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正中的邺都府府衙内外,兵甲齐立,刀剑森然,冰冷的战甲反射着遍地洁白的积雪,越发刺得人眼睛发酸,彪悍的狼兵们列队而站,面色中充满戏谑的注视着抖抖索索跨进府衙大堂的东燕使者。
“来者何人?”
原属于邺都府尹严介溪的大堂官座上,海唐瞧都没瞧那使者一眼,一边发问,一边翻看严介溪故意留在府中的,邺都府近些年赋税户籍和库藏官产的账册。
如今南城邺都府府衙就是狼军新的中军大营,邺都府和南城万安县的官库,官仓这些都已经由飞虎左军去查抄并看守。狼族诸部除了留一半兵力戒备北城固守不出的东燕守军外,其余一半人都在‘白狼部’的监督下,大清早就开始按照各自划定的里坊,挨家挨户的收平安钱。
“见过少狼主殿下!
外臣乃东燕鸿胪寺礼宾院主事,李士美”。
这李士美,正是五日前,出城与汪和他们谈赎回城外东燕权贵子弟的那名使者,如今会狼族语的他,再次被推出来出使。
“混账!
我狼族大军已然进南城,你国都弹指可破,
而你东燕却只派一个小小的六品主事,来做使者,
你们国主也太不把我狼族放眼里了吧!”
海唐猛然抬头,佯装发怒,手中书册‘砰~’地一声,重重地摔在了面前官案上。
“少..,少狼主息怒!
少狼主息怒!
非是我国朝堂不重视,实乃我国通狼族语的官员委实不多啊!”
那使者李士美,早就听说这白狼部少狼主极为嗜杀,此刻吓得语无伦次,腿一软就匍匐跪在地上,语气中尽是惶恐。
“胡说!
你们新任的镇军大将军慕容襄,曾久在北境领兵,不就会我狼族语!”
海唐眉头一皱,言语更怒。
“可...,
可慕容老将军还要领兵守城啊?”
东燕使李士美,不知道这少狼主是什么意思。
“俩国都议和停战了,还守什么城?
莫非你东燕,根本就无和谈之意?”
海唐故意强词夺理,再次猛拍官案,吓得堂下跪着的那使者又浑身一哆嗦。
“少狼主息怒!
我东燕真心和谈,真心和谈!”
东燕使者李士美心惊胆战的,身子躬的更低,头都要点在地上了。
“那好,拖出去杖责二十,以示你们东燕派遣小官,对我狼族不敬的惩戒,
你等会回去禀告你们国主,重新派使臣,
要么你们新任丞相张劭为正使,你为副使,重新来谈议和,
要么就让慕容襄来出使,否则免谈和议!”
海唐一早进南城,就从那些东燕降将们口中,听说了最近东燕朝堂的相位变动,此刻话音刚落,不待那使者答话,就有两名如狼似虎的护卫进来,一把将跪在地上的那东燕使者李士美拖了出去...。
“殿下好手段,
如此一来,那慕容襄定会被新丞相张劭他们一党逼着出使,
扣下慕容襄,北城守军就没了主心骨,剩下为首的宫卫军领军将军骆太如,又是一中看不中用的草包,
东燕挥手可灭!”
立于海唐身侧的柳清臣,刚刚会见那东燕使者时未发一言。
因为那鸿胪寺礼宾院主事李士美,正是柳清臣之前在鸿胪寺时的上官,前年柳清臣才外放的留县县令,而那李士美一进大堂就吓得魂飞魄散,不敢抬头看,哪还辩得昔日的下属...。
北城凤阳门外五里的白狼部营寨,海唐的寝帐中,杨宓被噩梦惊醒,眼一睁,天已大亮。
环视一旁的侍女寻春不在帐中,杨宓吓了一跳,起身查看自己和衣而卧,并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这才舒缓一口气。
昨晚她们原先的帐篷,被那可恶的朔北侯海唐命人拆掉,还将她们都赶进了海唐自己的寝帐,让她们侍寝,她吓得一直没敢睡。
可她和侍女寻春手持簪子提防了一晚,也没见海唐回寝帐,寻春那丫头,更是没心没肺的,没到亥时就支撑不住,沉沉睡去,她也忘了自己一直守到什么时候,也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小姐,你醒了?”
侍女寻春刚端着洗漱用物进帐,就见自家小姐,直愣愣地坐在铺着厚厚熊皮的大床上发呆。
“寻春,那朔北侯一直没进帐就寝?”
杨宓起身下床,一边匆匆洗漱,一边问向侍女。
“没有,听外面的护卫大哥说,他们少狼主在帅帐里忙了一整晚,
三更天就出营了,您半夜睡的好沉,身上的狐皮被子还是我醒来,帮您盖上的。”
侍女寻春一边帮杨宓整理有些凌乱的发髻,一边答话。
“什么少狼主,他就是朔北侯海唐,
我看他恢复身份的时候,怎么向天下人自圆其说!”
杨宓很快洗漱完,突然愣了一下,转头问寻春道:“他三更天就出营了?”
“对呀,如今营里都空了,
我刚刚出去半天见不到一个人,还奇怪,
那护卫大哥说,昨夜三更天攻的城,如今邺都南城已被攻下了。”
寻春还没说完,就见自家小姐突然转身急匆匆地冲出寝帐,等她反应过来,急忙取过桌上遮脸的面纱,追了出去。
外面的雪还在下,但比起前两天,已经小了很多,雪已有一尺多厚,杨宓艰难的深一脚浅一脚没跑出多远,遥望邺都,南城方向果然还有未熄灭的断断续续烽烟升腾。
“快给我备马,我要进城!”
杨宓看也没看帐外紧跟在身后的玄虎暗卫侯遂,直接吩咐。
“进城可以,
但殿下吩咐了,杨姑娘巾帼不让须眉,击鞠了得,马术也很不凡,
为防姑娘逃跑,特地让我们为姑娘准备了马车。”
杨宓顺着侯遂手指的方向看去,不远处特地清出积雪的长道上,已有两驾双马驾的马车等候在那里。
其中后面一辆马车旁边,正有自己杨府中先前被俘的那些护卫和丫鬟仆妇们侯在那里了。
而前面一辆马车,则有一肚子略微显怀的孕妇,正小心翼翼的登上车,慕容乔和一中年贵妇打扮的妇人紧张的一人在一边扶着,显然对那孕妇腹中的孩子很是紧张,生怕她不小心滑倒或摔着。
等那孕妇安然进马车,慕容乔神情莫明的回望了远处的帅帐一眼,再瞧向寝帐这边,见到帐前的杨宓不禁一愣,正犹豫要不要打招呼时,就听刚进马车内的中年贵妇喊了声“乔儿”,然后慕容乔就匆匆应了声,进入车内。
一名车夫打扮的护卫,一甩鞭子,前面那辆马车就开始行进,马车两边还有四名骑马的便衣护卫随行。
昨日在帅帐中,杨宓有听到,朔北侯海唐,要派人护送慕容乔她们母子三人去中州大郑。杨宓也不知这会自己怎么了,一直目送那辆马车出了营寨辕门,接着又目送其拐向南边的官道。
她真希望这辆驶往丹水帝都的马车里的人,要是自己多好,这样自己还能再见到长生哥哥,不知道他与六年前相比,与随书信一起送来的画像相比,有没有变,又变了多少...。
马车内,慕容乔也不知偷偷掀开了几次车帘,回望了几次狼军大营,她真希望自己要是跟那个可恶的少狼主,没有杀父之仇多好,他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坏。
那样自己也不用远走数千里外的异国他乡,留在那人帐前的,将一直是自己...。
杨宓与慕容乔,这两个在今后与‘东无极,西海唐’这两位大陆绝代双骄,恩怨纠葛了一辈子的女人,恐怕怎么也没想到,此刻她俩竟如此的互相羡慕起对方...。
半个时辰后,杨宓的马车直接驶入了南城的邺都府府衙,杨府的下人们都被安顿去了后院的府尹宅,杨宓带着贴身侍女寻春,径直闯进了戒备森严的正堂。
“狼兵们正在满南城收刮钱财,抄家洗劫,你不管管么?”
杨宓一进来,就气势汹汹的,冲着正悠闲的坐在正堂上,翻看账册书薄的海唐发火。
“哦?
他们是在收平安钱,
可有出现伤及百姓,强抢民女的?”
海唐抬头瞥了眼依然带着面纱,眉心几乎皱在一起的杨宓。
“这...,
这我倒没留意,
不过狼军生性凶残,贪婪嗜杀,刚刚只进城路过这段路,其他地方难免有我没看到的。”
杨宓回想了一下,还真没发现狼兵失控,乱军祸城的惨案,难道这朔北侯就是通过收平安钱,拢住了那些野蛮性尚存的狼军辔头?
“那我给你找点事做,
我拨五百我白狼部精骑给你,随你一起满南城巡视,
但凡发现一起各部狼兵杀害平民,强抢民女的,你可以下令就地格杀,以安民心!”
海唐倒不怕这杨宓在人前会揭穿他身份,因为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不仅令人难以相信,而且北城危在旦夕,其父和其姐性命,包括东燕命运都系于海唐一念之间,越是这个时候,杨宓越投鼠忌器。
“你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
我怎么感觉,你在故意支开我?”
杨宓头回见海唐这么顺着她,有些不适应,之前都是怼她不停。
“放心,今日不攻北城,
我要有事想瞒着你,不让你进城就是了。
你要留着也可以,等会东燕使者过来,我就向他们隆重介绍你这位少狼主夫人,今日大动干戈攻进城,就是为了你出嫁后,初为人妇回门,或者叫归宁。”
海唐奇怪,为什么这杨宓总把他往坏处想,看来以后对她还是要再不客气些,不然她不适应。
“你...
你无耻,
谁是你夫人!”
杨宓恼羞得满脸通红,暗怪自己没事撩拨他干嘛,轻叱一声后,赶紧转身拉着还傻站着的侍女寻春,慌慌张张的出去点兵巡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