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显君恩
五百人,五十桌,布置在武英殿上显得恰到好处,既不拥挤也不空旷。
朱由检虎步前移,面带微笑的他近距离查看每一位英武的士卒。
放眼看去,士卒们的脸上,没有几个是光滑的,绝大部分皆是坑坑娃娃,刀疤剑伤留在脸上的痕迹触目惊心。崇祯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目睹鲜活将士们的强悍风采,他的内心深深的震撼了。
战争,战场,杀戮,鲜血,从来都是金戈铁马的厮杀,残酷而又铁血。
“将士们,大家辛苦了,朕今日得见诸位,深感惭愧。”被深深震撼了的朱由检,放弃了所谓的九五之尊,放下了天子威仪,紧握双拳,大声的对着现场的将士们说道。
片刻,殿内负责传声的军汉把朱由检的话在每个桌前都大声的复述一遍。
兴高采烈参加御宴的军卒们,看到他们的皇帝来到身边,都激动万分,正兴奋不已的时候,忽然听到皇上自责的话,他们都愣住了,一个个傻傻的站在哪里不知所措。
“圣上……”跟身后的曹文诏低声说了一句,想要劝阻。
朱由检摆摆手,回身看着身后跟随的几位将军,动情的说;“汝等为我大明,出生入死,百战余生,伤痕累累,劳苦功高啊。”
武英殿上,朱由检动情的声音通过大汉将军的传声在四处回响。
“胜则忘死难,败则斥三军,饷不足以养家,甲不足以护身,兵不足杀敌,训不足征战,残不足抚恤。每思于此,朕皆心忧如焚,将士们的忠勇朕亦时刻铭记在心。朕将改变陋习,安抚忠勇军卒,强健明军。”朱由检挥舞着紧握的拳头,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片刻之后,五百将士握拳捶胸,泪流满面,跪地山呼,皇上的恩典,古朴的情感,在这一刻,化作了凝聚人心的呐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常言道,真话可贵,实话可亲。
此时朱由检的话语,没有矫揉造作,亲切而又自然,这真不是他刻意的宣传,而是目睹军卒们满是疤痕的面庞,感受到他们浑身散付出的铁血气势,说出的真心话,故而赢得了每一个人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激。
鼓乐声起,心怀激荡的军卒刚刚站起身来,就看到王承恩指挥着几十个太监抬着上边裹着红布的箩筐走到每个桌子前。
放好以后,统一撤去筐上的红布,箩筐内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将士们的眼前。
皇上的赏银,每人二百两。
现场的每一个普通军卒,看到这么多的银子就在自己的眼前,这在他们心里的感受绝对是另外一种。
殿内顿时欢声雷动,更多的普通军卒,留下了眼泪。
刚刚的呐喊,那是精神上的需求,因为自古以来的文化传承;此刻的欢声雷动,更是物质上的需求,因为每一个人都需要生存。
军卒们拎着脑袋在军营里拼命厮杀为了什么,所谓忠君爱国,对于普普通通的军卒来说,实在是太遥远太模糊的概念,当兵吃粮,打仗为饷,这才是最基本的需求和动力。
明末的卫所,正常饷银每月一两五分,作为边军的他们每月军饷二两银子,在上官不克扣的情况下,这点银子勉强糊口度日。
现在,皇上一次性就赏赐了二百两纹银,这是他们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拥有的财富,怎能不让人激动,又如何不令人振奋呢。
王承恩在给每一个军卒发赏银的时候,还不停念叨一句:“这是圣上从内帑中节省出来的,皇上不易啊。”
接过赏银,淳朴的军卒都热泪盈眶,使劲的点头。想想也是啊,自己效命沙场,东挡西杀已属不易,圣上支撑着大明社稷,想见更是何其艰难。
煽情需要恰倒好处,少则欠缺,过犹不及,作为一国之君,手里拥有各种资源,只需合理分配,收服人心仅仅在举手投足间。
“传膳……”
喜气洋洋中,欢声笑语间,皇帝赐宴终于开始了。
朱由检带领着曹文诏等将校返回前殿,分别落座,君臣共宴。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朱由检依然非常高兴的继续频频举杯,曹文诏等将校更是受宠若惊。
推杯换盏之后,朱由检微笑着对曹文诏说道:“曹将军,朕诏你入京,意欲提拔用之,将军善欲何处?”
朱由检的意思很明确了,朕叫你来,是要提拔重用你,你希望到你所擅长的什么地方去呢。
略一思索,曹文诏起身回道:“微臣领兵打仗之人,期依旧如愿。”
“嗯,这是自然,不过精兵何有?”
朱由检点点头,又接着发问。
明末之年,卫所疲废,军卒涣散,仅有辽东铁骑还算是精兵一部,曹文诏区区一个游击将军自然不敢染指,甘肃临洮自己所属的一部边军也是兵微将寡,“精兵何有?”圣上所问,直抵困境源头,曹文诏垂下了刚刚还扬着头。同桌的其他将校也都沉默不语,气氛有些沉闷。
前殿如此,大殿内却无这样的情形,军卒们已经在推杯换盏的大吃二喝,笑声叫声此起彼伏,这让曹文诏更是面带难堪,他看皇上正在目光微阖也在沉思,扭头看了一眼侄子曹变蛟,侄子曹变蛟心领神会,悄悄起身行至大殿上做了一个小声点的示意,又回到座位上,没等落座,朱由检睁开眼睛,笑着摆摆手,“将士们难得赐宴,让诸位尽兴亦是无妨。”
曹变蛟闻言躬身说道:“圣上,进宫之前,将军有过吩咐,不可嗜酒过度,更不可违纪造次。此次承蒙圣恩,吾等兴奋备至,自当为君分忧,前来之时,将军与曾与吾等商议,圣上如允诺,臣等可招募流民编练新军。”
“哦,将军可有此意?”朱由检闻听,看着身边的曹文诏问道。
看到侄子说出了前几天互相商议的事情,他小心谨慎的回复道:“圣上,臣自幼在军营中摔打近二十年,自觉也知选兵练兵之道,臣愿为圣上再练精兵。”
“好,好,好。”朱由检抚掌而笑,连说三个好。“朕亦有此意。”
说罢,他一脸严肃的对曹文诏说道:“曹将军,朕命你即刻入职五军都督府,担任右都督,从组神机营。”
这?这!
震惊,绝对的震惊。
一直没明白皇上为何对自己一个小小的游击将军如此垂青的曹文诏再一次震惊了,一时竟然没反应过来。
五军都督府右都督,朝廷正一品的官员,统领京畿及其大明各个都司所属卫所的一切军事训练,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啊。
曹文诏晃晃头,仿佛要驱散刚刚喝的酒意,其实他也没真正的喝几杯,与圣上一桌喝酒吃饭,那个将领都小心应对,怎敢放开手脚大吃猛喝的。稳稳心神,他对面的弟弟曹文耀和雄阔山也一脸的激动对他点头,证实皇上确实说了。
什么是一步登天,现在就是。
“圣上,微臣身份卑微,恐难以节制京中勋贵子弟,”
片刻过后,曹文诏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这才谨慎的回到。
朱由检点点头,心中赞许。
这才是理想中的人选,没有瞬间的狂喜,更没有得意忘形,这种认真的态度就值得肯定。
“嗯,所言极是,不过让敌人闻风丧胆的曹将军也有害怕的时候么?”
朱由检看着曹文诏微微一笑。
“圣上,上阵厮杀,末将绝无惧色,只是后方朝臣勋贵暗地诋毁,软刀子杀人,防不胜防,让人窝囊。”
曹文诏仰头说着,语气里有一种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的意味。
“好。”朱由检猛地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军中有一曹,西贼闻之心胆摇,这才是朕心目中的猛将。”
然后,他一脸的肃然,面带杀气的接着说:“曹将军只管做事,其他勿虑,有朕在此,任谁也不敢造次。”
曹文诏闻言,再也没有迟疑,当即离座,跪拜叩谢:“圣上恩典,末将定尊君命。”
“将军平身,”朱由检两手虚台,示意一下,等到曹文诏站起身形,他语气坚定的接着说,“朕赐你上方宝剑,带领手下五百军卒,进入大营,麾下勋贵子弟但有不服闹事者,拿出你战场上的霸气,一律斩杀,重振军威。朝堂上的弹劾指责,有朕为你做主,无须劳心费神,至于后期粮饷辎重,盔甲武器,爱卿同样无需操心,朕会命人配合所需之物。”说完这些,朱由检站起来,走到曹文诏的身边,满眼希望的神情继续说:“爱卿只管练兵,朕要的是强军精兵,一年之内,爱卿依你这五百军卒作为基础,给朕练出三万精兵。可战建奴的精兵,爱卿可有把握?”
一年时间,皇上为何如此急迫?
一年时间练成三万精兵,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曹文昭心中暗想,骑兵没有两三年肯定练不成精兵,一年练成精兵,唯有火器兵种才可以成型,不过粮饷火器费用可是耗费巨大的,虽说皇上说了一切都有保障,但是万一出现差错自己是承担不起这个责任的。圣上诚心待我,自己决不能欺瞒皇上,必须要把话说清楚,以免耽误皇上的大事,想到这里,他小心斟酌一下语言说:“圣上,练兵之道在于军法严苛,训练艰辛,日不能断,末将选兵俱为家里贫困皮糙肉厚之良善之人,若是粮饷充足,末将相信他们能受得了这份罪而无怨言,只是皇上,昔日戚少保练兵之严,也是三日一操,不是因为其他,而是……”
“而是因为耗费不菲,财力无以为继对不对?”朱由检打断了曹文诏的话,严肃的说:“爱卿只是担心粮饷器械,是么?”
看着眼前这位有点沮丧的军中猛将,朱由检严肃的挥挥手,接着说:“朕知道,苦练精兵,粮饷器械,一日三餐,必定耗费巨大,此事爱卿勿虑,朕会安排稳妥。”说道这里,他又看着这桌上的其他人,笑着说,“一个好汉三个帮,其他几位将军需尽心辅佐曹爱卿,汝等官职均有曹爱卿量力举荐,朕准于奏。”
曹文耀,曹变蛟,曹鼎蛟等人悉数跪拜在地,叩谢圣恩。
“好了,平身吧。”朱由检随意的挥挥手,让大家起来,又看向曹文诏,继续说道:“曹爱卿,你招兵之时,就把话放出去,入选京营军卒,饷银三两,一年后考核成精兵者,饷银翻倍,训练期间,一日三餐管饱,顿顿有鱼有肉,绝无妄言。”
曹文诏和曹变蛟等人闻听此言都愣了。圣上如此举措,毫不吝啬大笔银两,可见对于这个新军精兵给予了多大的希望啊。
曹文诏心中那点最后的忧虑彻底的消失了,他离开座位,带领其他将校一起翻身跪拜:“皇上圣明,末将愿立军令状,一年之内定练出精兵三万,再振神机营军威,与建奴决一死战,如若违背,末将横刀自尽,谢罪皇上。”
“好。”朱由检神情为之一振,端起酒杯,“来,来,诸位将军,共饮之。”
豪情万丈,一饮而尽,效果不错,龙颜大悦。
朱由检再一次端起酒杯,对曹文诏等人说道:“诸位将军,且随朕前往大殿之上,敬我大明军卒一杯。”
武英殿,欢声雷动,笑语喧嚣,朱由检赢得了所有将军和军卒们的热烈欢迎一致拥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