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寔脸色潮红,神情略有些癫狂,继续说道。
“古往今来,不外如是!”
“周以礼奠基社稷,与诸侯共治天下;秦以法奠基社稷。与官吏共治天下。故周虽有八百年国祚,却饱经风霜,名存实亡;故秦虽横扫六国,一统宇内,却历经二世而亡,区区几十年国祚罢了。”
楚川若有所思,微微点头:“是了,周王朝虽有盛世,然则分封之势已成,诸侯自治,一旦中央王朝威势稍减或者地方王朝实力壮大。前者导致统治力降低,后者导致尾大不掉;无论何种状况,都势必导致王朝不稳,国将不国。而秦朝虽国力强盛,然则却不得民心,起码不得六国之民心,民心不稳,士人不附,如何安坐天下?哎......果真是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啊。古人,啊,不,来人(后世之人)诚不欺我......”
陈群则是一旁微微歪着脑袋聆听着。只是偶尔抖动的双腿,扭动的身体表达了他内心的不安稳。“哎,这些咱又不是不知道。小爷又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不过,阿公今日所讲,比往日讲些诗书之类的要有意思的多了。嘶......腿好麻。真不知道胡辅这小子如何做到正襟危坐的?这也太难了不是?不行,得和他聊聊,问问诀窍了。”
陈寔没有去看二者的小心思,他稍微顿了顿,缓口气,然则又是用略微粗喘的嗓音继续说道:
“而我大汉,儒法并重,董子集百家之长,博治世之学;外儒内法,与诸世子共治天下。故有西域开拓,有南藩来附,东夷来服,北蛮来朝。故有霍卫匈奴不破,何以家为;于是北击万里,封狼居胥;故有陈破胡壮(破胡壮侯——陈汤)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于是搴歙侯之旗,斩郅支之首。故有文景之治,汉武盛世,本朝亦有光武中兴,明章之治,永元之隆。”
“阿群,阿辅。你们万幸,能够生在最好的一个时代,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莫不为汉土,皆是从服。然则,也是不幸,生在最强大王朝最坏的一个时代,内有阉宦把持朝政,致使党锢祸乱,十余年多少有才学有抱负有能力的士人遗弃家中。外有北鲜卑虎视眈眈,我前日去往阴府君(时任颍川郡太守)做客,路逢幽州的上计吏们赶往洛阳述职,了解到北地鲜卑已然统一,恐怕不出五年,北地战事又要起了。内忧外患,又逢大灾,国之乱象啊!”
“阿群,阿辅。你们虽然年幼,却要有心怀天下的豪情,不是大人为难你们,只是如今之世,诚如阿辅所言,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也是我问你们为何而读书的道理。”
说罢,陈寔微微一叹,一口气说这么多,在他这个年龄确实是劳费心神。
“小子明白了。”二人皆是应诺达道。至于谁听进去,谁没有听进去,则是不可知了......
“陈寔见状,只是问道:“你二人可有疑问吗?”
“有!”二人皆是应到。他们互相看了一眼,有转过身来看向上座的陈寔,听他的安排。
“嗯,有问题有疑惑是好事,我也是为了解答才问的。师者,所谓传道受业解惑也嘛,阿辅,这次你先来吧。”陈寔看了二人如此,略有欣慰。
“诺。”楚川行了一礼,问道“小子不懂,周与诸侯治天下,秦与官吏治天下。二者皆层被底层人民推翻,我大汉前朝亦曾被平民起义所击垮过,幸得光武中兴匡辅宇内。适才大人所言,我大汉与诸士人共治天下,小子不懂这与官员共治有何区别?且为何不能效仿上古尧舜与诸天下人治天下呢?啊!小子失言孟浪了,大人恕罪。”
说到此,楚川自知犯了忌讳,立马俯首认错告罪。这话传出去可是要背上一个忤逆之罪的。
陈寔听到此,反而是一笑,安慰道:“无妨,这里无有外人,说些忌讳话也无碍。断不会传出去的。你能想到此,我亦是欣慰,其实这个问题,我早年也曾想过。我儒家之人莫不想恢复上古三皇五帝之盛世。然则为何不成?是我等无能?还是天子愚昧?恐怕都不是。而是国家发展如此。国家分上下两层,下层愚昧无知,不知诗书,不知圣贤,焉能治天下?看那陈胜吴广,首举大义,甚至连百战百胜的秦军都避其锋芒,盛极一时,为何几年而亡?靠流民自治就是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他们不懂,只能靠本能蛮干,只能效仿已有体系,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无外乎东施效颦,自取败亡罢了。这是一。”
“你刚才所问,秦之官吏与我汉家士人有何不同。其实不同大了去了。秦之官员多为老秦人,以秦人治六国人,此一罪也。然秦官吏不容百家,士人多有愤懑之情,此二罪也。更兼秦法暴虐,秦官吏执法时动则断肢残体,动则牵连甚广,民心不稳,此三罪也。再者,秦官吏捉拿六国王族贵族,万里迁徙,此四罪也。”
“有此四罪,便是秦官吏或者说秦朝无法长治久安了。或许公子扶苏仁怀天下能治国家,但是摊上了秦二世这个败家子,只能说是天意吧。”
陈寔微微一叹,随即想起了什么,又有些癫狂,不顾身体,咬牙切齿的说到:
“可是更多的是人为!阉宦赵高戏弄皇权,奸臣李斯欣然从之,致使能臣名将死的死,亡的亡。此与我大汉多像啊。阉宦当道,党锢祸起。”
“哎!君侯,我对不起你啊!”
说罢,他重重一叹,无力的瘫倒在书桌上。
“大人!”楚川与陈群都是一惊,连忙高喊了一声,随即快步上前查看陈寔的状况。陈群来的最快,他检查了下陈寔的呼吸与脉搏,看到呼吸粗重,脉搏有力,知道他应该是一时气急攻心再加上心神劳累晕了过去,倒也略微心安。
转过头来对楚川言到:“阿辅,都怪你,没事儿扯什么阉人啊!哎,算了。也不怪你,大人自己想多了,来搭把手,把阿公扶到榻上,然后我们去找下大夫。”
楚川自知理亏再加上担心老人身体面带悲戚,照着陈群说的做了。
“害,难得想问一次问题,还没问着,真的是。阿辅,你别愁,阿公身体硬朗着呢,再说了,他这样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以前不也见过不是?”陈群心大,安慰的说道。
“哎,我还是担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