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罚抄的临摹字帖还有大半，林一亭悠哉哉地坐在学堂院子外，一棵老态龙钟的古树之下，一只手摸着书袋里的桂花糕，这可是苦苦求了娘亲好久，娘亲才拿出绝活传授的，林一亭费了好大的功夫，将里里外外的桂花都摘了个遍，这才做了这么小小的一盒子。
天空还是漆黑一遍，同学们还没有来，街上空荡荡的，林一亭溜达着走了几圈。怎么还没来，他平时都是第一个到学堂的，今天特意趁着天色未明，就等在这里了，越是等待越是焦急。天上还有两颗还未回家的星星。星星呀，星星，你是不是也在等一个人过来呢？
街角，一个黑黝黝，小小的影子，正一步一步朝学堂的方向过来。
“枫思城，早上好！”林一亭从树干后面突然蹦到黑影子的面前，“你刚刚嘟嘟囔囔的，念什么呢？”
“夫子说了，今日要背书，我刚刚在温书，才把《大学》的第六篇温习了一遍。”
“枫思城，你真无聊，明明都次次第一名了。休息一会儿嘛！”
“哦。”枫思城略略一顿，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淡淡问道：“昨日夫子罚抄的字帖，可曾备好了？”
“这个嘛！！嘿嘿，那个，你吃早饭了吗？”
“用过了，母亲今日蒸的馒头，味道极好，配着浓浓的豆浆，下着咸菜，饱餐一顿。”
“吃过早饭了，吃点点心吧！你看我做的普普通通桂花糕，可好吃了，正好可以饭后零嘴。”
林一亭掰开枫思城的手，塞了小小的一盒桂花糕，怕枫思城松手，硬生生地捏了捏爪子。
“你昨日在课堂上睡着了，难道是夜里都在家熬夜，做这小东西了？”
“胡说什么！姑娘我天资聪颖，秀外慧中，什么东西需要熬夜的，不过是一盘小小糕点，给你就吃，那么多废话。”
枫思城迈腿又走，他腿长，一亭腿短，追着走了几步。已经到了学堂的门口，守门的老者打着瞌睡。枫思城恭敬地叫了一声老师，沿着树荫小道，通道学堂的院子。拿出钥匙打开了教室的木门。林一亭推着一边，他推着另一边，将教室打开。枫思城已挨着顺序将窗户一一打开，提了一桶水，将夫子的讲座里里外外擦了一遍。林一亭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上看他。
“一亭同学，烦请你将中间的屏风摆上。”
林一亭这才起身，捻了捻裙角，嘴里含着半块米糕，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
使劲推了高大的屏风，若是放在中间，做做样子，将男孩和女孩隔开。林一亭搭着屏风，瞄了夫子洋洋洒洒的“学海无涯”以及自己悄悄画上的游水的鸭子，又瞄了一眼枫思城，嚷着：“思城，我挪不动。”
枫思城暗自轻笑，若是在平时，林一亭同学，能提着一把椅子追杀同窗一里远，如今小小的一座屏风就手软了！不过他仅仅是放下手中的活计，小跑几步越过林一亭，到了屏风的另一头，两人一起抬，轻巧灵活。
“枫思城，你平时来这么早，就是来做这些？”
“一亭同学，夫子一天辛苦，若是能看到课堂整洁干净，心情自然好。比如今天他来得早些，看到一亭同学也在此，怕也就不会计较你的临摹字帖不足数了。”
林一亭哑口无言，满肚子找话想要搪塞他。枫思城却接着道：“若是不足数，可拿着我临摹的去交给夫子，夹在中间，夫子不会细细查看。”
这是平时一贯老实的枫思城同学，林一亭大大吃了一惊，竟答道：“这不大好吧！”
枫思城不经意地擦拭着屏风，正好将林一亭涂鸦上去的小鸭子一一抹去：“等我去背书时，你就交给夫子，我故意露出纰漏，夫子大概翻翻，对上数目就行。”
“这不大好吧！”林一亭没想到枫思城竟这般老奸巨猾，难怪夫子都找不到他的错处，心里却美滋滋的。
三三两两，已有同窗来了，枫思城已经坐在前排的位置上，拿着书本，摇头晃脑地读书。林一亭翻着枫思城的字帖，真漂亮的字，虽为《千字文》，文笔工整，下笔有力，运笔有魂，收笔有锋，偷偷藏起一张。再看自己的字，若粗粗略看，竟有几分相似。林爹爹天天捉着林一亭的手，她也没敢闲着。正出神，一只雪白的小手，从后面拍了她一下。只见一个梳着双髻，包子脸，穿着一声粉嫩嫩的小裙子的女孩子，正拿着黑黝黝的大眼睛盯着她看。吓得林一亭呼了一声：“海云珠，你干嘛呢，走路都不带风的。”
海云珠撅起小嘴：“亭亭，你平时可没比我早，今儿的怎么，转性了？”
林一亭瞧了海云珠两眼，又将目光转到案几之上。
夫子穿着一身深灰色的长袍，撩着白得发亮的胡须，迈着中老年的步子，巡视一圈，坐在讲台之侧。枫思城拍了拍衣裙，健步如飞，已经开始在夫子面前背书。林一亭趁机，拿起字帖，海云珠拉了她一下：“你真写完了，可等等我，还没好呢？”
林一亭打量着海云珠，又望着枫思城扬起的手指，“小猪猪，你等我把字帖交了，不就有时间帮你写了吗？你可别着急，等我先过了这一关。”
海云珠睁着两只无辜的眼睛，盯得林一亭都觉得自己真有些羞愧。
若是夫子稍微谨慎些，怕不会接林一亭的书帖，又兼听枫思城的背书。只是夫子一向对自己颇为看重，又得爱徒在侧，遂接过书帖。翻着帖子的手正放慢，枫思城立时露了一个破绽，夫子停下去纠正枫思城，随手便将这看过的一页撩开。
这一过程极其顺利，林一亭几乎快过关了，门外突然滚进一团黑球。夫子立身站起，林一亭掠过一眼，这莫非是守门大爷的小黑狗，再抬眼，一个身着深蓝小褂的小哥矗立在门外，正伸着脖子朝里看。
“李翰，你带着个什么东西，成何体统。”
李翰老老实实地作揖前行，答道：“学生行至学堂，恰好遇到这小黑狗胆大妄为，竟抢走了我的书本，我当时正在埋头苦读，一时没反应过来，再看它已经叼着我的书跑了老远。只得追着他跑了八条街，好不容易追到了学堂，没想到竟然生生迟到了。又见到枫思城同学正在苦读，夫子又忙于检查林一亭同学的作业，不敢打扰，只得站在门外读书。不巧，这小黑竟跑了进来，于是学生也就过来了。”说完还一副愧疚不已，深表其过的样子。看得林一亭直泛恶心，就睁眼说瞎话这一块，怕全部人加起来都不及这混世魔王一人。
夫子瞟了他一眼：“书可背熟了？”
“学生彻夜苦读，头悬梁，锥刺股，终于有所小成，多亏夫子教导有方，这才敢来一试。不过有枫同学珠玉在前，学生不敢跃过，还是排在后面吧。”
夫子看了他一眼，没再搭理，李翰却不敢离开，安静地站立在一旁，玩味的笑容环顾四周。
“林一亭同学，我看你这第一张和第五张下笔方向不同，收笔力度却相差甚远呢！”
“回夫子，小女昨夜熬灯夜战，许是后半夜瞌睡大了，下笔也就松散了，这才不同的。”
夫子哼了一声，没再抓她的痛处，李翰却在旁边补充道：“夫子布置的作业，怎么能睡眼惺忪地完成呢？”
夫子也没说话，林一亭死死瞪了李翰一眼，李翰不紧不慢地避开：“夫子，你可要仔细的看，听说林一亭同学写字可大有进步，可以张贴出来，让同学们多多学习。”
林一亭连忙打断：“我写字哪有好的，若是要张贴，定是要选最好的。”
李翰道：“我也如此觉得，不如将同学的字帖都收上来，一一评比，最后再贴出来可好。”
这小子和她有什么过不去的，非要过来捣乱，有什么可比的，这不就露馅了吗？
“比赛还要花时间，谁的字好，夫子心中最是清楚，何必你来说，李翰同学。”
王八看绿豆，对上眼了，林一亭瞧李翰，咬牙切齿，李翰瞧着林一亭，却是哈哈不过。
枫思城也停了下来，稍稍皱眉，调解道：“马上就要上课了，夫子可是要休息一会儿。”
夫子将字帖放下，指着李翰和林一亭：“你俩跟我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