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将军此言差矣,
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国之前以一六品小官为使,如此羞辱我国之事,尚且留其一命,仅以一顿棍棒教训,
如今又怎会害将军性命。”
海唐重新落座后,微笑以待。
“哼!
你狼族一向背信弃义,贪婪无度,
说吧,这次你们又狮子大开口,提出了什么新条件?
好麻痹我守军,再次偷袭攻城!”
慕容襄是认准了,狼族没有真的和谈之心。
“大将军对我狼族误解太深,
我军破南城后,可是你们国主主动派使臣来求和,
将军甫一进门,就张口闭口,反诬我狼族没和谈诚意,那也没必要谈了,
请将军去府内后宅休息,我军自会让你们国主重新再派使臣来谈和议。”
这慕容襄这么倔,倒省了海唐找其他借口扣押他,手一挥,门外早有等候许久的两位护卫进大堂,作势要请慕容襄出去。
“阿古达,你又要残害我东燕哪位大臣?”
慕容襄须发怒张,推开俩护卫。
“你东燕朝堂上真正的贤臣干才也不多,
下一个我们会点名,被下天牢的前吏部尚书慕容汾!”
海唐有点可惜这个慕容襄,本可大放光芒的将途因伤而半路夭折,任职文官十余载,却半点文臣该会的官场处事之道都没学会。
为国出使,应不卑不亢,言谈举止有理有据,既不使国受辱,又不给敌留半点滋事挑衅的借口,可慕容襄却全凭个人脾气,一味畅口舌之快,轻易授敌以柄。
“果然你们狼族半点和谈诚意也无,
若想要慕容汾为使,何必多次折腾消遣我国,
之前直接派我俩一为正使,一为副使即可!”
慕容襄一声冷笑,看向坐在主位上的狼族‘少狼主’,眼里尽是嘲笑。
“你国朝堂真正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惟慕容汾一人耳!
奈何你国主这么多年,一直宠信并无相才的杨文长,政事多决于国相,冤屈不理,奏请罕决,又猜忌臣下,无所专任,大搞制衡之术,以至朝堂党争愈烈,
偏偏慕容汾还是个不争不抢的温润性子,沦为了党争的替罪羊,身陷囹圄。”
海唐倒耐心为慕容襄解惑,停顿了下,端起官案上一杯茶,抿了口,接着道:“若直接点名你二人一起为使,以慕容汾眼界,必阻你出城,你国主说不定还会被其说动,放弃议和。
可如今已先诓你出城,北城中主战派主心骨已失,慕容汾再想说服你国主,孤掌难鸣。
况且有无你,会使北城守备天壤之别,你若在,北城还可坚守待变,
你不在,就那宫卫军领军将军骆太如,一草包耳,慕容汾怎能不知!”
“你们卑鄙,无耻!
如今狼皇困顿博常关下,此刻灭我东燕,只是便宜大郑,
轻易挑起‘神选之战’,你们白狼部不会赢,
阿古达,你们日后怎么面对狼皇的怒火?”
慕容襄怒极,言语未毕,见那少狼主再次无所谓的低头品茗,就欲乘其不备,扑上前擒下这‘少狼主’以为要挟。
结果两侧的白狼部护卫早就对他提防,他刚有所动,就听刀剑离鞘声刷刷作响,雪亮的锋芒闪烁,两柄横刀迅如雷电,架在他脖子上,再向前一步,必身首异处。
“押下去,好生款待!”
海唐头也没抬,一口香茗入喉,颇为舒爽...。
半个时辰后,北城皇宫西侧里许的东燕天牢之中。
天字号牢房乙舍之中,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罪囚,正席地而坐,透过小窗,仰头望着外面下了三天的风雪怔怔出神。
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惊醒了中年男子,他闭目重新适应了下天牢中黑幽幽的光线,耳听脚步声一步一步离他的监舍越来越近,有清脆的钥匙碰撞声不断的响起。
“咔嚓”一声脆响,他这座牢门被打开,待其转头看去,皇宫内侍总管石忠,走了进来。一旁两名小太监一人手里捧着官帽,一人捧着官袍,依次排开,天牢的狱卒小心的站在门外候着,点头哈腰的陪着小心。
“原来大燕国还在”。
那男子转过头去,依旧背对着大门,眼睛重新闭上,如冥思般,对外来之人再不予理会。
“陛下口谕,着前吏部尚书慕容汾,为燕使,前往南城与狼族议和。”
石忠不以为忤,一张冷冽的面孔,丝毫没有情绪波动。
“狼军攻进南城了?
以慕容襄之能,不该如此?”
慕容汾再不能冷静,猛地睁开眼睛,转头紧盯着石忠,眼内锋芒涌动。
“今日三更时分,水门卫桥门不知何故,为狼族轻易夜袭夺取,南城天亮前已落于敌手!”
石忠一边回答,一边扭头示意,那两名小太监,不管不顾的径直将地上端坐的慕容汾拉起来,一个给他戴上官帽,一个给他直接披上官袍,开始穿戴。
“与狼族议和,乃与虎谋皮,
慕容襄呢,如今北城守备怎么样?”
慕容汾如提线木偶般,任由那两个小太监穿戴,脑中急思自保退敌之策。
“大半时辰前,就被狼族点名出使,已被以‘目无狼族,意图行刺少狼主,无意和谈’为由扣押,
现如今,狼族再次点名由你为使,陛下已应允。”
石忠见慕容汾已被匆匆穿戴好,便侧过身子,示意慕容汾即刻出狱。
“完了!完了!
我大燕已经完了,还去受那狼族羞辱作甚!”
慕容汾听闻慕容襄被扣押,面目悲怆,一把摘下头上的官帽扔掉,口中喃喃自语,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多岁。
“这可由不得你!
架走!”
石忠依旧面无表情,扔下一句,转身就走,两个小太监丝毫不顾及,朝堂二品大员的颜面,一人一边架起慕容汾就拖出了牢舍,外面提心吊胆的狱卒,赶紧进牢房捡起地上的官帽,小跑着追了出去...。
“唉!~”
隔壁天子号牢房甲舍,一蓬头垢面,满头白发却腰背挺直,面壁而坐的老头,待众人走远,牢舍重新恢复往日幽静后,不禁一声喟然长叹...。
一个时辰后,慕容汾几次想面见国主慕容明华,都被新国相张劭等一帮主和派大臣所阻,坐上驶往南城的马车时,内心尽是绝望...。
海唐领着柳清臣和一干护卫,亲自于邺都府府衙门前相迎。
已随出使队伍往返多趟的一众东燕扈从,无不咋舌。
第一任燕使不仅只得偏门进,还挨了二十军棍。
第二任燕使被大开中门迎接,尽管无礼以对狼族,甚至意图劫持少狼主,也只是扣押。
而第三任燕使,一个被打入天牢的前礼部尚书,竟被狼族如此净街扫尘,大门外少狼主亲自礼迎。
“慕容先生,国之大才,这几日身陷囹圄之苦,还劳烦出使,实在是对不住了。”
海唐带头,一众随从,齐齐朝拉开车帘,一脸莫名的慕容汾拱手行礼。
“少狼主,这是为何?
如此与先前使臣迥然有别的前倨后恭对待,莫不是要离间我东燕君臣?”
慕容汾此刻心若死灰,便有什么说什么。
“先生此言差矣,你已被革去官职,已非燕臣,
出使我狼族,也是我族强求,并非东燕国主主动委派,又谈何离间?”
海唐以先生礼待之,侧身相请慕容汾入内。
“随你吧。”
慕容汾已存殉国死志,无所谓的径直下车,朝和议大堂走去,海唐等人落后半步相随。
“先生请坐。”
大堂之内已并排而置两张和议所用长桌,坐上笔墨纸砚俱全,桌后各有一把椅子,海唐并未在大堂上的官案后相坐,而是在和议桌前,待慕容汾落坐后,与其相对而坐。
“这就是你们的和谈条件?”
慕容汾拿起桌上已事先由柳清臣拟好的那份和谈文书,眉头一皱:“一.狼族与东燕以乌沱河为界,原蒲柳关将拆除,博长关以北四郡割予狼族,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国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二.狼族与东燕为君臣之国,狼族为君,东燕为臣,今后东燕停止对大郑称臣纳贡,狼族为东燕唯一宗主国。
三.东燕每年向狼族纳贡银五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至博常关交割。
四.双方于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五.东燕需对狼族此次南征,所有军资靡费负责,加上赎回邺都南城费用,共计三千万两白银,即刻交割两千万两,其余一千万两,以邺都之西五郡做抵押,分十年付清。”
“先生你看,我狼族可是真心议和,
博常关以北四郡,本就在我狼族之手,你们也无力夺回,
而你们先前能向中州大郑称臣纳贡,再向我狼族称臣,又有何不可?
况且之前破南城前,我族提出的三千万两赔款,也并无增加,只是作为惩戒,立刻交割银两,由一千万两变成了两千万两。
我族以你邺都之西五郡抵押,一为夹击朔北,二为敦促你国尽快偿还剩余欠款,并不过分!”
海唐眼神明亮,注视凝眉思索的慕容汾,一句一顿的解释条款。
这份和约之中的玄机,可不是他一个素来不争不抢的老实人能参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