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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堕落之人与未竟之梦(一)

(续接“一个人的毕业日”剧情)

向前走。

要向前走,毫不停留。

我快步走在熟悉的小巷里,淡粉色的花瓣铺满了石板路。

不知为什么,我是那样地想要呐喊,想要歇斯底里地吼出声音来,让整座城市都能听到我的嗓音,为了那已经结束的光辉历程,为了我们曾日日夜夜扛在肩上的责任,为了永远逝去的时流——我们的贡献就如海滩的沙粒一样细小,不为人所知,但对我们自身来说,这是毫无疑问的传奇。

可是,我却喊不出来,就像是有什么卡在喉咙里一样,无论怎样勉强,都只能发出难堪的呜咽声。我知道,我可能已经疯癫了,但心里却又出奇地冷静,像是河上冻结了的冰面。

我已经不再年少了。

高中生这个名片,或者说,是青春这张底牌,只有在失去之后,才会觉出它的可贵。

忘记是在哪里看到过这句话了。在这个信息爆炸,大脑过滤信息增多的时代,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是此刻,对于已经结束高中生活的我来说,心中的想法与此再贴切不过了。

所以说人类的感情真的是无法理解,我居然也会产生珍惜这种心情。那些透不过气的、气氛沉重的日子,我到现在仍然记得。那些令人讨厌的议论声,也在我内心中刻下了深重的印记。但当我看向相处了几年的,同班同学的面庞时,我只觉得是那么可爱,那么亲切。

我仔细回数了一下这三年的生活。虽然早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预期,与宁静而幸福的愿望背道而驰,也无谓地虚度了相当多的时光,但是现在,居然有种还不错的感觉。明明都变成孤身一人,把孤独之星贯彻到底了,根本就是零恋爱要素的垃圾青春,到底是哪里不错啊?

三年前,我是以相当不错的成绩考进这个偏差值名列前茅的学校的。第一次考试,成绩就排到了前三十名。那时候,凭我的成绩、外貌和才华,本来是可以过上超现充的生活的,怎么会跑偏成了这个样子。除了退职技术士官这个名头,我已经几乎一无所有了。

我的眼中开始浮现出了那一幅幅场景来。那年春天,林间活动中那个发丝飘飞的身影,那个毫不犹豫倾出自己一点点攒下的积蓄帮助贫苦孩子的身影。那年夏天,则是傍晚失败的告白,还有焚烧原稿时冒出的黑烟。秋天的时候,那个家伙亲手让我陷入极度的精神危机,我不得不开始了漫长的反派之路。就在一切又恢复平静之时,又遇上了灵魂互换的闹剧,既荒唐又哭笑不得。夏天,大家在海边度假,发生了许多难忘的事情。秋天,爱衣突然在ATSD入职,于是开始了艰难的培训负责人生活。还有三年级这一年,与爱衣相互扶持,共同奋斗的生活,与她度过的难忘的夜晚,还有炮火激起的烟尘,有鲜血横流的无助,有民众庆祝游行当中一整晚漫天眩目的烟花,还有在哀伤的鼓乐声中,礼兵步伐沉重地抬着同壕战友的遗体缓缓前进。我永远,永远也不会将之遗忘。

将这三年的故事串起来,意料之外地有那么多可以讲述的故事,甚至足够写出一套拙劣的长篇小说来,这让一向抱怨生活枯燥的我觉得十分震撼。生活的戏剧性和复杂性,有时恰恰是文本表达不出来的,这也一定是它的迷人之处。

已经是午后了,我独自坐在回家的电车上,回味着毕业式前,伊莉丝给我别上花朵时的表情,这个同样是孤身一人的撰稿作家第一次露出寂寞的表情。我不断欺瞒自己,告诉自己真实之物并不存在,可我对那副表情毫不怀疑。

这样就可以了吗?我得到想要的东西了吗?总觉得有些茫然。

我已经记不得了,我最初想要的东西,我最初的愿望。也许是被灵魂互换夺走了,也许是遗忘在了死而复生的前线,谁知道呢?就连它是否存在过,也不得而知。

还没有到最早的下班时间,电车上人不多,大都是上年纪的老人。和我同一节车厢的还有两个身着水手服的女孩子,细嫩的笑声十分吸引耳朵,应该是外校的女生。她们两个手上都拿着装毕业证书的纸筒,在那里兴奋地打闹。据我所知,这条线路也经过风草海岸学校,大概是那里的学生吧,我和外校的学生没什么往来,因此不怎么清楚。本地的高中都是在这一天举行毕业式的,就连武备学校也不例外。隔壁车厢就有一个身着红镶边立领制服的准尉候补生,正偷偷地和水手服女生牵着手,看得我的脸直发烫,只好别过眼神假装没有注意到。

这个时间大家估计都出去玩了吧,我这样苦笑着。今天感觉比平时还要疲惫,好想回家。

要是仁太那家伙在的话,大概率已经和那两个女孩子成功打成一片了,而且还要到了联系方式。说起来那家伙也很奇怪啊,明明就是纯情处男,而且看起来已经被香织迷得神魂颠倒了,虽然本人还没意识到这一点。嘛,谁叫他人形自走炮台的名声传开了呢,这就是刻板印象啦。

至于我…真的就是怂到天顶了,虽然和别人熟络起来之后会意外地疯起来,但还是怂。此刻,我既没有胆量也没有心情去搭讪。

或者,是心里还装着别的女人也说不定。

那是一个颇让人棘手的讨厌女人。

一个我绝对不能示弱,必须逞强的女人。

一个口是心非,心底意外善良而勇敢的女人。

一个聚集我全部黑历史于一身的天敌女人。

同时也是我大概永远、永远不可能再会的女人。

走在路上,我的脚步越来越快,也愈加轻松,不由得哼起歌来。一切都已在今天结束了,也有好好地告别了,也有隐晦地表达出了心声,不知道那个迟钝的女人能不能读懂,如此一来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那个女人的青春面容,深深沉淀在我的记忆里,总有一天会成为有关她的全部回忆。大概也会是青春恋爱留下的,鲜有的痕迹吧。

这是不是就是我想要的结局呢?很遗憾,我不知道,真相早已隐含不清,没人知道什么是对与错。我们的故事在一团乱麻中戛然而止。我曾经企图探究过对错,但只能陷入更深的陷阱。我知道,只要坚持这个答案,就算是错误也终将变为真理,就算是违心的话语,在日复一日的自我麻醉与洗脑中也会变成最真诚的心声。

怀着不知何处得来的释然感,我疲倦地推开了自家的门。

“我回来了。”

“欸?你怎么回来了啊?”樱子一脸意外。

“听起来就像我应该永远不要回来了呢。”

被樱子讨厌了吗?哥哥我可是很受伤的。话说我应该没有哪里得罪到她吧,应该没干什么坏事…吧。

我开始紧张地回忆起这几天的事情。

“我只是有点意外,正常情况下不是应该和朋友出去玩吗?”

“怎么可能?我就是另外一种特殊情况。你了解我的,回家永远是第一要务。平时安安分分,唯独这时候却会意外疯起来,像是换了个人格一样的家伙最恶心了。”

当然,也有我基本没有朋友的原因。

“唉,我的哥哥还是这么残念啊,”她对着我的脸叹了口气,“明明脸还不错的说,为什么迟迟迎不来桃花呢?”

“不许说我残念,”我掐着樱子的脸蛋,“请你改口为孤傲高洁、不屈服于世俗。而且不要对着我的脸叹气好么?”

“哈哈哈哈你心里还没数吗…啊好疼,快放开我,鬼畜大哥!”

“居…居然叫我鬼畜…”

这孩子为什么说出了像是秋叶会说的话。

“咦?至于这么伤心吗?”

我假装擦着眼泪。

“这就是叛逆期吗?”

“喂,”樱子一脸较真地吐槽我,“明明我们两个是兄妹,我却觉得像是在被长辈教训,你是老爹吗?”

“啊,我困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会。”

“喂,我还没说完呢,不许岔开话题!”

我决定无视樱子的抗议,摇摇晃晃地上了楼。

“真是艰难啊人生,就不能多给我点幸福展开吗?”

这样抱怨着,我推开了自己的房门。

啊,有两个女孩子。

我默默地关上了门。

嘶……是特异点吗?还是说我已经病入膏肓,不久于人世了,所以见到幻觉了。

我四处扫了一眼,没错啊,这的确是我的房间。

我不会是突然跳跃到别的世界线了吧。

我颤颤巍巍地再次轻声推开房门。一个黑发单马尾的娇小女生正盘腿坐在地板上的坐垫上,用我的主机玩着竞速游戏,另一个玲珑有致的女生正趴在我床上看着书架上找来的漫画书,烦人的亚麻色辫子甩在了背后。

我默默掏出手机。

“你好,是警备区吗?我是浅野中士,我家有人非法入侵。”

“停,停一下!”

单马尾女生把手柄扔在了一边,大叫着冲过来夺走了我的手机。那个,你的车子已经冲破跑道,跌入深渊了,真的没问题吗?

“平生最忌惮”的女人正哼着轻快的曲子,双腿晃来晃去,显得心情还不错的样子。我瞟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眼前这位她的挚友,耸了耸鼻子。

“哼……”

“你倒是听我解释啊!我们可是很普通地从正门进来的,还和樱子打过招呼了。”

不,奇怪的不是这一点好么……

正巧樱子从楼梯走了上来,端着果汁和甜点。

“啊,”樱子停顿了一下,“重要的事忘记说了……有两个女生说是你同学,来找你玩了。”

樱子经过我旁边的时候,挪揄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啊,两个漂亮妹子啊。”

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啊,我亲爱的妹妹!你什么时候变成“可爱就是正义”的颜控了啊!对我的底细不了解的人或许此刻正吐着口水,骂道“呸,后宫现充”之类的。但是只有我清楚,这两个都是我惹不起的大爷。别说恋爱展开了,和这两位扯上关系,我就只能祈求不发生什么离奇的倒霉事。

我瞪着眼前的单马尾女生——榛名风子。

“干嘛用这种水火不容的仇视眼神看着我,又不是我出的主意。”

趴在床上的秋叶遥转过头来,用一种找到有趣玩具的戏弄眼神看着我。参照我与这女人并不可喜的相处经验,她想说什么我已经能猜个大概了。

“大家关系很好呢,这我就放心啦。我哥哥就烦请大家多关照啦。”

樱子见状,用意味深长的眼神示意了我一下,就立刻放下盘子走了。

樱子?樱子!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轻易地抛弃你亲爱的大哥!你倒是看看啊,这完全不是关系很好的气氛!

与这个女人相处,简直就是社恐的地狱啊!不,除开社恐之外,有这个脑子有毛病的女人在,本身就是地狱了。

“没有必要那么紧张吧,这不是你的房间吗?”

风子拉着我和秋叶遥在茶几前坐下。

就算是这样,我和对面那个亚麻色头发的家伙,在两个小时之前刚刚告别啊。而且在咖啡的作用下,我还说出来很多奇怪的话,煞有介事地认真告别了。现在这是怎么回事?哪里来的处刑方式啊?

如果是别的女孩的话,这时候的正常展开应当是两个人都十分脸红害羞,扭扭捏捏,就其状况来说可能还有利于更深层的展开。但是我对面那位可是人设崩坏的超级美少女,就其异于常人的思考模式来说,我是一点好的预感都没有。

果不其然,秋叶噗地笑出声来,她转身与风子四目相对,极其做作地改用了十分恶心的哀伤语调。

“啊——亲爱的,我们两个大概以后不会再见面了吧!”

风子也饶有兴致地配合她的表演。

“不!亲爱的,你别走,我舍不得你。”

说完,她深情地拉着秋叶的衣袖。

我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够了!”我拍了一下桌子。

风子吓了一跳,一脸不爽地向我抱怨。

“朝我发火做什么?是小遥提议要来的,说想看看你有趣的反应。”

而秋叶本人正掩嘴笑着,嘲讽的表情流露出来。

这女人真是超级恶劣!

“我算是看出来了,你们就是特意来拆我台的吧。有很好笑吗?明明好不容易拿出真心来了。”

够迷惑的行为。感觉我好像找到了这女人始终找不到对象的缘由。把别人的真心当成什么啊!就是这一点才让人讨厌的!不把别人的真心和好意当回事,随随便便就玩弄别人的心,两年前我告白的时候也是一样。

风子见状连忙劝阻我。

“别生气嘛。姑且不论你那黑历史一样的告别,小遥也不全是想捣乱嘛,这是少女心啦。”

你管那个叫少女心吗?!这个世界线的少女心还真是难懂。

你到底是劝阻我,还是纯粹地想火上浇油啊?

而且居然说那是黑历史……

“慢着,听起来像是你已经知道我告别的全部内容了啊。”

秋叶轻轻颤抖了一下,被我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

风子尴尬地左右看了看。

“没,我不知道,猜的!对,是猜的!”

“对,我可以证明,她的确不知道!”

“在法庭里,犯人是不可以互证清白的,你们明白吗?话说秋叶你都动摇地那么厉害了。”

“我,才不可能心虚呢。”她错开视线。

我就知道这女人已经觉察出了我的真实想法。这女人作为一个装模做样的伪现充,察言观色可是立身之本。看到告别时我的神情时,估计就已经感觉到了我的想法,然后因为这个才特意过来什么的。

总觉得不太可能呢,呵呵。

就算有百分之一的概率是真的,但是在产生用这个来嘲笑我的想法时,就彻彻底底出局了,毫无悬念。

真是愚蠢的现实啊。

我无奈地苦笑了一声,气也消了一些。我拿起盘子里的巧克力泡芙,吃了起来。

“这些暂且不谈,你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风子在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包装盒。

“为了庆祝毕业,当然要来玩游戏了。”

“游戏?”

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她是怎么得出的因果关系呢?

我仔细看了看她手里的包装盒。

“嗯?校园梦魇?”

嘶……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一款逃生类的恐怖游戏,我看过好几个Vtuber直播过。

不好,我的大脑在朝我发出警告。

我试着劝说她。

“你看,毕竟是三个人一起嘛,还是玩点多人对抗性的游戏比较好,还能炒热气氛。”

“咦?刚才还想着报警的男人,怎么现在就想着炒热气氛了?这个男人翻脸比翻书还快啊。”

“呜…”我不甘心地呜咽了一声,死瞪着秋叶遥。

这女人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专门来拆我台的吗?特意跑来集火射向打击我的吗?

“咦?小枫想要对抗性强一点吗?”风子好奇地看向我,“那就加入一点新规则吧。”

说罢,风子就掏出手机来。

“我刚才在附近的便利店订了两箱烈性啤酒。我们轮流玩这款游戏,每人半个小时,谁要是吓到叫出声音来,就喝一罐。”

……

这人到底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想出这样的惩罚游戏啊?不行,绝对不行,我的大脑发出了更加严厉的警告。如果拿航空业类比的话,刚才的警告是Pan,现在的警告已经是Mayday了。

我接着试图劝说她。

“你是不是误会我的意图了。你看啊,毕竟是聚会什么的,恐怖游戏不太适合这种场合啊,气氛不对啊。”

“明明挺好的嘛!又紧张又刺激,还契合校园题材。”

“哪有这样契合题材的啊!”

完了,感觉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和这个家伙已经说不明白了。我试图把希望寄托在秋叶上。

“秋叶,你也来劝劝她嘛。”

“欸?啊…好…”

秋叶的反应慢了一拍。她从僵直状态中回过神来,急忙应付了一句。

这女人好像还在事态以外啊?发生什么了?

“那个游戏吗?”她小心翼翼指着那个包装盒,“的确,我也觉得不太适合现在玩。对不起,风子!”

风子露出寂寞的表情。

“果然是只有我一个太来劲了吗?简直像笨蛋一样。而且还提前好多天就开始准备了。抱歉呐,不合你们的胃口。”

忽然有股愧疚感升了上来。真是十分抱歉,白费你的苦心了,但我们姑且也有无法让步的理由在。

“既然小枫和小遥这么害怕恐怖游戏,那就换Plan B吧。”

她说出了我绝对不能当作没听见的话。

我蹭地一下站起身来。

“事先说好,恐怖游戏什么的我才不怕呢。”

风子用略带怀疑的眼神看了过来。

“什么嘛,虽然我退居二线,不参与执勤了。但我好歹也是亲历多场战斗的,可以算作经验丰富了。尤其是联合清剿作战,还拿过奖章,也算是在生死线浪过的人。区区恐怖游戏而已,怎么可能会怕?”

“真的吗?”

“没错,放马过来吧!”

“啊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叭——”

僵尸女学生追了上来,她腐烂狰狞的面孔映在屏幕上,我大叫着闭上了眼睛。

“去喝吧。”

风子用鄙夷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还以为有多强呢…杂鱼…”

我喝干了一罐,将罐子按在桌上。

“切,我又不是最弱的那个。”

我的眼神扫向了沙发的角落。此刻留着亚麻色发辫的前正统派美少女正闭着眼睛蜷缩在角落里,双手紧紧捂着耳朵,脸颊也埋在两腿之间。

“呜呜,我听不见,我听不见…”

原本强硬的声线不见了,细小的呜咽声带着明显的哭腔。

呵,这女人居然变得这么清纯可爱,让人一瞬间误以为她丢掉的人设又被想起来了,想必是已经到了理智值濒危的程度了。

风子则一脸平静地操纵着手柄,甚至还笑出声来吐槽剧情。

“明明这么搞笑,这么有趣,真是搞不懂你们。”

搞…笑?

我对恐怖游戏的认知貌似受到了挑战。

“是我们搞不懂你啊!说起来为什么你完全不怕,从来没被吓到过?”

“大概就是恐怖惊悚要素抗性比较高吧。”

“这一点才奇怪吧!”

风子未来的恋人哟,千万不要抱着莫名其妙的想法,想靠恐怖游戏拉近感情之类的,这家伙可是完全不会害怕的怪物。到时候说不定反而是你吓得躲进她的怀里,不过这样好像在某种程度上也能加深感情,只是完全不帅而已,作为一个男性,事后绝对会羞耻得想死的。

我抱怨着坐在后面的沙发上,心不在焉地看着显示器的屏幕,随时准备逃跑。

“喂,话说你也差不多应该适应一点了吧。”

坐在沙发另一端的秋叶抽噎着,含泪瞪了我一眼。

不妙啊……

这女人果然超可爱。

噫!

咳咳,我知道的,这种想法是很危险啦。反正是这个女人的话,就是个不懂礼貌的坏心眼臭小鬼。但是啊,吓成这个样子的秋叶,今天极其鲜见地看起来楚楚动人。

嘛,总是还是不要去招惹她了,这就是所谓的风险规避。

不过,这样就会发展成我和风子两个人轮流玩的事态了。

呜啊啊啊——真不想这样啊啊啊啊——

“不好!”

听到风子的惊呼,我重新看向屏幕,“You are dead.”的血红色字样显示在屏幕正中央。

风子轻轻伸了个懒腰,然后把手柄扔给了我。

“有点累了,我去活动一下身体。”

我颤抖地接过手柄,有点紧张地坐在显示器前面。

“咦?你这不是比之前上手多了吗?明明之前都是怕得原地转圈不敢进去的。”风子忽然凑了过来。

“是吗?”我操纵着角色躲避着怪物和僵尸。

“加油,这一章就快通过了呢。”

“哼哼,本大爷超余裕的,杂鱼—杂鱼—杂鱼去死吧。”

拐过一个墙角,腐烂的脸又扑了上来。

“啊叭叭叭——”

我急忙捂住嘴,但还是没来得及。

风子指了指啤酒的包装箱,我无奈地再拿出一罐来,拉开了拉环。

“喝了不少啊,我们。”

我呆呆地看着桌子上东倒西歪的许多啤酒罐。

我猛灌了一口,苦涩的气泡涌进了喉咙里。

我瘫坐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意识渐渐陷入混沌。

一阵剧烈的震动把我吵醒了。

我倦怠地揉了揉眼睛,微微睁开困乏的双眼。椭圆的窗户外一片明亮,树梢与房顶从视野里一闪而过。闪亮的银色机翼后沿,襟翼已经展开到了最大度数,引擎后侧的推力反向器徐徐展开。

诶?等一下,机翼?

诶?

“各位乘客,本次航班已到达目的地夏威夷檀香山国际机场,非常感谢您选择我们的航班。”

“诶???!!!”

听到我的叫声,机舱里的所有人都把头转了过来,客舱乘务员用担心的眼神看着我。

“对不起!”我光速道了歉。

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这里啊??!!这不符合常识吧!!

智能机上的时间是3月18日上午10时50分。如果我的记忆系统没有出bug的话,昨天应该是毕业日才对,可为什么今天我会在夏威夷?

我该不会真的跳跃世界线了吧……

如果不是这个原因,那就只有一种可能。

绝对是那两个家伙搞的鬼啊啊啊啊!!

那两个人搞恶作剧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但我还是失算了,谁能想到会花这么贵的机票钱来捉弄我啊!

我茫然地跟着其他乘客下了飞机,走过了廊桥,那两个恶作剧女人就在航站楼里等着我。风子穿了圆领条纹衬衫和灰色的背带裙,秋叶则穿了一件淡蓝色带荷叶边的连衣裙,两人都各自戴了一顶大草帽和一个墨镜。见我过来,还没等我开口抱怨,两人就摆了个夸张的心形pose。

“欢迎来到我们的毕业旅行!”

诶?

原来是这个吗?

昨天在教室的时候,风子确实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去毕业旅行。我以为她是故意捉弄我这个孤独之星,就下意识地拒绝了。毕竟她经常这么干,难免让人怀疑。

就算她是认真的,我姑且也是有自己的考虑的。相比和别人搭伴,我更倾向于自己一个人行动。可以不用顾忌别人,自由自在行动,可以钻进某个小巷或者街道,体验这个地方独有的气息。可以免得和别人产生争执矛盾,这种压抑感我已经不想再体会了。

都告诉过你们我已经习惯一个人,习惯不亲近别人了。

可是这两个家伙,却为了我这种人……

真是没有效率、无意义的蠢事啊。

我不由得笑出声音来。

“你们两个计划通到底都背着我做了什么啊,真是笨蛋,至于做到这步吗?”

“都说了不是我出的主意嘛…”风子抱怨着。

“还有你,昨天你不是反对得非常厉害吗?虽然咱俩敌对已经有年头了,但你那般极力拒绝果然还是让人挺不爽的。”

“我…我也没同意啊,是她,是她干的!”

秋叶慌张地避开了眼神,然后迅速把锅推给了自己的挚友。

“诶?”风子惊叫出声,“小遥,你怎么能这样,不是你说的很担心……”

秋叶迅速捂住了风子的嘴。

“喂…”我盯着日常性失态的伪正统美少女。

你这不是已经露馅了吗?

“啊啊啊啊是谁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伪清纯少女陷入了自暴自弃状态,“和两个女孩子一起旅行,如此典型的后宫事件,换作一般的Gal,这已经是给限制级剧情做铺垫了,你这不是超赚的吗?你还有什么意见吗?”

伪优等生作出了黄油玩家才有的发言。

“啊,我没有意见啊。”

“咦?”

确实,这个女人说的十分在理。虽然有种各种各样的问题在,但和两个美女独处的确是事实。这个女人虽然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但至少还是有好看的皮囊的,完全可以让人做出“我好了”的发言。

而且,抛开这一点……

“既然都被搞成了既成事实,那也没办法了,只能听天由命了。”

“原来这么悲观的吗?!”

“放心好了,”风子使劲拍了一下我的后背,“我已经获得你妹妹的许可了,也和真由理打了电话,重新规划你的工作安排了。”

“话说樱子可是一脸终于把滞销商品卖掉的轻松表情。”

秋叶偷笑着插入我们的对话。

“谁是滞销商品啊,你这臭女人。”

“略略略残念阴暗死鱼眼,过期滞销货。”

“切,不就是仗着自己有个好看的外表吗?虽然也只有外表这一个优点了,其他的完全不能看呢。”

“哎呀,你嫉妒我的人气了?嫉妒了?”

秋叶一脸得意地在我眼前晃悠着。

“吵死了,伪现充。你不也是没有恋爱经历又单身吗?哪里来的优越感啊?小心变成没人要的老女人!”

“哇啊啊啊被鬼畜男诅咒了啊,我要是嫁不出去了绝对会杀了你!”

我挑衅地笑了笑。

“欸欸欸,你倒是动手啊秋叶遥,你倒是打我啊。你能和我打平手就算我输。”

“欸?居然真的考虑对女孩子动用暴力了,这个绝品人渣。”

“看来真的有必要一决胜负了秋叶遥!”

风子急忙把我们两个拉开。

“你们两个怎么在哪里都能吵起来?在学校吵就算了,在这种人流密集地不堪入目地对骂,丢不丢人?”

“都是她的错!”

“都是他的错!”

“你们两个!”

风子很少见地生气了。

“给我有点自知之明啊你们!注意点你们两个的个人形象!去年反密谋的时候,你们两个明明不是关系很好嘛?简直就是最佳搭档了。别忘了你们在有些人眼中,你们两个可是英雄搭档啊!”

“就是因为这样,在关键的问题上才绝对不能妥协!”

秋叶的立场丝毫没有松动。

我也点了点头。

不仅如此,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啊,这个女人每一天每一天都会来找我的茬啊!绝对是捡软柿子捏,欺软怕硬啊这家伙!不如说就是因为这一点,我才拒绝邀请的。和这女人一起行动,我只预料到了血压升高的未来。

风子干脆无视了我们的赌气,叫了一辆出租车。我们把行李都放在了后备箱里,由于我是突然被带来的,除了身上的证件和零钱外,完全没有任何行李。

“总之,为了防止你们吵架,行程就由我自作主张安排了。你们两个也努力好好相处,这是最后的毕业旅行了,下次再见面,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听到风子的话,我和秋叶都没再说什么。

谁能否认她的话呢?我不知道秋叶的想法,我从未做到理解她的想法,但如果是我,大概没有信心能十分畅快地与当下告别。

就算是千万次地抹杀,有些事情也未必能抹杀干净,何况是人心这种无法科学计算的存在。曾经,每一个毛孔、每一根血管都在呐喊着喜欢,蓬勃着浓厚的爱恋,现在真的能够轻易消失掉,不留任何痕迹吗?

我至今还记得那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夜里独自躺在床上,望着漆黑一片的房子,我也会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感到有些寂寞。可是,一想到明天早上又可以见到自己的心上人了,就算是从来没有好事发生也好,就算说不定会流泪也好,总会感到强烈的酸甜感,感到一种隐秘的期待。蜷缩在被子里,一边悄悄地对远方道着晚安,一边期待着明天早点来临。从今以后,这样的日子是不可能再有了。

一旦走出了那道门,便已经没有了拥有人生交集的理由。无论心中有多么深重的感情,也无法逆流而上,摆脱注定的方向。我也不是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不知不觉,我看向了邻座的秋叶。陶瓷般纤细的身躯半躺在座位上,目光看向窗外,那双澄澈的眼睛就像是纯净的琥珀一样。

她沉静的表情真的很漂亮,那是超凡的、画作里才有的美,是应当被摆在中央美术馆里,永远流传下来的美。

可惜,要是她一辈子都不说话就好了。

“小枫,看你一直在发呆,在想什么呢?”

风子从前排转过头来。

“啊,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该不会是在想我刚才说的话吧。”

“喂!”

“诶?浅野终于打算珍惜我了吗?”

秋叶一脸揶揄地插话。

“说什么蠢话啊你,那种仿佛某些男性阴角才有的黑历史你还是不要指望为好。”

“一直都在怼人、欺负人,你就不能多照顾一点别人,温柔一点吗?”

“哈?你最没资格说这些了好不好!好歹我曾经也是拥有现充潜质的优等生,你以为我是拜谁所赐才会变成这个鬼样子啊!而且你居然说我欺负人,那哪一次不是你主动找茬的?给我好好反省啊你!”

“呜…”

秋叶不甘心地把话咽了回去。

“这该不会是经典的傲娇情节吧…”

风子在前排嘟囔着什么。

“嗯嗯?”

“没,没什么,小枫你多少也手下留情一点。话说,小遥你有没有带防晒霜啊,阳光太强了。”

秋叶从随身的小包里翻了翻,找出一个白色的小玻璃瓶来,递给风子。

“小枫要不要也来一点,不然容易晒伤的。”

秋叶用的防晒霜…吗?

也就是说,和这个前·心上人共用私人物品了…吗?也就是说,我也能拥有和她一样的味道了,我也能在身上留下她的香味了。

我红着脸抬起头,坚定地说道。

“算了,还是不用了。”

“怎么了?”

我盯着秋叶,小声念叨了一句。

“能变成那种肤色,总感觉是不是没什么效果啊。”

“呜啊啊啊你说了最不该说的啊混蛋——”

秋叶立刻扑过来掐住了我的脖子。

“放手啊,要喘不过气了。你个嫁不出去的邪恶暴力狂!”

“啊啊啊啊你居然还补刀!!”

“那个…女士,请不要在车里打架。”

“真的对不起!”

“真的对不起!”

车子停在了离海岸有两个街区的一家旅馆。旅馆看起来很新,大概是近几年建造的。因为是平价旅馆,算不上很宽敞,但还是很干净的。好在现在是旅游淡季,住宿要便宜不少,否则预订位置这么好的旅馆是比较困难的。

风子在前台办理好手续后便将一个房卡交给我。

“我和小遥住一间,你自己住一间,没有异议吧。”

她又凑近我耳边。

“我们两个的房间就在你隔壁,可不要想着夜袭啊。”

“这种无用情报就免了,绝对不可能的。”

风子轻轻皱了一下眉头。

“至于否认得这么冷漠坚决吗?”

“奇怪的是你啦。特意强调房间在我隔壁,听起来不就像是有奇怪的意图吗?”

“我才没有奇怪的想法呢。”

“好好好,我的祖宗啊,随便你好了,我要上楼了。”

我搪塞了几句就上了楼。

就算你不说,我也知道那女人和我是什么样的现状啊,蠢货。我心知肚明,并且也已做好了准备,因此绝对不会像几年前那样犯错。我们的未来已经十分明朗了,明朗到一览无余了,是不存在任何未知的可能性的。

我并不想插手做什么,当然也无法插手做些什么。改变命运那种只有成功学家吹捧的愚蠢想法我更不想涉及。唯一必须去做的,便是压制、再压制,直到内心荡不起一丝的波澜,必须时刻确保我的冷静和理智,为此不惜一切手段,自我伤害也好,甚至动用一些药物也好。

不能再容许任何的错误了。

我攥紧了拳头,又松了开来,指甲的印痕在手心里微微作痛。

我,浅野枫,可是真正的男女平等主义者,就算是秋叶那样的绝世美少女也绝不留情,我才不要对那个家伙低三下四的呢,好恶。

我躺倒在房间里的床上,打了几个滚。

昨天被灌了那么多酒,到现在还晕乎乎的,总是先睡一觉吧。

刚闭上眼睛没一会,智能机就响了,是风子打来了。

“有什么事吗?我要睡了。”

“好不容易出来旅游,睡什么觉啊,一会儿出去购物吧。”

“精神头也太足了吧……你们都不用倒时差的吗?不好好休息的话,对接下来的几天都会有影响的。”

“就5个小时而已嘛,忍一忍就好了,干嘛总是窝在房间里。做好准备10分钟后出发哦。”

这家伙是认真的吗?

“你到底会不会算时差啊?明明是19个小时好不好。听好了,虽然现在这里是下午四点,可家那边现在是中午十一点,我们整整少了一晚上的睡眠。”

电话那边陷入了尴尬。

“可是…可是是小遥说要去玩的。”

“认识我这么久,你差不多也清楚把秋叶的名字搬出来对我没有任何作用了吧。”

“明明以前都有用的。”

我嘴角抽搐了两下。

“那个存在已经被抹杀了,彻底完蛋了。”

对面沉默了片刻,一股委屈的声音传来。

“就是单纯的像出去玩嘛,怎样都不行吗?”

不好。

本来想立刻回绝然后挂掉电话的,但我感到有种罪恶感。不是,这该怎么回绝啊,我莫不是被将了军了?

我犹豫着回答道。

“那…要不…我答应你?”

“OK,10分钟后楼下见。”

委屈的语气一扫而光。

她该不会是一切都计划好了吧…

我在床上又打了几个滚,十分不情愿地爬起来。

我走到卫生间,用冷水洗了洗脸。镜子里映出了一张胡子乱糟糟的、毫无生气的脸。我揉搓着自己的眼角,努力使它看起来温柔些,但一松手,又变成了阴沉的死鱼眼。

真不可爱呢,真的。长相也是,性格也是。如果我是个有趣的家伙该多好啊。这样的我却和两个能力近乎六边形的美少女一起度假。

这不是一点信心也没有吗…

洗漱台一旁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小枫,我们到大厅了,你在哪里?”

“嗯,我马上到。”

我简单拉了拉衣领就出了门。

居然想轻轻松松地拯救我,真是自说自话的行动啊。本人浅野中士,可是绝对不想亏欠别人的人。

我乘着酒店的电梯来到了一楼大厅,风子已经坐在沙发上等我了,一旁的秋叶遥见我来了,便又露出嘲讽的表情。

“吃软不吃硬,不愧是你呢。仅仅是美少女落寞的声音就能立刻投降,这也太好搞定了,弱点大开呢。”

“烦死了,黑鬼。事先说好,你的话,就算是坐在地上哭也没用,别白费力气了。”

风子突然冲上来捂住了我的嘴。

“黑鬼这种话千万不能在这里说啊,会造成种族歧视的。”

“哼,我没记错的话,去年十月份,我被ATSD的秘密人员伏击受伤的那次,你可是担心地都哭出来了呢,还说什么‘宁可以命换命也要救我出去’,超没出息的。”

说到这里,这女人掩面笑了起来。

我眼角抽搐着。

“嗬,臭女人,你是真心想打一架了是吧。”

风子见状立刻把我拉开,用恳求的眼神看着我们。

“就当是给我榛名家一个面子,求求你们暂时休战好不好?”

秋叶用挑衅的笑容朝我笑了笑。

我也回敬她以同样的表情。

明明都是这个女人的错。只要对她稍稍有一点温柔,她就绝对会跳脸。

“你们两个怎么都像小孩子一样啊。就不能互相包容一点,宽容一点吗?真是的!好不容易才有的宝贵的高中毕业旅行。”

所以说……

风子少见地垂头丧气起来。

看着她明亮的棕色眼眸,我不禁错开了视线。

并不是从未存在过,想要被这个女人承认,想要亲口听见她的称赞,想要和她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一起为什么样的共同目标而奋斗。

早在她为本地的学生联合会工作的时候,我就憧憬那个不知道疲惫,去为大家而努力的身影,憧憬那个用细心和温柔填补人与人间裂痕的身影,并梦想着能成为她的同伴。

当然,这个心愿,早已经不知遗忘在了何方。

说到底,我连自己都已经遗忘了,过去的志向也好,还有过去所沉醉的梦。

而遗留下来的,只有无休止的敌对和互相攻击。

秋叶也无法直视风子的眼睛,她小声清了清嗓子。

“哼,我就暂且……认可休战了。”

我的脸颊抽搐了一下。

这女人姿态又这么高,你是哪里来的贵族大小姐吗?而且,究其根源,不是你自作主张把我绑架过来的吗?上周才刚刚发售的新作Galgame正推到了关键情节,这个节骨眼上生事我才不爽呢。

虽然有很多话想要狠狠吐槽出来,但那样的话,又会引发无休止的争吵吧。

呵呵,鄙人浅野枫好歹也是前士官,而且出了名的宽宏大量,怎么可能会被这小学生一样的幼稚态度激怒呢?

绝对不是对那家伙有所照顾哦。

我向前迈出了脚步。

热带海岛的街景展现在了我们面前。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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