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倪婷的记忆中,妈妈一直都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与自己的个性完全相反。
倪婷三岁之前妈妈一直带着她住在舅舅家,其实那间房子是姥姥姥爷去世后留下来的,本应该有妈妈一半的继承权。一向刻薄的舅舅对她们说,“都是自家人,就住着吧,咱就是把房子卖了分了,也分不到几个钱......”
她妈妈当时只有二十四岁,面容姣好,身材高挑纤细,没有工作,就被倪婷的舅妈介绍到了一家歌舞厅去当服务员。那几年的人们,随着经济迅猛发展的浪潮,将自己无限度地解放出来,整日整夜地挤在歌舞厅里,放纵着身心。
倪婷的妈妈从服务员做到陪酒女再到舞厅里的歌手,几年间存了不少钱,而这个时候,关于她的各种流言蜚语也开始在这个偏远小城肆意传播。
每天清晨和傍晚,广场上空的电线杆上鸟雀叽叽喳喳飞来飞去,不远处的已婚妇女们各自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布包,聚在一起议论着那个叫倪美琴的女人。那些不堪入目的字眼,从她们恶臭逼人的嘴里蹦出来,施加到别人身上,显得那么理所应当。一直等到该回家做早饭了,或者是夜晚广场上的灯要熄灭了,她们才会着急忙慌的互相抬手道别,先心虚地转着眼珠子,张望一下四周,然后托着臃肿的身体匆匆逃离现场。
那几年间,年幼的倪婷每天从早到晚都待在那个家里,与舅妈和她五岁的儿子待在一起。
有一次她和那个男孩一起在客厅里玩玻璃杯,男孩手里的杯子摔在了地上,他伸手去捡,割破了手指,舅妈走到他们身边的时候,那个男孩突然指着倪婷说,“是她打破的。”倪婷连忙摇头说道,“不是我,是哥哥不小心......”话还没说完就被舅妈一巴掌打得趴在地上,她小小的身体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最终还是忍着眼泪没流出来。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在客厅玩过,始终把自己关在那个阴暗的房间里,唯一的乐趣就是趴在窗户上望着对面的山,小小的眼睛里又惊喜又期待,仿佛看到那座山就看到了全世界。
后来有一天晚上,舅妈和舅舅吵架,妈妈本打算上前劝架,却被舅妈指着鼻子骂道,“还不是因为你这个贱人不学好,成天在外面都做的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我们家在外面天天被别人嚼舌根。”倪婷的妈妈低着头一言不发,对面的女人继续骂道,“你那么骚,怎么没有男人包养你啊,你赶紧找个人滚吧,再不滚这日子我也过不下去了。”
小小的倪婷站在妈妈身后,看到她欲言又止,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倪婷拿起桌上的遥控器,使劲的朝对面张着大嘴,面红耳赤的舅妈扔去。遥控器猝不及防的砸在了那人的脸上,那人突然坐倒在地,抓着身旁的男人哭喊道,“连小的都开始欺负我了,你看着办吧,要么我带着儿子走,要么她们今天就滚。”
后来舅舅塞了几十块钱给她们,让她们拿着钱晚上先去住宾馆,等明天大家气都消了再回来。然而第二天一早,妈妈带着倪婷刚进家门,就发现他们在打包自己的东西。
倪婷的妈妈带着倪婷离开了那个小城,来到了相隔不到一百公里的另一个小城,也就是许博一从小生活的地方。
临走前,倪婷站在楼下破旧的花园前,看着妈妈扛着一个又一个箱子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她抬头望着那个熟悉的窗户,听到楼上的舅妈一声惨叫,几分钟后妈妈走了下来,她手里提着一个箱子,笑着说,“走吧婷婷。”
倪婷抓着妈妈的手,紧跟着妈妈的脚步,她心里知道,自己再也不用回到那个家里了。终于她们要向着窗前的那座山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