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元东和章初子两人骑在马上于长安府衙门前闲谈,彭元东赞道:“长安不愧为旧都啊,这衙门真是气派。”
章初子道:“颁布圣旨让在下来就可以了,经略何必要亲身犯险。”
彭元东呵呵笑道:“初子难道就不是犯险了?为何不像秦力伦一样躲在华州啊?你还有一个娇妻在等候呢?”
说起娇妻,便是胡幼玲了,自那夜酒宴之后十几日相处下来,两人感情逐渐深厚,变得如胶似漆。欢乐的日子总是短暂,章初子要走了,他不想妻子受苦跟着一起前往那未知的龙潭虎穴,胡幼玲的态度却十分的坚决,一定要跟着去,不论生与死,常伴在左右。
章初子心里像是抹了蜜糖一般发甜,面上还在装严肃,转换话题道:“经略也该带上一些侍卫保护周全。”
彭元东道:“那要带多少人啊?陶瑞恕真要发难,就是把那两千人马全部拉来也不够他安西军一口吞的,倒不如这般敞亮。想起敬授元年那会,陛下南巡,身后是王冼云的精锐骑兵,那是何等的日子啊。”
正感叹着,府衙里走出侍卫,道:“大帅有请二位。”
“走!”
两人下马,彭元东走在前面,右手高举,拿的是一卷卷轴。
大堂上,彭元东神情严肃,道:“陛下有旨,兵部尚书陶瑞恕接旨!”
陶瑞恕犹豫了一下,走下案台,跪了下来。众将们见大帅跪了,跟着跪下。
彭元东展开卷轴,宣道:“吾皇有旨,陶瑞恕扶危救难,功在社稷江山,着加封益州王!封地益州,世袭罔替!另加剑南道经略使,代朕镇守西陲,钦此!”
陶瑞恕呆愣了一会,伏地道:“微臣微臣谢主隆恩……”
彭元东扶起陶瑞恕道:“大王请起,陛下还有口谕,陛下特意叮嘱不用再跪了。”
“恭请圣谕。”
彭元东道:“文宗佩剑爱卿暂时用不上了,先行交还于朕。安西军的将士们都是有功劳的,爱卿代朕酌情封赏。”
陶瑞恕心中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颇不是滋味,草草道:“陛下旨意臣知晓了。”
陶瑞恕转入后堂双手捧出宝剑来,道:“文宗天子剑乃是绝世神兵啊,此剑每在一日都如在我心中刺痛,二位把它还给天子吧,物归原主。”
彭元东双手接过,道:“剑有灵性,天子剑者天子方能佩之!”
简直就是点名在骂陶瑞恕是无德之人,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葛二郎登时就忍不住了,自家的佩剑噌的一声拔了出来,道:“你也太狂了!敢冒犯大帅!”
彭元东毫无惧色,道:“本官关中道经略使!你是想要造反吗!”
“他娘的!反就……!”
“二郎!还不退下!”
陶瑞恕呵斥着,虽然离造反只剩下了一层窗户纸,但这层窗户纸现在还不能捅破。
葛二郎瞪着牛眼还要争辩,陶瑞恕脸色已经黑了下来,旁边两位将军不敢再叫他胡闹,连拖带拽的把他弄了下去。
陶瑞恕向彭元东赔罪道:“小子们不懂事,见谅见谅。”
彭元东道:“不碍事,圣谕宣示完毕,我等告退了。”
“施主稍等。”
陶瑞恕正要放行,载济突然开口挽留,道:“两位施主一路远行,不如在此歇息几日,观赏旧都风光。”
章初子看了彭元东一眼,道:“大王百务缠身,我等不便叨扰。况且关中经略府刚到华州,也有许多事情亟待处理。”
载济又道:“贫僧听闻关中道治所向来安置长安,这一次还是不要破例的好,两位施主暂留,我方立刻派人前往华州将府衙接过来。沈将军,劳烦你亲自跑一趟了。”
沈金希眼中灵光一闪,见陶瑞恕也没有反对,就当他是默认了,立刻抱拳领命:“诺!”
章初子面色一变,迈开步子快速挡在了沈金希面前,眼睛盯着他,口中的话却在对载济说道:“师傅何人!这里是长安治府!益州王在上!怎么轮得到师傅发号施令!你们将朝廷的法度放在何处!”
彭元东向陶瑞恕拱手,道:“大王,初子不该过问王府事情,想必初子是看不过一个僧人在森严肃穆朝廷公器之前放肆。还请大王不要怪罪。”
彭、章两人配合默契,知道你们还要披着朝廷的合法外衣,就用国家法度来压你。还利用了陶瑞恕对魏垣的愧疚之心。
陶瑞恕只得道:“载济师傅先到后堂休息,金希归位不得无礼。”
载济走了,陶瑞恕也不会再做出什么威胁彭章二人的事来,客套一番,两人大摇大摆的回华州去了。
陶瑞恕到了后院,载济跟了过来,道:“大王现在为何还不下令将那两人斩杀于路途?”
“公然杀害朝廷封疆大吏岂不是反叛吗?”
载济道:“做成盗匪截杀,小皇帝没了证据又能怎么样?”
陶瑞恕看着他道:“你这样的心狠手辣,你修行的是什么?”
载济哈哈大笑:“老僧我修行乃是日月阴阳之变化,颠倒乾坤之手段!济世救人!”
“唉!”
陶瑞恕叹气道:“老夫真是给你害惨了!小皇帝待我恩深似海啊!这王爵老夫如何做的下啊!”
载济调侃道:“大魏的国土上除了您益州王,还有一位迟州王。”
陶瑞恕愁眉苦脸道:“老夫和那伍柯本是不共戴天,今日在陛下眼中却成了一丘之貉,唉……老夫这就上表朝廷辞去王位。”
载济猛然大吼道:“您的退路早已断绝!还想着做魏室的忠臣吗!皇帝赐你王爵是赐了你一杯鲜美无比的毒酒!也是让天下人知道你和伍柯一样是帝国必将铲除的敌人!您好好想一想,古往今来异姓封王者可有一人得以善终?您的面前只有两条路,成就霸业或是身死道消!没有第三条路!您好好斟酌吧!”
说罢,载济甩着僧袍的大宽袖子转身走了。
陶瑞恕终究是没有下令追杀两人,几日后,长安益州王府正是挂牌,随后一道道军令从府中发出,安西军开始大规模进驻长安周边的州县。
华州的关中经略府行动业已开始,根据章初子的方案,首先设立了关中道转运使,章初子本人暂代,负责地方税收钱粮转运。关中道有十一个主要的州,安西军进驻了九个。但各州下面的县一级乃至镇一级,就没有什么驻军了。安西军主力目前只有五万人,其中两到三万驻防长安附近,剩下的两万多人分散在了九个州里面,一个州充其量也就两三千人。
敬授二年三月中,章初子和彭元东曾有一番对话。
彭元东忧心道:“关中大部分的州都被陶瑞恕占据,完不成陛下交代的事,我这心里头,像有一把刀子绞痛啊。”
章初子道:“经略,您要做的是全力扩充军队,我放下一言,最多半年陶氏就会支撑不住,将与我发生战斗。”
彭元东奇怪道:“你怎么敢有这样的自信?”
章初子道:“我们到此只有一个月时间,控制的也只有华、同两个州,但是两州下属的十个县我们都恢复了行政职能!十县两三百万人口啊!半年时间就可以收上两三百万的银子!”
彭元东不解:“那陶瑞恕不是……”
章初子微笑道:“请听我细谈,陶氏兵马控制的却只有州一级的大城市,旗下的县一级仍旧属于县令地方豪强管理,即使在王府命令下他们还要上缴赋税,出人力。但是十成的赋税他们能上缴多少?至多四五成罢了,地方在这过程中亦会加紧盘剥百姓,百姓苦不堪言,肥硕的却是地方豪强,陶氏统治焉能长久?”
“那你用的是什么办法……”
章初子说上了兴头,脸色微红,再次打断彭元东的话,道:“我愈强敌愈弱,故此半年之中,陶氏与我必有一战!此战若胜,则可迫使陶氏转道南下剑南道,若败,我等可能就要退出关中,据守潼关,做东都西部屏障。”
彭元东还有疑惑,道:“那你是什么办法?收复县一级的呢?”
“与地方合作!”
章初子高深莫测的一笑,道:“先说地方官员,不论是县令、州刺史,他们做的都是大魏朝廷的官,自当服从大魏法统,也就是当今陛下。也许有生出二心的人,但迫于实力问题,也就只能想想罢了。再有地方士族,也是一样,他们在本地树大根深,可在外地就什么都不是了。”
“我与陶氏相争,地方官、士族必须在两方中选择其一投靠。我大力启用地方官员,同时将士族中人拉进行政赋税体系之中,两方相互制衡,拉一方推一方。我则立于不败之地!这是一个相互利用的过程,他们利用我得到了足够多的利益,自然会拥戴我,而我通过他们控制土地百姓赋税!”
彭元东感叹道:“怪不得初子年纪轻轻便得以拜相,进政事堂,我自愧不如。”
但是机智如章初子,刚正如彭元东,都忘记了,这等合作机制要付出血汗代价的是最底层的劳苦百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