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漆黑,冷风如刀。
一座连绵数十里的庞大营盘仿佛饕餮巨兽般,毫不停歇地吞噬着肆虐而来的北风。
众星拱月般被万千军帐围拱在中间的主帅大帐周围风小了很多,白狼部狼主大纛上的旗旌,有一搭没一搭的随风摆动着。
云干草原那些部众不足三千的小部落,都被白狼部的‘少狼主’调入了中军,此刻他们的头领如一头头凶狠的敖犬,亲自带队巡防着帅账方圆十多里的中军大营。尊敬的阿古达殿下如对待腹心之臣般给予他们如此殊荣的信任,让各位小头领饱含热情地不放过任何一个死角,没有口令而擅入中军营地的任何一人,都将被他们狠狠地扑上去撕成碎片。
十多个因为起夜解手,而误入中军大营前面数步的诸部士兵尸身上插满了羽箭,随风飘来的淡淡血腥味,让这些巡营的小部族护卫们斗志更加高昂,以前被各大部任意欺凌的晦气仿佛一扫而空,以至于交接换班时都有点极不情愿,一个个暗叹今晚不开眼的人太少了。
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易容成白狼部少主的海唐还没有休息,他盯着帅案上铺开的天下诸国舆图正凝眉思索,不时的轻咳一声,边上打扮成狼族护卫统领的内侍汪和,一脸紧张的不时帮他轻抚后背运气梳理。
已经是离开云干草原的第十四天,在‘阿古达’的催促下,诸部联军已行军两千一百余里,此地已在狼族南京路龙定府的境内,再往前不足四百里便是南京路首府析清府,今天下午,汪和拿着篡改过的狼皇诏令去龙定府取粮,非但没取到粮草,还带回来一个坏消息。
原来南京路一十六府,除了西境七府支应南院大王厄鲁特进攻朔北关之外,其余九府的粮草,都被调到了与东燕的边境前线。汪和再一打听,狼皇阿勒坛竟早已秘密南下南京析清府,此刻已率一部铁浮屠和右护卫云狼部,东境密调的东京路咸平府诸军共计三十余万,大举进攻东燕。
东燕边军猝不及防,蒲柳关只支撑不到六日,等不及援兵到达即告攻破,卢阳,蓟平,范定诸郡相继失守,如今狼皇大军已深入东燕境内八百里,东燕邺都留守的五万云跋军和北境撤退的七八万残军,如今正依托着邺都前的最后一道险关博常关,与狼皇大军对峙。
东燕之所以如此不堪一击,却是咎由自取,偷鸡不成蚀把米。本来邺都的东燕国主慕容明华,想乘着常年与慕容氏对峙的狼族南院大王正率南京路主力,和狼皇的铁浮屠四十万大军,猛攻大虞朔北,而狼皇又不在狼族都城远在黑龙潭之际。便让抚军大将军慕容明德率领二十五万云跋军,秘密西进偷袭朔北的上径关,想要速战速决夺取云岚郡南边原属于东燕的十多个县后,再留偏师驻守,主力迅速班师回邺都。
可没想到朔北侯海唐早有防备,上径关兵力虽有被抽调,但是又补充了十万团练和丁壮,防备更严,慕容明德的云跋军在上径关猛攻七八日都毫无进展,而狼皇偏偏此时偷偷南下,乘邺都空虚,来不及再调集兵力增援边关之际猛攻东燕。
海唐上午行军途中,接到上径关驻防的黑甲军虎贲右军中郎将,白牧的飞鹰传书,猛攻上径关多日的东燕云跋军主力,昨夜突然借着夜幕掩护悄悄连夜撤军。开始他还有些奇怪,以为慕容氏又有什么阴谋诡计在谋划,下午借粮失败的汪和便带回了狼皇秘密南下进攻东燕,且进展神速的消息,这才解答疑惑。
看来狼皇在派出白狼部借道怯列部的同时,就将计就计秘密动身南下了,太阳汗速木合算计狼族的同时,多疑的狼皇阿勒坛何尝又不在算计太阳汗。
朔北三郡居草原之南的千里要地,每次狼族一大举进攻东燕,担心唇亡齿寒的朔北,就居高临下的在狼族身后捣乱。这次狼皇阿勒坛,反常地猫在秋季行宫黑龙潭迟迟不动弹,为的就是,一来麻痹太阳汗让其放心南征,二来又让东燕松懈,以为能借机侥幸分朔北一杯羹时,突然南侵。只是他没想到,太阳汗也向朔北泄露了借道计划,被飞虎左军反利用而偷袭全灭了白狼部。
“看来天下英雄,谁都不能小觑啊!”
海唐轻叹一声,将这北方诸国如今态势又梳理了七七八八,轻咳一声,右手在舆图上某处一点道:“我们明天得改道去上津府了”。
“上津府?”
一旁的汪和,顺着海唐手指的那点奇怪的问道:“殿下,那里可是快到北沧海海边了,上津可是一个小城,去那里干嘛?”
“狼皇亲征,那估计跟随来坐镇南京析清府后方的狼族贵人里面,认识阿古达的估计不少,再往南我怕露馅。”
海唐顿了一下,考校般微笑的转头问汪和道:“上津府的对面是哪里?”
“东燕的北间关啊”。
“北间关的后面呢?”
“那是间河郡”。
“间河郡再往南呢?”
“那就是六百里清河川了”。
“清河川的最南头是哪?”
“那当然是东燕的国都邺都了!”
汪和回答到这里,仿佛想到什么,眼睛倏忽一亮,脱口而出道:“殿下,您是要乘东燕与狼皇在博常关对峙之际,抢在狼皇之前攻下邺都?”
海唐满意的点头一笑,道:“清河川以北有乌沱河所阻,狼皇要攻邺都要么拿下博常关,要么花大把时间造船渡河,而我们拿下北间关,走间河郡却可以避过乌沱河”。
“可我们本来不是要利用狼族诸部联军,逼迫东燕与我们朔北联盟的吗?”
汪和还有疑问,这与先前计划背道而驰。
海唐解释道:“狼皇已先我们一步攻东燕,时势已变,并且狼皇为这次秘密南下偷袭东燕,隐忍了这么久,看来是真动了灭亡慕容氏的心思,如今我黑甲军多面受敌,已不能再像前些年一样,对狼族有更多的干扰”。
见汪和看着舆图沉思,海唐接着补充道:“而博常关虽比蒲柳关还坚险,但东有数百里乌沱河,等狼皇花些时间造好战船浮桥,东燕军容易顾头不顾尾,必不能久守,慕容氏又反复无常,万一投降狼族再一起攻我朔北,那我大虞便再无朔北屏障了”。
汪和听到这里,已有所悟:“所以我们乘此难得机会,便抢先攻破东燕国都,不给东燕国主投降的机会,可是我们率领的云干诸部联军皆是狼族,攻下邺都又能怎么办?”
海唐莞尔一笑:“稍后我写好将令,你去飞鹰传书驻守上径关的虎贲右军,让他们过两日待慕容明德回援的云跋军彻底走远后,出关攻东燕与我们朔北接壤的下党,阳安,邯城诸郡,然后在魏水埋伏,我们领诸部联军以攻朔北为由西进,到时候里应外合,随便一个夜袭或营啸就解决了,我朔北还能因此多获战马,多建骑军”。
汪和对朔北侯殿下布置钦佩不已,可是突然想到什么,忙问道:“可狼皇肯定不愿为他人做嫁衣啊,到时他破了博常关防线,肯定会紧咬我军不放,虎贲右军想要抵挡也力有不逮啊?”
海唐挥手让汪和靠近点,轻弹了他一下脑门道:“你呀,还要跟卫彻多学学,走一步看三步,东燕国都邺都被破,这么大的变故,澹海南边与云州隔海相望,独霸中州三百六十郡的大郑,岂会袖手旁观,不出兵分一杯羹?”
“对呀,我怎么忘了,东燕这些年一直对大郑称臣纳贡,来换取盐铁兵甲,粮草支援,而大郑要不是为了跟北陆一霸,狼族之间有个缓冲国,好继续水磨工夫消耗元州三国同盟国力,独占两州,早就渡海灭东燕了”。
汪和被海唐点拨,不由得心中钦佩更甚:“如果我们打破狼族计划,提前散步消息,让大郑得知慕容氏将灭,缓冲国要失,定会兴兵北上,到时狼族忌惮,被缚住手脚,便至少在东边无法大举攻我了”。
海唐在汪和点醒之前,已取笔写好给虎贲右军的将令,从怀中掏出印章盖上,吹干墨迹后递给汪和道:“事不宜迟,你待会就飞鹰传书上径关”。
“是,殿下,我这就去”。
汪和接过盖章的字条,恭敬应了一声,仔细地将字条卷成细卷塞进腰间藏着的早就随身准备的细竹筒里,塞紧盖子后又取出红泥火漆盖在缝隙上小心按匀。
便在刚走出几步,还未出帐时,突然想到什么,停步转身看着重新打量天下舆图的海唐,挠了挠头,有些犹豫要不要问出口。
“是还有什么想不通的?”
海唐听这脚步声不像汪和已走出帐外,抬头瞥了眼,便有些无奈的摆了下手,汪和是打小在虞阳宫时就跟着他长大的内侍,平时办事仔细牢靠,可就是一点不好,喜欢打破沙锅问到底,有一点念头不通透的地方,就容易跟自己较劲。
“这,这个,殿下您别生气,我就是想问问,北间关也是东燕边防大关,地势险要不输蒲柳关,又靠海,天气阴沉多变,狼族不喜欢潮湿的气候,平时很少主攻那里,就我们手里云干那些三瓜俩枣联军能轻易破关?”
汪和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北间关是很险要,可你也说了,靠海,我们可以分兵渡北沧海,绕到北间关之后,两面夹击,有什么攻不破的!”
海唐差点卷起帅案上的地图砸过去:“狼族拿北间关没办法,是因为不擅操舟,渡些大河还能勉勉强强,渡海就难了,可对我们又有何难,飞虎军百中选一,上马冲阵,下马步战,攀城操舟又有何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