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某月末的日子,Z市一家银行财务部,几个职员在紧张地忙碌着。里间有一女人,埋头坐在桌后,全神贯注地察看着报表,不时抬头在电脑上查找着什么。过了一会,有人进来向她汇报:“陈经理,总行打电话要非信贷资产五级分类报表数据。”
陈朵抬起头来,淡淡地说,“好,我知道了。”
每逢到月末,都是陈朵最忙的时候。她在Z市的一家银行上班,一到月底,各种各样的报表要汇总、上报,她总是忙得脚不沾地。偏偏这时候,小李走进来,拿着陈朵的手机,示意她接电话。陈朵有些懊恼,会是谁的电话呢?肯定不会是家里的,家里人都知道她在这时候最繁忙,一般没有什么紧急情况是不会打电话的,会是谁呢?陈朵接过电话,迟疑地问:“喂,你好!”
“你好!朵朵,是我,我是王慧!”电话那头传来了热情的、兴奋的声音。
“噢!是王慧呀!”王慧,听到这个名字,陈朵有些精神恍惚。是王慧吗?那二十多年没联系的王慧吗?“王慧,你好!没想到你能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吗?”陈朵捧着电话,走出紧张喧闹的办公室,怀着激动、兴奋、不安的心情,紧紧地把手机贴在耳旁。
“是这样的,下个月就是十一了,我们想来学校办个聚会,你也来吧!”王慧的声音中充满期待。
“十一聚会呀!这倒是个好点子,可是会有人去吗?”这忽如其来的建议让陈朵有些发晕。
“当然!已经有二十多个同学要去呢!你呢?你什么意思?”王慧紧紧追问。
“我?我当然想去,但是现在……,我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行吗?”陈朵犹豫着回答。
“好吧!知道大家现在都有工作、有家庭,不是以前那么自由了,你考虑考虑。后天给我答复,好吗?QQ群里有具体的细节及联系电话,你关注一下。”
“好的,我会的。”陈朵忙不迭地点头。
“那,我们再联系。”
“好的!再见!”挂了电话,陈朵有短暂的失神,聚会吗?二十年来她一直避免去想那个地方,那些同学,如今,已事过境迁,难道还要面对那些人,那些过往吗?把头靠在墙上,可能是这两天太累了,又忽然听到这个消息,冲击力有些大,陈朵感觉有些虚脱。一转头,看到小李站在不远处,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满脸焦急的神情。陈朵只能苦笑了一下,站直了身体,甩了甩头,大步向办公室走去。不管怎么样,还是先工作要紧,至于聚会吗?不是后天才要答复吗?
晚上十一点多,陈朵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家。老公和女儿已经睡着了。陈朵悄悄地洗漱了一番,蹑手蹑脚地走进书房,摸黑打开电脑,又拿出最底层抽屉里的记事本,找出自己的QQ号码和密码,登录成功。陈朵点开了那个从来也没点过的QQ群。
群里的聊天记录太多了。翻到最后几天,果然都是关于聚会的话题。聚会名单上已经有二十几个同学了。有王慧、张燕、邓海建、胖子、杜波等等,但是就是没有郑博南,也没有茹霞。郑博南、茹霞,低吟着这两个名字,陈朵某个地方好象揪了起来,生疼生疼的。关上电脑,躺在床上,明明累得半死,却没有丝毫睡意。辗转反侧,无法入睡。索性爬起来,趴在窗台上,望着窗外的夜空。黑沉沉的夜空挂着廖廖几颗星星,在孤独地眨着眼睛,四周万籁俱静,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她一个人,她使劲地探出身子,想要看到更远更广阔的夜空,看到那二十年前的遥远地方的那片天空。
二十年前,陈朵在医院里呆了一个月才痊愈。在那一个月里,茹霞已经下葬,江姗姗被判死刑,缓期2年执行。李安将别墅变卖,所得款项全部赔付给茹霞父母,然后远走他乡,开始新的生活。郑博南同张婷一起离开学校,在张婷父亲的安排下,出国留学。在他走之前,他和张婷父亲达成协议,请张婷父亲出面和校方谈判,要求校方解除对陈朵的开除处分。陈朵没有接受他的帮助。她已经不能再在那所学校呆下去,只要茹霞呆过的地方她都不想再涉足,所以陈朵坚决要求退学。一个月之后,陈朵在父母的陪同下回到了家乡。
回到家乡之后,在父母的安排下,陈朵在市里一家银行应聘上岗。一个新的环境,一份新的工作,每天都要忙忙碌碌地适应,倒也没有空隙去胡思乱思,陈朵的心情逐渐回归平静,生活就这样如同一泓池水一般波澜不惊地继续着。直到身边的同事、同学纷纷嫁作人妻,父母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发愁,多次劝她要多交朋友,多和别人交流认识,陈朵都淡然一笑,然后以工作为名,继续她的蜇居生活。随着年龄越来越大,父母、亲戚越来越着急,她们源源不断地给她输送她们鉴定合格的有为青年。为了不让她们失望,只要对方不至于太离谱,陈朵对这些安排一概来者不拒。她见过医生、律师、会计师、公务员、小老板……当然还有数不清的各界的精英。用同事的话说,那一段时间,她就快要把本市的青年才俊一网打尽了,这些人里有些喜欢她但是她不喜欢,有她觉得不错但对方无动于衷,更多的相看两相忘。
而后有一天,当陈朵又一次结束尴尬无趣的相亲活动,从饭店走出来时,夜色正好,陈朵一个人沿着街边独自散步,晚上的空气很好,没了白天的喧闹、忙乱,显得安静、平和了很多。不知不觉中,她竟走了大半个城市,当微恻的晚风吹起来时,陈朵才意识到自己走到了一个陌生的街头。四下环顾,正准备打道回府,却发现在她身后有一个陌生英俊的男人正盯着她看,陈朵问:“你是谁?干嘛跟着我?”
他笑了,“你忘了吗?我们前两天刚见过面。我是李阿姨的侄儿,我叫张俊。”
“噢!原来是你呀!吓死我了,你怎么不吭声呀?”陈朵使劲搜索着记忆,似乎是李阿姨给她介绍过她的侄儿,在城建局工作,比她大两岁。
他走过来,微笑着说:“你从饭店出来,我就发现你了,不过,你好象心不在焉的,所以没有发现我。我也不忍心打扰你的兴致,我怕打扰你!不过这么晚了,女孩子不应该单独一个人走。”
多么熟悉的对白!陈朵的记忆一下子回到那段青葱的岁月里,多少年前,似乎也有个男孩这样悄悄跟在她身后,这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泪眼朦胧中,郑博南似乎又站在她的面前,那样微笑着,那样理直气壮地站在她面前。
“你怎么了?”张俊小心地问道。
“没事,有沙子进了眼睛了,我要回去了。”
“嗯,那我送你回去吧?”
“好的,谢谢!”
“十一”那天,陈朵走在S市T校的林荫大道上,一进校园,内心有说不出的感受,有一种亲切感,也有一种陌生感油然而生,学校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教学楼披上了新装,粉刷一新,食堂也大变样了,还有她常去的图书馆也翻新了,这些都是她离开后才出现的。所幸还有几幢老房子犹存,让她还能找回一些当年的印迹。校园的林荫道上稀稀疏疏走着几个补课的学生,他们行色匆匆,现在时间对他们来说太宝贵了。沿着林荫小道,陈朵来到了聚会的地点——以前读书的教室,这时已经有好几个同学到了,陈朵加快脚步,大声地喊着她们的名字,大家激动地互相问候着,每个人脸上的惊喜之情都表露无疑。在大家的笑声中同学们陆陆续续地都来了。历经二十年一个不算太长也不算太短的时空隧道,每个人都发生了或多或少的改变,当年纯情少女的模样一去不返,映入眼帘的是经过时间老人打磨的中年妇人。当年的帅小伙子也大都增添了成熟、稳重的魅力。胖子变得更胖,杜波变得更瘦,两人相见,还是互相调侃,互不相让,一如从前。王慧与徐天宇也没能走到最后,也许大学时代的恋爱大都朝不保夕,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太多了,所以大家也就不以为怪了。执手相看,有的一口能道出姓名,有的得扶着脑袋在记忆中搜寻。“你胖了!”、“她瘦了!”、“你变了!”、“她没变!”是初见时每个人说得最多的话。不到半天的时间,大家便找回了从前的感觉,仿佛又回到了纯真的学生时代。
酒过三巡,王慧站出来,要求大家静一静,她走上前台,站在麦克风前,笑吟吟地说:“大家静一静,我有一份惊喜带给大家!”在她的示意下,台上的投影缓缓落下,出现了一画面。湛蓝的天空,蔚蓝的大海,金色的海滩,白色的浪花此起彼伏,在那海边,伫立着一位高大挺拔的男士。在大多人还处在错愣的状态时,已有人轻声惊呼:“噢!是郑博南!”陈朵的心立刻揪作一团。她下意识地打了个寒噤,果然是郑博南,二十年过去了,他依然是那样英俊不凡,依然是那么笃定,只是眉宇间更多了份苍桑的感觉。他微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同学们,大家好,我现在在加拿大,原谅我不能回去参加聚会,但是我希望大家都能够珍惜这次聚会,玩得开心快乐!”大家欢呼起来,纷纷和他打招呼,陈朵被挤在后面,鼻子酸酸的,眼里似乎充满了雾气,站起来,远远地看着屏幕上的郑博南。邓海建走过来,揽住陈朵的肩头,陈朵回头,邓海建了解地对着她笑,陈朵不好意思地报之一笑:“老了,眼软,不能见这种煽情的场面。”邓海建点头,“是啊!二十多年了,人生能有几个二十年呢?走吧,和郑博南打个招呼吧!”陈朵被推着站在了最前面,她和郑博南面面相对了,空气中有一霎那奇妙的紧张和尴尬,望着郑博南,陈朵再一次觉得泪眼迷蒙而喉中哽塞。郑博南低低的、温柔的喊了一声:“哎!朵朵!”
陈朵全心悸动,这一声呼唤距离她如此之近,又如此之远,陈朵依稀又回到了当年。但是她不能流露出半分,她迫切地想要打破那种尴尬的场面,于是她用欢快的声音向他打招呼。“郑博南,你好!”
“朵朵,你胖了!我都快认不得你了!”郑博南感慨地说。
陈朵的脸又红了。
王慧过来揽住陈朵,冲郑博南嚷道:“郑博南,你敢取笑我们当年的清纯美女,这叫胖吗?这是丰满!”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郑博南连连点头,“是啊!我们班的女生都是美女!”大家又一次哄堂大笑。陈朵没有再说话,她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郑博南的一举一动,听着他与别人谈笑风生。半个小时后,张婷出现在画面中,她还是那样美,那样高贵,一身淡紫色的轻纱纺长裙,让她显得越发飘逸,越发一尘不染,越发高不可攀。她微笑地扶着郑博南的手臂,温柔地说:“你该回去了!”说完,面向大家,浅笑地说:“对不住大家了,博南必须走了,有个会议必须要他出席。”郑博南挥手和大家道别,约好下一次相聚的日子,郑博南依依不舍地离去,他离去的最后一眼定在陈朵的身上,俩人相视而笑,眼里,俱是深情。
聚会在一片欢笑、一片感慨、一片嘘寒问暖中整整延续了五个小时。第二天,大家又一块到庐山游玩了五天。第六天,假期紧张的同学返回去了。陈朵和邓海建、王慧几个人又在这座城市里重新游玩了一圈,大家纷纷感慨时间带来的变化。第七天,大家依依不舍地分手,各自回家。
聚会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