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居区西面,约400多公里处。
看不见的地平线上,一条高触天际,横贯南北的混黄灰线,由西北向东南滚滚而去,沙尘沿路推平道路、房屋及锈得只剩下车架的车辆。线条后面,房屋如被橡皮抹去的痕迹那样不复存在。
尘暴推动着巨大的沙堆以24小时百公里的速度向前推进。
傍晚的中央区的扬声喇叭正在播出一条公告。公告较为简短,带有警告意味,说的是战略储备库少了二十公斤小米和六百个过滤棉。委员会将加强物资管理,对偷盗战备物资的行为将实行绞刑。
公告同时鼓励举报者,检举偷窃者会获得赃物奖励的一半。这则不大不小的消息引起不少人的兴趣。二十公斤小米和六百个过滤棉,对荒野中的任何人来说,是足以称得上是笔大买卖。
夜深渐深,蔡温武的皮卡驶进了南铁城的北大门。
不同于往常的寂静,午夜的聚居区今日显得很热闹,隔离带的加固工作和1号水培农场的发掘正在加紧进行,重要设施的迁移还在赶工。1号农场的发掘还未完成,留给他们的时间越来越紧张。
蔡温武回到聚居区很晚。按照女人留下的线索,他们找到了另外几处尸坑。零星证据显示和聚居区存在关联。她的脑海里塞满线索,理不出清晰头绪,这种感觉让她很不安。她打算去趟隔离区。
蔡温武想找个值得信任的人,来共同梳理目前的局面,同时便于向张果脯汇报她今天所经历的遭遇。午夜深沉,农场处的探照大灯依然穿不透尘埃,她隐约听见有人喊她,北门主干道走来一熟悉身影。
她奇怪道:“你怎么来了,我正想去找你。”
来的是陆文海。“听说你出了趟城?”蔡温武这样的人物有点任何风吹草动,似乎都容易引人注目。陆文海一直在等蔡温武,听说她回城了,第一时间赶来了:“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发现?”
蔡温武将过去几小时经历如实相告。陆文海脸色变得很难看。蔡温武对有人偷运尸体出城这件事很担忧。
她不怕权力纷争。权力之争说明南铁的“自治”做的不错,网状权力结构有利于正在壮大的聚居区。而军管的一言堂已不合适现在的南铁。他担忧的是,超过底线的纷争会带来凝聚力涣散。
蔡温武望向中央区西南面,那里是2号水培农场所在地,水培农场的管理办公室就设在中央区和农场的中间。那是座三层旧楼,那一片区是布鲁斯·李的辖区。陆文海猜到了蔡温武的心思。
“你怀疑是农场管理处的布鲁斯·李”。陆文海摇着头。布鲁斯是新上任的农场主官,替代之前在尘暴中死去的前任,一个脚跟没能站稳的新人,不说有没有这个胆量,李肯定没有这个能量。
“要把尸体偷运出城,要经过运输管理处,治安队,警察暑,物资管理处,一个新人不可能轻松打通所有环节。”陆文海分析道:“如果是你,想瞒过所有人把尸体偷运出去会怎么办?”
“一张委员会的通行证。”蔡温武眼睑跳了跳:“你的意思是,七人委员会中,有人介入这件事?”
陆文海虽然不是很肯定,但委员会肯定有嫌疑:“这件事,想暗中独立调查有难度,可能需要张果脯介入。”张果脯即是委员会总理事,同时值得两人信任。张果脯介入,行事无疑容易些。
陆文海阻止了蔡温武单独调查布鲁斯·李的念头,虽然蔡温武有这个权力。蔡温武的担忧倾向于内部。而陆文海更在意狗群和尘虫。陆文海想起几周前小七和白涛的意外,会不会与孤狼女说的尘虫有关。
“你也不知道尘虫?”蔡温武疑惑。陆文海作为前国家知名病毒学家,生物学是其专业基础,如果连他都没有头绪,说明南铁的科考进度不但落后于生态巨变,可能同样落后于某些大型聚居点。
陆文海不安的是,这种未知因素,是否会成为聚居区的潜在威胁。野狗生理组织虽然没有质变,但它们正在适应新环境,对外部威胁的识别变化很大,人类不过是这种变化的受害者。
这种变化会不会影响所有生物?孤狼女口中的尘虫,是新环境下的旧物种,还是诞生于磁变环境的新生物。如果是后者,这将是生物学上的一道分水岭。人类显然还未做好应对巨变的准备。
陆文海神色凝重。最近一年,他为隔离区的安危奔波,的确在科考上投入的精力越来越少。一个科研工作者变成习惯于使用手腕的政客,他有些自责。现在他们还不得不面对来自内部的纷争。
“不用自责,这些年你已足够尽心尽力,这点谁都没法否认。”蔡温武望着眼前过度衰老的中年人,陆文海这几年的确为聚居区和隔离区付出太多,她能看出他的不安,转移了话题:“我很奇怪,一个女人为何有如此高强度的身体”
蔡温武同样对孤狼女很在意。
“可能和小七的情况类同。”陆文海略作思考:“看来小七不是唯一特殊的那个,感染者人群中存在着新的可能性。”想起小七那身古怪的力气,对比孤狼女,他原本的疑问渐渐有了头绪。
小七是陆文海学生,与何小川一样,跟着陆文海参与实验室研究。想起这个学生,陆文海的精神状态稍许好转:“我认为,新环境如果强迫人类作出改变,感染者可能是人类走出困境的一种方向。”
看到陆文海谈及小七时脸上的满足,蔡温武那张满是褶皱和铁血的老脸不由多了几分安详。几个学生中,陆文海最宝贝的学生是谁。当然是小七。这点人人皆知。小七是隔离区中的师哥,有威望。
“小七他们还没回来?”蔡温武略担忧,虽然她知道这种担忧毫无根据,她对小七的身手引以为豪。
“还没回。他喜欢讨我开心,总是自作主张,做点份外的任务。”陆文海不可察觉的得意:“没准儿,又遇到他感兴趣的什么新鲜玩意儿。你是不是很羡慕我。”他那张苦脸少有的显露光彩。
两人对小七的深夜不归似乎并不太过担心。“对了,你怎么这么晚来找我。”蔡温武知道以陆文海的脾气,深夜来访,必然有重要的事商量。
陆文海原本缓和的神色,再次变得不安起来:“你看看这个。”他将一张画着潦草线条的香烟纸递给蔡温武。
打开纸条,蔡温武眼睛眯成缝。这是张画得很潦草的坐标图。图上注明了聚居区方位,同时在聚居区西北方向画了个代表旋转的铅笔涂鸦:“纸条哪来的?”有人知道了斯诺气旋的存在。
这本该是寥寥几人知情的秘密。气旋存在的秘密如果在聚居区流传,无疑会带来不可预测的动荡。这是不可承受的。
“我爱人给我的。”陆文海原本早衰的身体仿佛又老了几岁:“有人塞给她的。对方没有掩藏行踪的意思。轻易躲过警卫,大摇大摆走进实验室,感觉像是警告?”他对这种判断缺乏把握。
“看清楚对方长什么样子没有?”蔡温武觉得这件事有点不符常理:“有没有提出什么条件?”
“175左右,偏瘦,男性,没摘防尘面具。但衣着不像外围区的人,隐约还有女人的香水味。”这是女人对来者的观察,当时陆文并未在场。他无奈:“奇怪的地方也在这里。只有这张纸条。”
“香水?”蔡温武眉尖一挑:“聚居区内用的起香水的地方,一双手数的过来。我怎么感觉对方是故意引诱我们去找他。”她疑惑:“陷阱?”
蔡文武端详纸条,折痕很新。她和陆文海走进皮卡,车内有空气过滤设备,他们摘下面具,蔡温武嗅着纸张,有清新的烟草味,这是新纸:“聚居区内能搞到香烟的地方不多,普通人没这个能力。”
“香烟+女人+香水,你想到了什么?”蔡温武有了猜测。
陆文海脑海里闪过一个地方:“三香屋?”三香屋,顾名思义,香烟的香味,香水的香味,女人的香味。这是聚居区唯一被默认的娱乐场所。是那些有姿色而潦倒的女人用身体换饭持的地方。
为生存奔命的黑暗中,看不到未来的苦闷需要的不仅仅是漫无边际的忍耐,更需要适当的释放。三香屋的存在,某种意义上有这方面考虑。更何况,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比“sex”更容易获得的娱乐。
“陆文海,你是个笨蛋,这不是什么警告,而是一次邀请。”蔡温武猜测着邀请背后的意图。
背后的人肯定不简单。“会不会和她今晚的经历有关联呢?”蔡温武梳理着纷乱的线索。陆文海依然没有明白,如果对方真的想邀请他们,那为何多此一举:“对方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一方面,对方在向我们展示肌肉。”蔡文武推理道:“另一面,可能对方也有顾忌。”她略到赞赏的说:“如果我们被动赴约,意味着对方可以选择地点,就会有控制力,心思缜密啊。”
“现在去三香屋?”陆文海看了看表:“这个时间合适么?”
“刚好。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