觉得遗憾的吧？」
说到底，人类就是一种恋旧的生物。无论他们的经历有多辉煌，他们总是对自己成长的地方抱有特殊的情感。
塞维娅认真的看着赵子夜的侧脸，接着像是想明白什么，脸上流露自然的笑容。
「说的也是。」
「哦，意思是你答应了？」
「是啊，我答应了。」
塞维娅轻笑着回应请求。虽说大概率不会再看到她所熟悉的事物，但她心中确实有回去再看一眼的冲动。哪怕会觉得遗憾，她还是想回去，并不是为了缅怀，就只是想跟过去道别。
两人在房间里又待了一会，之后紧闭的房门响起敲门的动静。在赵子夜答应之后，陈凌君带着冯羽走了进来。
「大哥，我们来看你了，你的身体有没有好一点？」
这样的问候顿时冲散心头那一丝烦躁，少女的模样在他心中似乎就是『忘忧果』这样的特别存在。
「已经好很多了，你昨晚送来的魔药恢复效果很好，多谢你的帮助。」
这样的话也就只能欺骗一下什么都不明白的少女。不过陈凌君倒没有在这件事情上戳破赵子夜的谎言，她提起另外一件事。
「你的昨晚上的战绩我已经转告给父亲了，父亲说『破界者』不用再奉还回来，就当作他个人给你的谢礼。」
「代我感谢你父亲，不过会不会太贵重了？」
赵子夜迟疑着望着陈凌君。尽管他现在仍然不清楚那件武器具体造价，但打造材质上，他还是勉强可以估算出一个大略数字。
陈凌君将果篮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接着毫不在意的答复：
「这是你应得的奖励。不过看你现在的表现和反应，你好像对这份回报并不怎么满意？」
听了这句质疑，赵子夜脸上顿时扯起一个愕然的表情。他心中绝对没有任何不满的想法，因此当即否认道：
「我没有感到什么不满。我也很感激你父亲给我这份奖励，但说实在的，这份奖励确实不怎么合意。」
「……你这说法让人头疼啊。你和破界者的契合度这么高，你不应该感到不合意才对啊？」
陈凌君感到讶异。照理说，像『破界者』这种可以狙杀『王冠』的强大兵器，应该是他现在最欠缺的东西才对。
「你不理解啊，要不这么说吧。我对要么用于犯罪，要么被用于制止犯罪的武器会本能的产生排斥。」
陈凌君认真地盯着赵子夜好一会儿——在他的表情中，似乎确实没有半点欢喜。然后，她就一言不发地沉寂下去。
面向无言的两人，冯羽说道:
「这种时候你们就不要讨论这种话题了啊，真的很破坏气氛耶。」
陈凌君分别看了两人一眼，小声嘀咕道:
「我这不是想给他惊喜嘛。」
对一个施法者来说，兵器是保证自身安全的武装，越是强大兵器，就越有持有的价值。像赵子夜这种类型的异类，她真的是第一次碰到。
听到这话，少女将目标转向赵子夜，摆出一副恨其不争的架势——她怎么也没有想明白，为何明知道这样的答复就等于踩中地雷，他还是耿直的直接表明自己的想法。
「唉，大哥你也是，为什么会在这个场合说出这种混账话，你不知道刚才的话很伤人吗？」
面对这样的指责，赵子夜差点没有反应过来。回想起来，他刚才的发言确实欠缺妥当。
「我也不是有意要这样说，如果给你造成困扰我会道歉，但刚才说的观点确实是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再次直言肯定他并不是在排斥兵器，而是在抵触因为兵器导致的各种冲突。
陈凌君并不是蠢人，当然可以听出这是他的心里话。但就像是为别人准备礼物却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些芥蒂。
——而且让她觉得无奈的是，这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要是以言语来加以细切的话，却似乎会得出一个单纯明快的结果。
「赵子夜，你是不是十分反感和人争斗？」
在听到这个透着困惑的询问而抬起头的青年的眼眸中，有着令人侧目的异样光彩。
「这倒不是，我只是认为，人们不应该没有丝毫底线的争斗。」
「……竟然说出这种话，你为什么不直接表明这个世界不应该有争斗？」
听到这个尖锐辛辣的反驳，赵子夜并没有感到难堪，他解释道：
「相互竞争是推动文明发展的原动力。不论是谁都不能改变这个规则。我抵触的是人类以生命作为筹码，一次又一次跨越底线的无序竞争行为。」
陈凌君愕然的盯着赵子夜的眼睛。他现在说的确实是导致一切混乱的源头。但就算再天真也该明白，想要让彼此的竞争变得有序发展是一件无比困难的事情。尤其是在个体可以掌握强大魔道力量的基础上，有序竞争的设想就更难以实现。
「唉，说出这样的话的你，现在该不会抱着改变世界的想法吧？」
「那是以后才要面对的问题，现在我要做的是让尽可能多的人认同这个观点。不过具体要怎么做，我现在还没有方案。」
「你是连志同道合的同僚都没有。」
陈凌君毫不留情的揭底。赵子夜也不觉得尴尬，毕竟对方说的是事实。他笑着对她问道：
「那你要不要过来协助我完成这个天真的设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