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原如雪,关山似铁,北风卷着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的洒在万籁俱寂的旷野上。
“吱呀!~”
一阵酸掉人牙齿似的巨大门轴转动声,突兀的回荡在清晨的葫芦原上,这片邺都城西三十里清水河和另一条支流淢河相汇的昔日荒原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片巨大的绵延数里的营寨。
南北十余里,最窄处七八里,东西纵横二三十里,河势蜿蜒形似葫芦的河心荒原上,昔日茂密的树林被砍伐一空,原先葫芦口监管两河船运,缉捕水匪盗类的古阳县巡检司衙门,也被一把火烧成白地,大雪覆盖下,看不出往昔半点的繁忙喧嚣。
随着雪寨的营门大开,数万马蹄踏破荒原的宁静,伴随狂风呼啸横扫大地,雷鸣般的蹄声滚滚奔向远处的邺都城,这是一支全身黑甲的万人轻骑,队伍最前端张翅冲天的青色飞虎战旗手一马当先。
骑士们都很年轻,看上去绝大多数还是稚气未脱的十六七岁入伍新丁,尽管坐下皆是名扬大陆的高大威武乌梁马和蒲与马,却依然掩饰不了他们刚从步军转骑军的那股忐忑和兴奋。
地广人稀的朔北三郡汉子们,很少有不会骑马的,毕竟那里是数百年前,大虞夺自游牧起家的下凉和东燕两国,民风自古彪悍。
但是这些团练出身的新丁们,平时接触的最多是些寻常矮脚马,乌梁马和蒲与马,平常只有最精锐的飞虎军左、右两军可以配备。他们这一批刚刚编入虎贲右军的一万飞虎翼骑们,一成军就有这两大名马配备,可是着实羡慕死了另外两万的昔日平岚郡团练同袍们。
前日,飞虎左军的马奢校尉押着这万匹良马一入营,右军中郎将白牧将军就说了,他们这些走了狗屎运的小崽子们,可别让坐下的名马蒙羞,这一战过后,尽管黑甲军正兵二十八万,各郡县团练十万,将会人人有马,但能分到两大名马的不会超过八万。
他们要打出飞虎翼军的名头出来,让张翅冲天的青色飞虎战旗,与飞虎左军的赤色飞虎战旗,飞虎右军的金色飞虎战旗一样的夺目耀眼,一样的让诸国震颤!......
东燕皇宫举行大朝议的昭阳殿内,殿门大开,尽管一众‘白狼部’的将领们,很希望他们的殿下能够在那张最尊贵的龙椅上坐下,但是海唐确是对那张气势逼人的鎏金龙椅,连看都懒得看上一眼,直接命人拿绵帛将那龙椅盖上,在下面的大殿正中,另设一帅案,充作白狼部的中军节堂。
俘获东燕国主,国后之后,严辅国一直想找机会开溜出宫,可是黄义一直盯死了他,海唐领兵进宫后,黄义又强行将他带来了昭阳殿。
“你是严府尹家的严大郎?
听说那日曲水原打马球的所有权宦子弟中,只有你一人脱身进城,其他人都被困在了城外?”
海唐晾了那严辅国好一阵子,直至将各处呈报来的封查皇宫府库,太仓、常平仓和各部衙门账目粗略厘了一遍,在腹中饥饿传午膳的间隙,才仿佛刚想起来般,问向一边腿都快站的发麻的严辅国。
“正是不才,让殿下见笑了,
其实邺都早就尽在殿下彀中,某当初应该直趋殿下营中,主动为殿下分忧,
怎能让殿下再遣人入城来寻!”
严辅国听到那少狼主叫自己,赶紧快步走到中堂躬身行礼,言辞颇恭,他在一边暗中观察了这少狼主好一阵子,自认识人甚准,可是就是看不清这位阿古达殿下心中在想什么。
“慕容乔,你认得么?”
海唐也在仔细打量这严辅国,没想到这长得人畜无害,慈眉善目的小胖子,确是个横行无忌,强抢民女,仗势欺人的恶霸,手上的人命官司没有一百条,也有七八十条。
若仅如此,直接为民除害,随意打杀了也就罢了,可黄义禀告,这小子偏偏异常奸猾机辩,博闻强记,又通晓时务,熟悉诸国国情,还颇会揣摩别人的心意,手段跌出,杀之可惜。
“不曾认得,
家父虽与慕容世叔多有交情,但我二人婚约只是幼时他们随口戏言,
这么多年我二人未曾见过一面,
当不得真!”
严辅国早就从黄义嘴里套出,慕容乔做了‘阿古达’殿下的侍妾,这会赶紧撇清关系。
“你不用怕,
乱世用才不用德,你们真有什么,我也不会介意,
我给你想好了一个去处,必使你一身的本事,尽情得以施展!”
海唐知道严辅国误会了,但提起慕容乔,灵光一闪,便转眼间为这‘祸害’想好了安置之法。
这么一个立有大功的妖孽,与其费力找借口杀掉,不如让他去做密谍,乱世就要人尽其用,让他去祸害大郑去吧,眼不见为净。
“殿下这是?”
小胖子严辅国一愣,他实在越来越捉摸不透这位阿古达殿下了。
“我们狼族既已谋得东燕,下一步便是全力南下,与大郑争霸,
乌狼台将有一批密谍,大举潜入丹水帝都,
我为你谋了一个正五品的千户官,
你等会出宫跟你父亲和妹妹告个别,下午就领着一百暗卫,直接南下吧。”
海唐眼神示意一边的黄义也跟着随行,他觉得有严辅国相助,提前三天启程的汪和,会很快在鱼龙混杂的丹水帝都迅速站稳脚跟。
“可...,
可是殿下,
某对大郑一无所知啊,
若留在东燕,某必会事半功倍,尽心为殿下效犬马之劳!”
小胖子严辅国傻眼了,他长这么大就没出过邺都城,即便其父当年远调任北境按察使多年,也是不忍其兄妹受长途颠簸之苦,一直留他们在邺都家中,他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是那几年,无长辈看管养成的。
“别自谦了,
别人不知道,我却晓得,你严辅国之才,
比云下学宫一年一品评天下俊才的‘潜龙榜’上那些青年贤才,更加不遑多让,
何况你平时跟那些三教九流打交道也不少,到了九州第一大城丹水帝都,更是能让你如鱼得水!”
海唐一脸的不容拒绝,想起黄义汇报的这严辅国极重亲情的软肋,便随口胡诌的接着画大饼道:“听说你胞妹严冰,虽才十二三岁,却已颇为娇俏,要不了两三年,必又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绝色美人,
我们白狼上部,没有他们狼皇圣狼部那么多规矩,立后必选云狼部,
这次你父子为我族立此大功,日后东燕故地也少不了你父子效力,
我以龙白山和黑龙潭两大圣地起誓,三年后必立你胞妹严冰为我白狼上部的少狼主正妃,
下下任的白狼部狼主,将是你严家的外孙!”
“殿下放心,
我严家父子必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严辅国心思如电,见‘阿古达’以狼族大圣地起誓,狼族祖训,不容反悔,立刻信誓旦旦的宣布效忠。
不管这次白狼上部向圣狼部发起‘神选之战’会不会败得一败涂地,数千年来,出自同一祖先的狼族上三部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依着狼神训示,圣萨满监督,神选之争一结束,立刻会和好如初,谁也不敢冒着群起而攻之的大不讳去报复。
白狼部真正让人畏惧的不是其本部的十五万精骑,而是数千年来,狼族将相皆不是出自白狼部,就是白狼部的门生故吏,他们无论先前失败有多惨,都能很快的东山再起。
尤其阿古达的亲叔叔麻达葛,是狼族为相十多年的一代权相,权倾朝野,还是狼族有超凡地位圣萨满的得意弟子,三年前圣狼部内部争位,狼皇阿勒坛弑父继位,没有他的点头,绝不可能轻易成功。
若是自己的妹妹做了北陆一霸白狼部的少狼主正妃,自己的外甥做了将来的白狼部狼主,他有信心有生之年将外甥推上狼皇的至尊帝位。
因此狼族专司境外军情谍密搜集,暗杀以及离间策反等事宜的极为机要衙门乌狼台,他必须现在就着手,日后定要牢牢的抓在手里...。
便在小胖子严辅国兴冲冲的出宫,憧憬着严氏一族将来在狼族如何呼风唤雨之时,邺都府衙后宅,昨夜熬到很晚,刚悠悠醒来的杨宓,一见天色早就大亮,病床上躺着的慕容汾不知哪去时,忙一把推醒一边的侍女寻春,拿起那份枕在手臂下的议和文书,满院子的找人。
后宅寻不到人,来到前面的府衙,杨宓正奇怪,除了零星的几个暗卫,昨日戒备森严的‘狼兵’全撤了,府衙中到处是忙里忙外的邺都府之前的小吏和衙役,一些要地外值守的卫兵也换成了之前的府兵。
一股大事不妙的感觉袭上杨宓的心头,等她前脚刚闯进邺都府的前厅大堂,还来不及向堂中同属中立派,与邺都府尹严介溪交谈的慕容汾,请教手中那份和议文书中暗藏玄机在哪里,就从二人言语中得知北城已破,东燕已亡的晴天霹雳消息。
一把撕掉手中那份格外扎眼的文书,杨宓转身就跨出大堂,狂奔而出,慕容汾有些疑惑的与严介溪相视一眼,继续商讨起邺都的雪灾赈灾事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