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了手里一直拿着的酒碗,如负释重,静静地品味着周围杀气的肃意。
因为人多的缘故,空气都有些凝固。
师傅闭着眼坐在一边,并没有打算给这不算美妙的气氛增点色彩。
我认得为首的人,那个太阳穴旁有条刀疤的男人。
康瑟。白龙城有名的恶霸。
今天的他没有跟往常一样头戴一顶破蓑帽,反而勇敢的露出自己光秃秃的头皮,还没有中年的他就已经谢顶了,这是整座城人尽皆知的事情,而白龙城里也只有他能做这种掩耳盗铃的营生。康瑟嘴里叼着一只从无名杂货店里买到的无名香烟,小弟给他打火打了三次没有打着,想来应该是受过潮的缘故,湿漉漉的。
我看到他有些不失礼貌的把烟别在耳朵架上。烟又细又长,在他宽厚的耳缝里摇摇欲坠。
“来一瓶白兰地。”他像回了家一样招呼着手下坐在了我们旁边的一个大圆桌上,位置有限,很多小弟只能站在旁边。
我的师傅克莱兹慢慢地睁开了双眼。
因为我想他知道,他的老主顾又来了。
“康瑟先生。”他起身从我面前走过去来到了那一众人的跟前,看到他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弯曲的腰脊像一只基围虾,我很心疼,“各位今日想来些什么?”
“头说了,要喝白兰地。”一个男人替康瑟回答。
那是狼刑,康瑟手下第二把交椅,因为三岁之前和狼生活在一起,所以叫了这个名字。
据说是他后来的养母起的,只不过他的养母前些年被他杀害了,那时因为官司的问题康瑟没少为这件事忙前忙后,因为康瑟那会还有工作,是一个不入流的律师,因为帮助过他,所以狼刑就跟着康瑟干了。
不知道什么原因,他丢了铁饭碗,如今就成了白龙城臭名昭著的地痞。
狼刑一般一两个月才来一次,来了以后一般都是自顾喝酒,不掺和康瑟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生意。
“昨天最后一瓶白兰地已经被各位喝光了。”克莱兹也就是我的师傅有些面露难色,但还是不失一个绅士的风度说着。
他说的不是实话,我知道其实下面的地窖里进门右手边的橱子里还有几瓶珍藏的白兰地,只是这些人每隔两天就会来我们的酒馆喝酒,而且从来只喝白兰地,也从来没有付过钱,我师傅便不想在给他们喝了。
“那还有什么酒?”康瑟把那根终于掉下来的香烟用手接住,顺便又酷酷的叼在了嘴上。
“有麦酒。”师傅想了想说。
就是那种苦中带涩而且上边又泛着白沫的啤酒。
“那就给我们这些兄弟一人来一杯麦酒。”一个身材高大的小弟说着,“给我们老大康瑟先生来一杯血腥玛丽。”
那是康瑟除了白兰地之外唯一喝的酒。
“稍等。”我的师傅最终还是妥协了,他也再没有勇气跟他们提起赊账的问题,尽管每一次他们走后师傅总说下一次他们再来喝酒就指着鼻子问他们要钱。
我从来没有信过,显然这是个正确的抉择。
当我看到师傅灰溜溜的朝我走来时,我就知道来活了。
“今天钱收了多少。”康瑟有意把看起来瘪瘪的钱包拍在了桌子上扫了一眼他的小弟说,似乎是想展示给我们看他有钱可就是不给的意思,他知道我看见了,故意朝我挤了挤眼睛,我假装没看见,只是数了数他们的人数,十六人,便不想再理他了,余光瞥见他只从那个包里掏出一张十元钱和几枚铜币。
“十五瓶麦酒,一杯血腥玛丽。”师傅无奈的摇摇头。
我从酒台下刻意拿了几个之前刷的不是很干净的玻璃酒杯,沿壁上还残留着上一个饮用者留下的残渣。褐黄色的,很符合他们的气质,我还往其中几个里面碎了几口唾沫。
装麦酒的是一个大木桶,桶的前面是一个水阀,我有意把阀门开到最大,这样酒上的浮沫会多一些,如果让它细细流淌,只怕会盛满杯的金黄色的酒酿。
这是克莱兹教我的为数不多东西,我只能照做。因为如果不这么做,他只怕会再训斥我。
“酒来了。”我拖着一个大木板朝那个挤满人堆的地方走去,木板上放着十六杯酒,其中一杯是师傅刚调的血腥玛丽,我注意到他比平时做的约莫少了两指,就连整杯酒的颜色都没有那么鲜红,应该是克莱兹番茄汁都少放了几滴。
“不错。”康瑟学着一些贵族的模样端起木板上唯一的一个高脚杯,他有意用小拇指勾着杯子底下,三只手指肚握住杯身,轻轻品了一口接着说:“劳克蒙,别忘了转告你的师傅,就说康瑟先生觉得他的酒越来越好喝了。”
他的语气相较于前几日的态度缓和了很多,只是“先生”这两个字说的很重。
旁边的狼刑轻轻地喝了一口麦酒,没有说话,我看到他端起的是一杯被我做了记号的杯子,那是我吐过口水的。
“小子,站着干什么?还想让我们请你离开吗?”我正对坐着的一个无名小弟冲我吆喊,康瑟没有制止,只是在一边凝视着杯子里的液体,右手轻轻的晃动,把玩着手里的玩意。颇有一股大哥的风范。
“各位大哥,小店生意还得做,你们整天来喝酒,不给钱,实在是很难做下去。”我想了想还是替师傅说出了嘴。
不是因为我同情他,是因为酒馆如果一直亏损,我的薪水同样也要大打折扣。
康瑟手中的酒杯停止了转动,周围喝酒的声音也同时戛然而止。
“你说什么?”康瑟翘着的二郎腿放了下来轻轻掏了掏自己的右耳,显然有些难以置信,他把放在桌上的差潮的香烟重又衔在嘴上,轻轻划了一根火柴,这次点上了,烟头冒着点点火星,一股低沉的氤氲扑到了我的脸上。
“他竟然问我们要钱?”康瑟带着笑意看了看坐在他身边的小弟。
“哈哈哈。”他们轰然而笑。
所有人都给足了康瑟的面子,只有狼刑没有附和,依然在慢慢地喝酒。
在这群人中,似乎也只有他敢这么做了。
康瑟注意到了身边的狼刑的不配合,但也并不在意,接着对我说:“这一片区域你可以打听打听,除了你们我哪一家没有收保护费?”
他把刚才那个钱包从桌子上拿起来又拍了拍,抽了一口烟说:“这是我们今天收的,每家每周五十元钱。喝你们家酒,没再收你们的钱就不错了,你们还反过来问我要钱?”
他越说越激动,最后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众小弟见大哥站了起来,自己自然也没有了坐着的资格,纷纷也都站了起来。
狼刑依旧在坐着喝酒。
我知道,酒馆的生意今天又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