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热带气候而言,三月份是一个挺不错的时节,不会像夏季那样太过讨厌地炙热。
漫步在海岛繁华的大街上,白日特有的闷热感扑面而来,一呼一吸间都感到夹杂着海洋的水汽,初春的太阳懒洋洋地挂在天空正中,天空中没有多少云彩。
在这样的日子,我竟是和两位女孩子来到这里,这种从未预料到过的景象,生活真的是奇异无比。想着终于不用再操心什么事情了,背负着责任与义务感的日子已经成为过去了,脚步就不由得轻快起来。维护秩序与公理的斗争也好,应考生所面临的书山题海也好,都已经成为了历史,正渐渐离我远去。正如眼前这一切一样,我的未来也散发着同样不可思议的清新感,令人遐思与畅想。这样的思绪影响下,阴郁的情绪也得以暂时一扫而空。我已经成为了一个自由而快活的人。
“没想到小枫你还是挺享受旅行的嘛。”
废话,谁不喜欢旅行啊。遇见新鲜的人和事物,在景象中体会蕴含的文化气息,简直是最佳的娱乐方式了。我超喜欢坐在电车和公交车里,倾听当地人的家长里短,体会那有趣的乡音。我也同样喜欢漫步在街巷间,融入当地的生活。嘛,当然,由于我的性格这样别扭,又是极端地社交恐惧,难免经常遇见麻烦事,譬如深夜走错路迷路啊,错过飞机和火车啊,甚至还有纵欲过度而晕倒在公共场合的情况。
怎么可能说出来啊,这些想法,那样不就显得我好像很喜欢和她们一起旅行一样,太恶心了。
“嗯哼,或许确实挺不错的,有种久违的放松感。”
诶?我怎么把实话说出去了?
但是看在这两个人的面子上,就难得坦率一次吧。
久违地,我对两人露出温柔的表情。
……并且偷偷地送出心中的感情,为我这颗被寻找到的渺小心灵。
“有点可疑啊这个男人,明明是个傲娇但却……”
秋叶犹豫着后退了一步。
我皱了皱眉头。
我就知道,有这女人在场每次都会变成这样。这女人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超级不会看气氛的毛病。
把我的真心当成什么啊?倒是把我的感动还给我啊!
忽然,风子的目光被吸引走了。
“我说,那边是不是购物中心之类的地方?”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道路斜对方有一座很有存在感的灰白色建筑物,外墙还贴着巨幅的广告。
“如果我的英语水平没问题的话,那应该就是商场。”
“那我们去看看吧,说不定还有当地特产呢。”
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就被风子拉走了。
“小遥,小遥,你看看这个,烹饪的时候超级方便的。”
“风子,你看看这个是什么,我还没见过啊。”
果然,一走进商场,这两个人便兴致高涨起来。
“那个……你们真的只是看看吗?”
我接过她们递给我的第五个购物纸袋,心情复杂地说道。话说是不是我最近心情太好了,为什么不知不觉间又变成了这样?
我后悔了。
虽然是决定了要对她们稍微温柔一点,多帮帮忙的,但不是像这样左右手各两个购物袋,还背着一个装满东西的背包,这和我想象中的毕业旅行剧情不太一样啊。
我早应该想到的。一个是富裕中产家庭的女儿,一个是将军家的大小姐,不变成购物之旅才怪了,像我这种两手空空的社畜子弟不变成方便的工具人才怪了。
“小枫,你不给别人选点伴手礼吗?”
“爸妈和樱子的礼物我姑且都选了,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的朋友了。研究所里的大家最近也都调动走了。”
“不是还有小伊莉丝吗。”
“伊莉丝·罗格朗?那家伙可是有80%的时间完全联系不上的,而且居无定所,真是个疯子一样的作家。今天有可能在海上帮渔民打渔,明天就有可能在密林深处体验原始生活。”
我拿起货架上的特产。
不过,要是那家伙收到食物了的话会不会很开心?毕竟经济情况太过窘迫了,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天天去快要打烊的市场和餐厅,买那些剩下来不及处理的食物,偶尔吃点奢侈一点的食材补充营养也不错。
正当我将特产放入购物车的时候,裤袋里传来音乐的声音。
啊,我的电话。
但是当我看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后,便立刻挂掉了。
“怎么了?”
“没事,只不过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没过几秒,电话又打了进来。
“对不起,您拨打的号码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
“喂,浅野,就是你吧,别装了。”
“什么嘛,居然叫你发现了。”
“怎么可能会有人连续两次上同一个当啊?”
“啧,失算了。”
“别露出这么明显的嫌弃声啊!话说我这次找你可是有正经事的。”
“就是因为这点才嫌弃的啊!”
无线电波对面那位,是警备区侦查情报处的麦克伦少校,以擅长求人帮忙,给人添麻烦著称。
“听我说啦,其实现在有一个麻烦的案子,只有你能帮助我们了。”
“你倒是也听我说啊!我正前所未有地享受和两个女孩一起的夏威夷度假,为什么这个节骨眼上我还非工作不可啊!而且说到底,我只是个卑微的ATSD兼职雇员,是个业余打工的高中生,为了一点点微薄的薪水殚精竭虑、服务大众,抓逃犯什么的和我的本职工作差了十万八千里啊。”
“别装了,兼职时薪两百乌尼瓦的高中毕业生,你不是已经被内定为正式雇员了吗?而且你丫不是参加过好多这种行动吗?怎么说也是经验丰富了。”
“过誉了,别抬举我了。话说你丫怎么什么都知道,滥用职权打听市民隐私的话,我可是会起诉你的。我在此声明,我可是被体检委员会打上仅次于残废的D评价、ATSD定期评定擦及格线而过的男人,怎么说也不是参加任务的合适人选。而且,我一早就已经被戒严司令部勒令退役了,已经完全脱离警备队系统了。”
“那就是个叛变部队,不是我们的本意啊。而且你不是也拿了金质紫金草勋章吗?咱们警备区总共获得高级勋章的才四个好吗,那简直是大出风头啊,这样的战斗英雄,怎么能放着罪案不管呢?”
嘶……我被他噎住了。
“就算是那样,你也应该知道夏威夷在哪里吧!从太平洋中心赶回去,逃犯早就在海外吃香喝辣了吧。”
“这不是巧了吗?逃犯现在大概就在夏威夷,这也是我来拜托你的原因。”
“等等,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夏威夷的?”
“这可不是我们监视你啊,是人员信息管理系统里显示的。”
诶?这么说来,风子在机场的时候,说过她给真由理前辈打电话,重新规划我的工作了。难不成真由理前辈给我填了休假报告表?
啊啊啊啊啊啊啊原来是这样吗?
“那你们为什么不找当地警察解决他?出入境信息都在他们手里。”
“问题是我们和美国的引渡条约还没生效呢,只能靠我们自己了。”
“可是……你让我这样一个菜鸟去干,我心里也没底好么。”
“关于这一点,你丫就放心好了。‘格拉斯戈莫夫’部队会全力协助你的,放手去干吧。”
“不是,你怎么就默认我答应了?”
“那怎么办啊?难道说,我们就拿这个恋童癖毫无办法了?让这个对十几个小女孩下过手的人渣逍遥法外了?”
“……详细说说?”
“呵呵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的。”
挂掉电话后,我深深地叹了口气。
“怎么,发生什么了?”
“又是工作、工作以及工作啊啊啊啊啊啊——就不能偶尔放过我一次吗?”
“那个……”风子犹豫地看着我,“你不升学了吗?”
被她们听到了么……
“我没考上远东和平大学,其他学校的考试也惨败了。正好ATSD那边问我要不要转为正式雇员,我就答应了,仅此而已。”
“我还以为你能和小遥考上同一所大学,继续像这样拌嘴呢。”
“毕竟因为一级战伤,住了那么长时间的医院,后来又碰见密谋案这种事。本来成绩就很普通,落榜也是正常的吧。”
“要是你没被清除出警备队就好了,可以减分录取的。”
我卑微地笑了笑。
“事已至此,人的命运是无法违背的,还是接受比较轻松哦。”
我眼前这位旧敌,考上了远东和平大学的生物医学系。
而另外一位,她的挚友,则考进了国际语言学院。
“所以,这在各种意义上,都将是我们的最后一次了。”
一个在中央警备区,一个在第二十警备区,而我则留在了家乡。这样的结局,已经注定了未来。
从我带着爱衣踏上F作战地域的土地时,这样的结局就已经确定了。如果我没有踏上那个战场,也许爱衣就不会轻易离开,也许我和秋叶,也不会这样各奔东西吧。
但是,我不后悔,参与这场为了民众幸福的斗争,在我的内心里是那么崇高。
既然是必然的命运,那么也没什么可悲伤的。
“诶?那边的甜点店有卖冰淇淋诶,还是草莓炼乳的!”
“小枫请客!”
“喂!真亏你能让我们当中最穷的人请客啊!……好吧,我请就是了。”
风子拉着我和秋叶奔向甜点商店。
我侧过头看着两人开心的面容。
分离什么的,早已经无所谓了,我想要保护的,就是这样的笑容啊。不管未来是什么在等待着我们,不管命运是怎样地在捉弄我们,我始终相信着这纯粹的笑容。为了这样纯真的微笑,怎样无理的命运我都能忍受。
或许,能一直像现在这样就好了。
不知为何,忽然萌生了这样的想法,产生了这样的希冀。对于这许久未曾谋面的心情,我似乎感到了一丝小小的惊喜。我是曾被扼杀希望的人,几乎是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地将未来放弃了。这样以阴暗气息散发对幸福的诅咒、这样一个不可救药的人,如今却有了心中珍贵的事物。
诶?不对,等等,这样太闪亮、太现充了啊,我是哪里变奇怪了吗?夏威夷的确是日照强烈没错,但我的脑子怎么也变成这样了?
不过,仔细想想的话,和两个可爱女生一起度假,这哪里是一般死宅的剧情发展啊。这不就是现充吗?虽然这两位都很微妙,根本没有恋爱的可能性,但还是非常现充,超现充的。
不妙啊,这样想起来就觉得超爽的啊。我浅野枫也有今天啊哈哈哈——
不顾四周传来的扎人视线和悄悄的议论,我令人作呕地傻乎乎干笑着。
哎呦~那边孤身一人的白人小哥啊,你倒是看一看啊,我可是有两个超绝可爱的美少女同伴的啊~孤身一人来这种情侣度假胜地真的没关系的吗~看起来超寂寞的啊~
“呀——”
正在令人可疑地晃来晃去的我,突然被风子揪住了耳朵,一直拉到了店外,秋叶则用英语向他道歉。
“喂,干什么啊?”我略带不满地盯着风子。
“我才想知道你在干什么啊?刚刚还在好好地聊天,突然就跑过去,在别人面前晃荡,你在想什么啊?”
“呵,看这男人一脸得意忘形的样子还不知道吗?”
“什么嘛,本来还想着好不容易有这种机会的,终于轮到我了之类的。”
“很失礼啊你,通常来说你这种行为叫做找茬,是欠揍的行为。”
确实……换个立场来说,我也会想着“这家伙在干什么?”并且妒火中烧的。
但是,我完全没必要换立场啊。遥想过去,我受过多少情侣组合双拳,常常处于孤身劣势,现在终于混出头了。有两个美少女同伴的浅野枫,目前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幸福得都要飞起来了,我才不管那么多呢。
“这个男人已经没救了,稍稍给点好处就上天。真不知道前几天那个耍帅的浅野去哪里了。”秋叶按压着太阳穴,露出反感的表情,“干脆别管他了,扔下他好了。”
“啊,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一拍脑门,“差点忘记说了,我大概需要消失几天,这也是为了你们的安全。”
“诶?!”
“在此期间我不能和你们联系,住处也得另找,我的那间房间干脆就退掉吧。”
“诶,这么突然?!”
“也不需要这么惊讶吧,对我来说不是经常有的事情吗?”
“是刚才的工作的事情吗?”
我点了点头。
“所以为了安全,请绝对不要联系我。等事情一切妥当了,我会主动联系你们的,你们俩的号码我也记得。”
“记得……号码……”
秋叶和风子对视了一下,然后错开了视线。
“不愧是小枫呢,总做这种坏心眼的事。”
风子念叨着什么。
诶?什么坏心眼?
这俩人真的和我在一个频道上吗?我应该已经把意思传达到了吧。
“喂,你俩倒是等等我啊。”
我快步追上两个人的脚步。
第二天清早,约莫五点钟的时候,我就被智能机的闹钟吵醒了。
我使劲摇了摇头,把昏睡感赶走了。
握紧了双拳,然后又无力地垂在两边。
要打起精神来了,我不断这样念叨着。
因为没带什么行李来,我只简单收拾了一下,就准备退房了。
忽然,有人把房门推开了,从走廊里传来一股凉气。
“谁?”
亚麻色头发的女人正凌乱着头发,一身睡衣站在门那里,大概是被我的声音吵醒了吧。
“这么着急就要走吗?”
大概是还没完全睡醒,她的声线变得柔和了许多。
什么嘛,这家伙不是能好好发出女孩子的声音嘛。
“是啊,现在街上人还不多,不会很显眼。警备队派来的人会在那边等着我。”我对秋叶耳语道。
诶?话说这女人又换洗发水了吗?有点水果味甜甜的感觉,真好闻。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啊——人不能,至少不应该对自己的死敌动情啊!
我深呼吸了几口气,努力想把刚才的记忆赶出脑中。
然而秋叶没有说什么,她只是注视了我片刻,轻声说了一句“注意安全”,然后就消失在蒙蒙亮的走廊里了。
咦?难道说……这家伙其实是来送我的?
虽然还是很别扭,但这也是她独有的风格吧。换做以往,她是绝对不会关心我的,不如说,与我相关的一切她都要逃避。但是自从去年春天,爱衣牺牲了之后,她就有所改变了。虽然她从不和任何人说,但我能感觉得到,她一直后悔没能和爱衣正式告别,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
那件事情,仔细数来居然还不到一年,但对我来说,这年月既悠久又漫长,竟好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一样。就算我们从来不会提及,这失去重要之人的伤痕依旧存在着。我知道她依旧为此而遗憾,不然,仅凭我,怎么可能会赢得她的关照?
原来这一年,我们都改变了那么多啊。
我不禁握紧了双拳。
已经有许久没有参加过前线勤务了,我的胜算究竟有多少?本以为和秋叶的搭档就是最后的战斗了,体力也好,别的什么也好,都已经退化得太多了。
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是无解的,已经答应了的事情,再去想能不能做到是完全没有必要的。我必须要拿出前所未有的决心来了,要认真起来,为了不辜负那些期待,受害者也好,警备队员同志们也好,她也好。
伴随这样的决心,我独自走出了旅馆。
站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我茫然地叹了口气。城市的繁华,决定了它的道路网也十分复杂。为了避免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迷路,惹出什么麻烦,我开了手机导航,让导航系统引导我前进。不过幸好,夏威夷的道路网还算整齐,我仍然记得第二十警备区那灾难一样的道路网,蜿蜒曲折,而且立体。
按照电话里的约定,我来到了远东共管区统合事务委员会,也就是政府部门驻在本地的一个旅游代表处,这个代表处很近,只隔了三个街区,因此我就一路走了过来。
我扫了一眼手表,现在的时间是本地时间9点。来到檀香山机场后,我就把手表调到了本地时间,以免造成混乱。
代表处在一栋丝毫不起眼的旧写字楼里,写字楼被临街建筑挡着,只有拐入小巷才能看见它的入口。从外观上看,这栋楼少说应该也有30年历史了,也就是说很旧。我有点意外,共管区政府的经费除了税收还有各国赞助,应该说还是挺富裕的,没想到会租用这种地方办公。按照常理推测,怎么说也应该设立在外交领馆区。
不过,此时考虑那么多也没有意义,今天我的公开身份是文化与旅游局的政府雇员,警备队那边想办法弄了一张工作证明给我,大概能方便我四处调查。
我轻轻推开玻璃门,走廊里回荡着我的脚步声。这栋楼里很是冷清,几乎是没什么人,大概是因为愿意租用这样破旧的办公室的机构确实很少吧。
沿着楼梯间的瓷砖阶梯,我登上了二楼,在二楼的大厅里摆放着一个接待柜台,后面挂着文化与旅游局的标志,下面写着夏威夷合作代表处。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从柜台里突然抬起一个人头,吓了我一跳。是一个带着眼镜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应该也是政府职员。
我递上了工作证明。
“是浅野枫代表吗?请跟我朝这边走。”
虽然这栋建筑外表上很破旧,但真正走进来之后,发现环境其实尚可。二楼的地面都铺了老式的红木地板,虽然布满了各种划痕,但是打扫的很干净,墙面也都刷成了白色的,甚至还挂了几幅画。
跟着工作人员,我走到了走廊最里面的一间房间。
“呜哇,好暗。”
不知为什么,房间没有什么光线,室内很是暗淡。明明是有窗户的啊,而且窗户还很大。
我走到了窗前,向外面看去,窗子被茂密的树枝所挡着,外面的一切景色都被挡了起来。明明地理位置还是不错的,真可惜啊。
不过,这也意味着,外面的人看不到这间屋子里的情况吧,挺安全的呢。
我打开了电灯。屋子里备有陈旧的红木家具。办公桌椅和文件柜什么的倒也齐全,靠近房门的柜子上摆着一套茶具。玻璃壶里还有一壶热茶,散发着馨香的味道,看起来是刚烧好的。
房间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只好靠在沙发椅上稍稍打个盹。不经常早起的结果,果然是很困呢。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皮鞋的声音。
“打搅了。”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站了起来。
一个约莫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他的皮肤被晒的黑黑的,头发也剃成了几毫米长。但是与此相比,他却一脸令人舒服的笑容,看起来是很和善的人。
我仔细扫了一眼。他穿了粉色的衬衫,但是却穿着花色的沙滩短裤,脚上偏偏又是蓝色的运动鞋。看见他这一身的打扮,红茶不由得从我嘴里喷了出来。
他慌忙低头打量着自己的打扮。
“诶?我很奇怪吗?”
我拼命的点了点头。
他的脸忽然变红了,然后扭过头去。
“实在是抱歉,我已经尽力了。我都忘了上次穿便装是什么时候了,早就忘记怎么搭配了。”
“普通地穿个西装不就好了。”
“那很贵的好不好,我尚且还要养家糊口的。”
我摆了摆手,招呼他坐下。
“嘛,总之先不管这个了。要喝点什么吗?很遗憾这里只有红茶的样子,这样可以吗?”
我从角落的壁橱里找出瓷制的茶杯,为他倒了一杯茶。
“谢谢。”
他接过茶杯,小啜了一口,看起来心情平静了一些。
“你是警备队来的人吧。”
“我是‘格拉斯戈莫夫’部队第一特遣队的,我叫陈劲,是中尉政治委员,受上级指派前来洽谈。请多指教,希望合作愉快。”
他爽快地伸出手来要和我握手。
“我是浅野枫,呃……”
咦?那我是谁啊?根本没办法介绍自己啊。我该摆明自己的真身份,还是用假身份糊弄他啊?而且,我这不是根本和警备队靠不上一点关系吗?
我尴尬地犹豫了几秒钟。
陈中尉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慌张。
“没关系,不用介绍也行的。你是浅野军士吧,我认得你。明明是请来的ATSD外援,却拿了高级勋章,简直超有名的。”
我的脸更热了,只好用手不断扇着风。
“哪有你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运气比较好而已,碰巧让我知道了密谋案的事情,而且我也是密谋案的第一受害者啊。”
“运气也算是实力的一部分嘛。能逃出戒严司令部的层层封锁,躲过罗伯特·佩斯的人,也很不容易了。连那个情报部的麦克伦少校也说你是可靠的侦察员。”
那家伙纯粹只是拉个冤大头出来应付事态而已吧。
果然这世上搞情报的人都不能信,嘴里连个虚实都没有。
“暂且先不提那个骗子,先说好我可是非军人,没怎么接受过专业训练,和你们这些科班出身的特种部队精英可是天差地别,可别对我抱有莫名的期待啊。”
“没关系,”他自信地拍了拍胸脯,“这次的任务并不是很难,只是侦察方面比较头疼而已,主干就是技术人员。当然,如果你们有需要,特遣队可以提供一切军事协助。”
这样说着,他从随身的提包里翻出一个文件夹,用拇指在合叶处扫了一下,然后朝我这边挪了挪,示意我打开它。
我拿起他递给我的东西,只是一个普通的加密文件夹而已,里面塞着一厚沓资料。
“这里面是有关本次案件所有资料的复印件,包括案件记录,嫌犯的所有个人资料,受害者与证人的笔录和法医鉴定报告。另外还有总部技侦人员收集到的与嫌犯有关的人身动向和外界联络信息。”
但是这也太多了吧。
这沓文件足足有两厘米厚,光是看上面的文字,我就感到一阵头疼。
我皱着眉头简单翻了翻这些资料。
嫌疑人名叫重井义,现年43岁,出身于第十三警备区,是一家小型通信企业的中层管理人员。离婚已经七年了,有一儿一女,均归前妻抚养。
离婚的中年油腻大叔,感觉像是性犯罪常见的嫌疑群体啊,事业压力大,家庭不和,然后就容易产生心理变态。
天啊,我可不想以后也变成这种变态,不会的吧……大概……
我又向后翻了翻。
原来这家伙前科还不少。最早的犯罪记录是十年前,第十三警备区培德小学附近,这家伙在放学时从小巷子里开着车掳走了两名小女孩,带到了郊外的森林企图奸污,不巧被巡逻的护林员发现,没有得逞,判处了三年监禁,罚款50万乌尼瓦。
我边读着边揉着太阳穴。
“喂,这家伙十年前就前科劣迹,蹲过监狱了,怎么不看管严格一点?按照惯例,这种人出狱后也要监视居住,并且强制佩戴定位系统的。”
他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
“你可能有所不知,那些年风气非常糟糕,警备队一团乱,督查办在第十三警备区打掉了一大批内部腐败分子,高层全部换血。直到近几年,风气才好转起来。这家伙很可能是花了钱把自己洗白了,解除了监视措施。只有总部的案底留了下来,因为除了联席会议没人有权限改动。”
至于后面的事就更骇人听闻了。这家伙是多起奸杀案的主犯,被他残害的孩子足足有四五名。然而就是这样的重犯,居然毫发无伤逃到了境外。
我把文件夹摔在桌子上,怒不可遏地捶了一下。
“警备队那么多队员都到哪里去了?就这么一个人还抓不到,对方又不是什么武装分子!话说你们连恐怖分子都能剿灭,却抓不到这个家伙。这是渎职!”
说真的,我在一线工作起码也有三年了,自认为也算有一些经验了。但是这么毛骨悚然、骇人听闻的也是头一次见到。
“嫌犯一直是流窜作案,居无定所,犯罪现场也掩盖的很好。大家都知道警备队的跨区域协同一直是致命弱点,等到事情严重起来,他的案子被内务总部亲自督办时,人已经出境了。”
我闭上双眼,双手死死抓住皮面的扶手,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太过分了,怎么可以这样?明明不至于这样麻烦的,明明后面的那么多案子本可以避免的。容易掌控的时候,大家互扯后腿抓不到。等到犯人逃到天涯海角隐匿于世了,才认真起来。我就是讨厌玩忽职守、效率底下这一点啊。
“因为性质特别恶劣,社会影响很大,联席会议对这个案子也是特别重视,命令我们‘格拉斯戈莫夫’部队限期解决。但是很不巧,大部分人都去参加联合演习了,只剩下留守的第一特遣队,人手也不是很足,正好碰上麦克伦少校去中央警备区汇报工作,于是就举荐了你。”
原来这个家伙就是始作俑者吗?这人真是闲的可以啊。
“算了算了,事到如今也懒得追究了,”我叹了口气,“既然都强塞给我了,那也只能放手去干吧。”
“中士同志,不会很辛苦的,我们承担最主要的工作,你只需帮我们就行。我们已经在所有的机场、港口都派了人观察监视,你只需负责一些技术性问题,帮我们确定他在哪里,我们负责动手。”
“哦哦,那还真是轻松了不少啊,这样的话,那我没什么大问题了。”
话虽如此,但我也没有任何器材装备,是彻彻底底的空手而来。对我来说,这也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人肉侦查。第28研究所虽然经费也很捉急,但至少内部器材还是管够的,毕竟ATSD有自己的特种装备工厂。
陈中尉又从提包里取出一台数字作战系统的终端递给我。
“关于任务的事情,就用这个设备联系吧,通信能加密处理的。”
我拿起终端仔细观察了一下,它和我惯常使用的那台型号并无区别,只是加入了特遣队的指挥通信数据链。
呃…这样就可以了吗?
除了这台164克重的电子设备,我可是什么都没有啊。
陈中尉貌似看出了我的顾虑。
“不带武器我觉得更好。像你这种非武装的民众,反倒行动更加灵活,更加方便,毕竟是境外,出点什么事情还是有很多不便的。况且,你的掩护身份不是政府雇员吗?”
“那也至少给我防身用的东西吧。本地的治安本来我就没信心,何况还有侦察行动。难不成你要我去肉搏?你看看我这弱爆了的身板。”
我挺起我贫瘠的身躯给他看。
他犹豫了一下,掏出一支长枪管的手枪递给我。
“诶?这个是?”
“消声手枪。”
我拿起来仔细端详了一下,原来是加装了消声器件的西格绍尔,比我们用的袖珍格洛克19重了不少,拿起来沉甸甸的。
这枪看起来很新,不锈钢的套筒散发黑色的光泽,不愧是“格拉斯戈莫夫”部队,真有钱啊。
好,我决定了,这枪我无论如何也不会还给他了。
“虽然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这枪才新配给我一个多月啊,别做白日梦了。而且接受转赠的制式武器是犯法的吧。”
我回赠他以意味深长的微笑。
不好意思啊,我早就被逐出警备队系统了,你们的联合条令对我没有任何约束。
我满意地把枪别在腰间。这样的话我就安心多了,就算是一对一,我的人身威胁也不会很大。
但是重点不在这里。前提是要能遇见这个人。就算没有我,凭借特遣队的力量抓他,都属于大炮打蚊子。最大的问题在于,找到这个人几乎是无法做到的事情。
虽然是旅游淡季,但这里毕竟是夏威夷,漫无目的地找人纯属徒劳。
“咦?这是什么?”
档案的最后还有一张纸。
“啊,这个是嫌疑人的指纹数据。”
“你们怎么会有这个。”
“这是从税务局调来的。他不是企业管理人员吗?根据法律,要登记指纹,防止企业逃税。”
“就是这个!”我兴奋地拍了一下桌子,“这个绝对能用的上。”
“可是怎么用?有了指纹之后怎么办?我们可是不公开的行动,别指望夏威夷警察会把入境指纹库开放给你。”
“也是呢,”我叹了口气,又靠回椅背上,“无从下手了啊。”
“对吧…”陈中尉也苦笑着。
“我让我们的人守好了各个交通要点,并且用上了AI辅助人脸匹配系统,希望能起作用。”
我盯着桌上那壶浅棕色通透的茶浆,心里依然觉得无法接受。
别说周密调查了,连有效、有用都没办法保证,靠这样的手段怎么能破案呢?
刑事侦查被政治左右,我感到十分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只要涉及境外,总能发生这种事,只能怪罪全球化还不发达了。我们纵使拥有着满腔热忱,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嫌疑人逍遥法外,除非经过漫长而艰难的外交谈判、宣传鼓动才行。
但是唯独这一次我不能忍,不能等着他良心发现自首,而是要我们按着他的头,把他押回共管区。我一定要亲眼见证。
送走了陈中尉后,代表处的人给我安排了住处。地点离这里不远,而且考虑到风险,给我选了个不太起眼的旅馆,派了暗哨保护我。沿着门前的街道走下去,隔着河对岸就是唐人街,所以地点还算不错。
我没有任何行李,于是就直接住下了。代表处还给我留了两百美元,说是应付日常生活所用。
话说这也太麻烦了吧,我叫个外卖也得送到代表处去,然后代表处的人再给我送来。那些大人物的生活果然好麻烦啊,是我的话绝对受不了,当然,我的确也当不成什么大人物。
我叫了炸鸡外卖后,就去洗了个澡。夏威夷的气候真的太闷热了,身上的汗黏糊糊的。
陈中尉把所有纸质文档都给我留了下来,方便我仔细翻阅。
天色逐渐暗下来了,我打开房间里的灯,逐页翻看着文档,希望能多了解一下案子本身,找到什么突破口。
嘿,嫌疑人在作案前,月收入居然有2万乌尼瓦,这绝对算是很富裕了。而且还是远东和平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这家伙明明是个现充嘛,应该说是什么都不缺,没有生存的顾虑。我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要冒险犯出这种重案来。
咦?等等,这家伙结了四年婚,然后俩人就闹离婚了。文件里说,这家伙的离婚官司断断续续打了三四年,此后就一直一个人生活到现在了。除了每个月寄1万抚养费之外,几乎和前妻、儿女没有任何联系。
啊,这样就说得通了。我苦笑着。这家伙是典型的家庭不幸福啊,心理扭曲的几率当然也增大了。
可我不能认同心理扭曲这一点。其实活在世上,大家都是很艰难的,每一个人都是在痛苦的风浪里翱翔。人就算没办法改变命运,又怎么能任自己堕落,被命运捉弄呢?至少头颅要高昂着啊。
不过,我也曾是在堕落边缘徘徊的人就是了,是差一点就被社会边缘化了的人。或许我没有资格指点,但是,只是欺凌弱小这一点,就让人无法原谅。
后面都是受害者档案。
第一名受害者是安吉丽娜·凯特,10岁,小学四年级。被嫌疑人以帮忙的理由诱骗,拐到一处偏僻的工地上作案。可怜的孩子因为体力不支猝死了。警备队到达现场时,只发现女孩光着身子的尸体,衣服和书包都被丢在了垃圾堆里。
第二名受害者是平田堇,11岁。嫌疑人是跟踪入室作案。邻居听到了哭叫声于是报警了。等到警备队到达现场时,只发现女孩的尸体,脖子都被砍断了,只连着一丁点皮肤。
我的喉咙里似乎有什么在梗着一样。我强忍着恶心,迅速将文件收好。
重井义,你就尽管躲吧,尽管去逍遥吧。我们一定会把你找到。
尽管如此,文件里只给了一些很有限的信息。光是依靠这点,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我想着的时候,有电话打了进来。
“我是艾伦·希尔。”电话那边是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诶?总士官长同志?”
我看了一下表,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共管区那边已经是凌晨了。
“总士官长同志,已经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吗?”
“没什么,只是想问问案子的事情。怎么样?有头绪吗?”
“怎么可能有啊?资料不够,条件有限,没什么抓手啊。你真的给我找了个很麻烦的事啊。话说你不是那什么未成年人保障委员会的主任吗?这事情应该你来牵头啊。”
“我平时也是很忙的啊,日程表都塞得满满的,没有喘息,不可能只顾着这一个案件。话虽如此,但这案件的确影响太过恶劣了,民众情绪很激烈,我们压力很大。虽然困难,但非解决不可。要是能解决了这件事,那可真是大功劳啊。”
“如果是这样,那你们就不应该托付给我这种编外人员。警备队可不缺精英和专家吧。”
“联席会这边也是考虑了很多因素,尤其是现在还有别的要紧案件,分不出人手,只能说是目前最好的办法了。而且…上次密谋案的时候,你和那个姓秋叶的孩子,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呢。”
“这也不是我的功劳啊,只靠我一个人是什么也做不到的。很多人的力量合在一起,心血汇聚,才争取到胜利。秋叶也是,没有她的突出贡献是不行的。”
“这次不也是一样的吗?就为了受害者的公正,发挥你们的力量吧。联席会的同志们都很看好你们,信任你们,并且为了帮助你们,调动了‘格拉斯戈莫夫’部队——全共管区精锐中的精锐。我们期待你的好消息。”
电话挂断了。
受害者照片里的惨景依然映入眼帘。我将智能机握在手里,并且坚定了决心。
夜色已经很浓了。但这简陋房间里微弱的灯光彻夜点亮。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