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美吗?
据说见过美娇娘的人,都会被问这么一句。
……
熊熊烈焰于身侧汹涌澎湃地肆噱着,如无数火蛇吐着猩红的信,吐出源源不断危机。
廖叙紧紧捏着手中长剑,鬼魅般悄无声息逼近那气息来源。
那是浑然陌生,绝不属于地牢、更不属于胡氏的气息,嚣张而铺天盖地地充斥于重重焰火之中,卷着别样的诡异。
热浪趋涌下火光上空似隐隐流动,廖叙走了几步,手情不自禁一紧。
烟直那女奴被截走,他又没抓得住劫人的小娘子,本是死路一条。
且不说被那小娘子放火烧起了地牢,单单是没能看住烟直一条,便足够他被二公子下四十八刑。
四十八刑啊……多数进入胡氏地牢的贼犯,往往连一刑也无法承受。
四十八刑下来,他廖叙安有命在?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那飞扬跋扈地当着他的面放火燃了地牢的小娘子竟又折回来了。
可怎么会回来?
廖叙凝眉盯着不远处火帘后微微流动的身影,脑海中浮起一位白衫少年。
方才小娘子进入机关又被他逼地节节后退,白衫少年将小娘子推了出去,接着被他一剑刺杀。
那白衫少年先前似是一直与那小娘子形影不离,莫不是为了给这白衫少年报仇?
为了那普普通通、放人堆里眨眼就找不出的白衫少年,回来替他报仇?
荒谬。
管她是不是报仇,既然回来,便休想再踏出这地牢!
廖叙攥着剑的手骨节一白,用力掐着剑提步穿过火光、躲开头顶掉落的房梁,轻手轻脚落地。
面前已躺了一段房梁,房梁上赫赫燃着火,似一道帘将那黛衣小娘子与他隔开。
只要跨过那房梁,必能取那小娘子性命。
廖叙冷冷睨向火帘后若隐若现似低头看着什么的年轻少女,皱眉收步。
自他踏入门槛,这女子便一动不动地坐在桌上,置若未闻一般。
以她一路杀死数百无灵者的功夫,他尚在房外时她应该已有所察觉;便说她没有察觉,眼下他已提着剑站到她面前,怎么她仍同木头似的坐着,巍然不动?
吓傻了?
廖叙可不觉得是她吓傻了。
这少女方才拎着扇子电光火石扫倒一片无灵者,杀胡氏隐卫时血溅满身眼睛也不眨一下,吓傻了?
开玩笑,此中定有诡计。
但眼下地牢已燃地毁了大半,她还能掀出什么风来?
莫不是真为替那白衫少年报仇寻来?
廖叙眉头顿时再锁一分,漠然扫了一圈黛衣少女。
黛色夜行衣紧裹于身,勾出少女窈窕曼妙好身姿。
廖叙心叹可惜,视线移向少女的脸。
少女脸上围着黑巾,严严实实裹住整张脸,只露出一双瞳仁漆黑的丹凤眼。火光收拢于那双丹凤眼中,跳跃似明星闪耀,端的是亮晶晶、明莹莹。
单看这双眼,或许是个容色上乘的小娇娘。
可惜,可惜。
廖叙毫不迟疑地拔剑,寒芒一闪,长剑凌越火帘直指少女颈喉,他喝道:“何人指使?”
她不动。
廖叙不由皱眉,剑近一分:“说!”
她仍不动。
廖叙目光登时一沉,紧紧抿唇。
热浪扑面而来,廖叙擎着剑的手抖了抖,注意力移向少女手中。
方才至现在她一直低头看着什么东西,视线一移,廖叙看清她拿着一块铜镜碎片。
那是地牢内供犯人看清自己惨状的大铜镜,先前打斗中被少女一扇子劈碎,眼下她又拿着镜子做什么?
无论他剑如何逼近、他如何厉喝,这女子始终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子,石雕也似纹丝不动。
赤色火光映地她胜雪肌肤微微泛红,火影于她皓腕上跳跃着,倏然间不知哪儿掉落火星烧了黑巾的结,黑巾霎时亮起火光,须臾结便烧为灰烬,黑巾悠悠飘落。
露出她整个面容。
廖叙眉头一跳,微微退了一步。
今日,不是她死,就是他亡。
却见黑巾飘落后少女终于一动抬起手,廖叙心中登时一紧,不敢松懈地提剑指着她咽喉。
那少女却并未出招,甚至没有看他一眼,而是摸上自己脸颊,盯着铜镜里的自己幽幽太息一声。
轻叹划过室中,撩起廖叙一身汗毛悚然而立。
这女人一直在照镜子?
深更半夜,在有进无出的胡氏地牢,在熊熊大火中,在他廖叙剑下,用地牢中照过无数人狰狞死去的铜镜,照镜子?
廖叙喉头动了动,只觉这女子从头到脚写满诡异。
艰难地吞下一口唾沫,廖叙正要开口,少女忽然回过头,惊得廖叙后背骤起一层冷汗。
她缓缓地抚摸着脸颊,看不出喜怒地问了一句:“我美吗?”
我美吗?
廖叙先是一怔,尔后忽觉压力如网密不透风地压上心头,险些眼前一黑,握着剑的手开始发抖。
我美吗?
据说见过美娇娘的人,都会被问这么一句。
这当然不是一个貌美如花少女的含羞娇问,而是叩响黄泉路的警鸣。
美娇娘,那个杀人不眨眼、令江湖上无数人闻风丧胆的女刺客,据说杀人之前必问一句“我美吗”的女刺客,美娇娘。
廖叙的脸唰地惨白,额前渗出一层冷汗,隐隐约约好似看见火影中黑白无常正满面春风向他招手。
之所以是据说,是因为从没有人能活着逃出美娇娘手下。
也有人质疑既然无人能活着逃出来,世人又怎知美娇娘杀人必出此语?
兴许是行事在外不可能毫无风声,但毋庸置疑的是,直接听过这句话的人都死了。
都,死了。
廖叙面如纸色,美娇娘却有些不耐烦,又问了一遍:“我美吗?”
那双滴溜溜黑葡萄般的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廖叙心口一窒,痴痴一笑:“美……”
美娇娘又照了照镜子,摇头:“满口谎话,你骗我。”
“你,骗我。”
银光骤然迸出,廖叙甚至没看清美娇娘何时出的手,便觉喉头放出一片腥热,尔后天旋地转,眼前已是房梁。
砰……
美娇娘抬步要走,廖叙拼尽力气扯住她一片衣角,喉头咯咯地发出轻响,目眦欲裂:“你……是……谁……”
美娇娘怜惜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毫不留情踢开他的手,眨眼间消失眼前。
人已不见,而声犹回响耳边。
廖叙惊愕地瞪大双眼,手朝美娇娘的方向伸着,喉头不住地涌出鲜血。
戚鹭,她说她是戚鹭。
那个抚州傻儿,戚鹭!
……
夜色沉沉,丰源楼顶轻轻落下个黛衣少女。
悠风浮起少女衣袂,翩翩如仙。
约莫十八九岁的美娇娘轻叹一声,喃喃:“原来穿越过来已经五年了。”
掌心攥着的白衫碎布于夜风中轻轻摇动,摇乱心绪。
“我们还会遇见吗?”
……
……
野史传,始祖开创此世,封印上古邪元后坐化,身化金域、木域、水域、火域、土域五域,目化淳明神宫,真力附于承继者轮回六道。
火域建昌元年,天星陨落,有世外仙人捻须言百年内将天下大乱、邪祟涌出,后始祖真力承继者解之。
建昌五十年,域主驾崩,嫡长子即位,年号大兴。
大兴二十八年,火域司天台上奏天星归位,坊间流传始祖真力承继者已然现世,于五域掀起滔天波澜,一时战乱不息、民不聊生。
大兴三十六年,金域域主庐九娘私窃神器,为弟子揭发,诛于宫。
大兴四十四年,抚州戚氏傻女寻归,神智复如常,抚州人人称奇。同年,抚州现女刺客,人称美娇娘。
大兴四十七年末,天一琴坊坊主润青公子面首病亡,润公子一夜白头悲痛欲绝形容枯槁,抛下琴坊只身云游。
同年,胡相府宅走水,火燃三日。
美娇娘,现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