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客平刚开始还略微有些紧张。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地躺了好久,可就是睡不着。
平常看起来很简单的睡觉在这时几乎比登天还难,他无论如何都没有半点睡意,真是件怪事。
李客平数了很久的羊,感觉天都快亮了,才慢慢进入了梦乡。
他终于睡着了。
……
有谁能明白梦的世界呢?
梦是现实与幻想的重逢。它既与主物质世界完全重叠,却又混乱模糊,毫无规律地投影着主世界的种种事物。
它是如此的安静,这永恒不变的寂静世界更像是死者安眠的国度,不为人知的混乱记忆则是死者的陪葬品。
它还是如此的“被动”。人们有时能清晰地记住梦里发生的事,甚至记住一些微妙的细节,但却无法左右梦境的走向。
梦中的李客平清醒无比。虽然这记忆会随着他醒来而逐渐消退,不过他现在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定位——关进透明瓶子里的人。
他能看到那边光怪离奇的世界,却过着这边普普通通的生活,无能为力地看着妖魔鬼怪们横行霸道。
他先看到自己像贡品一样,被固定在床上动弹不得,只能眼巴巴地等着什么玩意儿来收割自己的生命。
床实际上是个不怀好意的大祭坛,它把人三分之一的生命都拿去献给一个威势滔天的怪物了。
人们都知道这一点,但依旧无可奈何。那个怪物死不了、打不垮、磨不灭,顽强地伴随着每个人一生。
李客平在床上奋力挣扎着,希望自己的身体能稍微动一动。就算无法反抗它,他也想看清那怪物的真实面目,但他依旧失败了。
李客平又看到,自己天天坚持不懈地往魔鬼的嘴巴里钻。
这个场面既惊悚,又滑稽,骇得他说不出话来。
瞧,他现在又开始往里钻了呢!
每钻过一次,魔鬼就快速揪走他一些头发,还把他的头发往白里变。
即使他明知道这点,也还是继续往里钻,像个传送带上的猪崽子一样无能为力地往刀片下送。
没挣来一分钱、没承担起一点点的责任、对社会没有任何意义,岁月急吼吼地把他绑了去,快马加鞭地送给魔鬼。
现在他也明事理了,不用岁月催,他自己主动往魔鬼嘴巴里送,一天天地送。即使他知道魔鬼是要把他啃得渣都不剩,也不眨下眼睛。
他早就听说了,魔鬼和岁月对待一无所有的失败者,都是要疯了般地喝他们的血的。
往里钻,往老变,他只能受着呗。
随着时间的流逝和内心的堕落,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逐渐竟有了一种隐秘的痛快,麻木的快感就这么冻住了想要反抗的手脚。
这个大嘴在等着他,背后的手在推着他,怪物、魔鬼都转着圈圈,晃得他有些眼花……
他曾想过停下,他有些不敢再走了。
他明明白白地看见一个衰老丑恶的自己在死亡的路上满面茫然地走着,什么也没留下,只是傻里傻气地奔向了死亡!
可是,他得继续走,没法立在那里不动。
梦想?决心?尽是一些好听的名词,生活就是无奈的现实……自己的未来在何方?谁能告诉他,他该怎么办呀?
李客平出了一身汗,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现在是上午七点三十七分。
他心情很好,这次入睡,不止怎地竟没做噩梦。他只是闭着眼睛在床上躺了几个多小时,并没有真的睡过去了。
他想着,这次是他的胜利。
在过去的几年里,李客平读过不少心理学著作,明白梦只是人类一种潜意识的心理活动,也没什么神秘的。
即使梦中的世界光怪陆离,那也不过是一些畸形产物,根本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他可以克服那些东西。尽管他之前说自己害怕睡觉,不过在多数情况下,他睡得很沉,只是梦见自己醒着罢了。
在李客平内心平静下来后,他开始了新的一天。
他先乘上了一列绿皮火车,慢悠悠地享受着旅途的时光,就这样一路坐到了世界的尽头。
在道路的终点处,铁路都像是被一种伟力扭曲了,他不得不从火车上下来。
他放眼望去,远处是一片荒原,就像是这个世界的边界,荒凉而孤单。
李客平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在心中嘀咕着:这里好像很眼熟,我似乎在哪里见过几次啊,就在……在……
“你在苦恼着怎么回去吗?回去很简单的!”
一个扛着锄头的农民大哥爽朗地笑着,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回忆。
李客平立刻在心中大声反驳道:“不,我回不去了!”
就在此时,就像兔子被猎豹盯上、羚羊被狮子盯上一样,李客平莫名心中一紧:
他们、他们抓我了!决不能被他们抓到!
他不知道“他们”是谁,甚至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抓他,但潜意识却告诉自己:快跑,快跑!决不能被抓住,死也要把……送到!快跑啊!!
就像是有无数只厉鬼在背后静静地盯着自己一样,李客平如芒刺背,立刻发足狂奔。
他跑过了一条复杂阴郁的街道。
这街道眼熟得可怕,他以前在梦中有好几次都迷失在这条街道上,他还记得前面有个小咖啡馆……
他感觉哪里不太对,逐渐放慢了脚步,喃喃自语道:“这、这里莫非是梦……”
“不能停!”
如惊雷般的一声暴喝把他吓了一跳。他定睛看去,却是一个坐在驴车上鞭挞着瘦驴的中年汉子在大嚷着。
不过这声响也给他提了个醒,一步都不能停,要赶紧逃才行!如果被抓住的话、如果被抓住就会……啊啊啊!
李客平奋力跑了起来,他闯进一个工厂,从工厂的暗洞那里钻了过去。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昏暗的过道中赶着路,小心翼翼地注视着脏污的地面,不敢有片刻的放松。
突然,一只冰凉苍白的手慢慢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地摇了摇。
他被骇得面如土色,小心翼翼地转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