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珣很慌。
他又一次做了那个梦，那是一个充满血色、腥气、惊恐与忏悔的世界。自己蜷缩在一个角落里，不停的吞咽着肉块，不停的吞着。右边站着自己的兄长，他一脸慈祥的看着自己，用充满诱惑的语气说道：
“吃吧，吃吧，多吃一点，吃了你才能活下去，吃吧，吃吧，多吃一点，吃了你才能爬出去。”
左边却诡异的站着另一个自己，他嘴角有着邪魅的笑，仿佛在说：
“不吃你可活不下去了哦。不吃你就会死了哦。你的宏图伟业呢？你的天下豪杰梦呢？你放得下吗？嗯？”
角落里的自己不敢看着这俩，却依然能听清那恶魔的呓语，他们仿佛充满了无上的魔力，诱惑着自己不断的吞咽。
自己，只能蜷在角落里，吞咽着。
突然，画面一转，一抹刀光惊起，他看到了慈祥的兄长断肢残身，看到了邪魅的自己倒在血泊中。
“因为只有你知道，我也吃了。”
“现在没人知道了。”
张珣脑海里不断回响着这两句话，每个字上都爬上了一抹妖异的鲜红。
他不断的重复着这个梦境，过了好久，好久......
......
这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上午，明媚的光芒照耀在路上。几位骑士策马赶去，为首一人一席白衣。倒是数不尽的潇洒。
“少爷，午时了，要不要歇息一下吃点东西？”
“唔，你们看，前面有一处小溪，我们到那里歇息吧，正好放马匹喝喝水，我们也可以抓点鱼虾之流打打牙祭。如何？”楚川指着不远处的一条河流，跟着刚发言的骑士商量到。
“善！就依少爷所言。”骑士自然服从。
于是几人拍马一阵加速赶到了溪流边，两人负责拴住马匹，两人生起了篝火，又有水性好的三人脱下鞋子，卷起裤腿，下河捞鱼。虽然没有带捕鱼工具，但几人自幼长在河边，捉几条鱼肯定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楚川坐在地上，看着手下几个人一阵忙乎，自觉无事可做。哪怕他要做，别人也不敢让他这么做，毕竟这是锦衣玉食的小少爷，哪里受得了这般苦呢？
抬头看看天，瞅瞅地，偶尔看看河流，九岁孩子的天性暴露无遗。
约么过了小半个时辰，几人便忙活好了一顿餐食。
就在小楚川准备接过烤熟的鱼时，忽然闻到风中带过来的一股隐约的怪味。
“什么味道？”
“好像是那边带来的，我去看看。”一名坐在楚川身旁的扈从站起身来嗅了嗅，皱了下眉头，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然后拿着刀喊了两个人走过去查看了。
其他的扈从嘱咐了他们一声小心，便自顾自的吃了起来。众人并不在意，因为毕竟是一阵怪风带来的，应该不会太碍着大家吃东西……而且再说了，在当今的情况下，这烤熟的鱼似乎更难缠一点，也更吸引人的注意力。
就这样，留守的人大口吞咽着鱼肉时不时吐出一两根刺，而那边去查探的扈从就已经快步回来了，而且很快他们就让所有人都彻底没了食欲。
“是弃婴，”为首一人面色铁青。“我们大略看了眼，那沟里全是弃婴，刚死的、死去多日的、被狼鼠啃得只剩骨头的，足足有数十个。真的恶心”
弃婴、溺婴，虽然这年头很常见。因为当时那个年代并没有节育措施，动辄怀胎，而一旦怀胎也无法轻易能够打胎，只能生下再处理；再加上，底层百姓实在是没有能力，也根本养不活这么多孩子；而官府的奖惩人口制度基本上已经名存实亡；最后，加上万恶的重男轻女思想……
所以，这事根本无法避免。
只不过……小楚川不清楚啊，自小锦衣玉食的他哪里见得了这个，当即面色巨变，手中的食物掉在了地上却浑然不知，最后呢喃道：
“怎么会？......带我去看看。”
“少爷，那地方，还是......”禀报的扈从面有难色，毕竟自己少爷还小，而那地方又.....
小楚川并没有听从他的劝阻，自顾自的起身朝着他们刚刚探查的方向走去，剩下几人也是一脸无奈，互相瞧了一眼，留下了两个人看守物资，其余人也是立马跟上。
......
面色苍白的小楚川是趴在扈从的背上才能回到营地的。张敞看着自家孩儿这般模样当即大怒，连忙把为首的扈从叫了过来，劈头大喝，就是一阵咆哮：
“我怎么跟你说的？让你照顾这小崽子，你就是这么照顾的嘛？！！！少爷怎么回事？？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那人连忙下跪应到，连说不敢，连忙挑着重点解释了一番。
“哎，也罢，这件事你们也是有功，先下去吧，回头自有赏赐给你们。”张敞摆了摆手，说道。
“嗯，这件事对小家伙看来是个不小的打击呢。不过，也不能算上一件坏事，反倒是因祸得福，长了不少见识吧。但小孩子毕竟还小，还是需要开解诱导一番的”
想到这，张敞去了楚川那里，先是安慰了一番，然后聊起一些小孩子小时候的事情，随即讲了一两个笑话。看见楚川面色好了不少，便让他好生休息。自己回屋读书去了。
晚上吃过晚饭后，张敞先是跟楚川说了一声昨天他们救回的那个人还在昏迷中，不过病情已经稳定了下来，想是不久后就能醒来。随即继续聊起了弃婴的事情。言到：
“弃婴之事古来有之，不算多见也不算少了。阿辅你自幼在富贵人家长大，自是不懂得那些穷苦百姓的生活之道。他们是不愿意养，而是确实养不起。百姓贫苦，经常一场大灾大疫就要让整个乡里崩溃，要么逃到山上湖里当贼，要么就是往边郡那边找活路。”
“总之，生计所迫，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现如今阉宦当道，风气不振，我辈士人多被打压......”说道这，他一顿，“哎，你还小，这些事情不谈也罢。”
小楚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其实心里突然拨云见日般清晰了很多，见识了如人间炼狱一般的场景，下定了决心。不仅为此生此世的亲人，更也要为了这平白受难的孩儿平民。
自己定要闯出一番名头来，不求框定天下，但求足安己心。
是夜，小楚川辗转反侧，彻夜无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