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九月份开学后，从初一新生荣升为初二学姐的海姣萌生了想要转学的念头。因为她的弟弟，海语今年也读这所中学的初一。
自从海语在迎新晚会上跳了段街舞后，他的名字传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夸张到连海姣上厕所，也能听到隔壁间的女生讲电话的时候，提到海语的名字。
没错，大家都这么说：
“就是那个男孩，帅得一塌糊涂！名字叫海语，比学长单鸣还要帅，但是人可比单鸣友善多了……”
对此，海姣持保留意见。首先她对学长单鸣是很仰慕的，他们同在文艺部做播音员，学长已经主持了大大小小很多场晚会了，而海姣永远都只是幕后人员，与单鸣合作成了她的梦想。至于海语呢，那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弟弟，从小吃喝拉撒睡都在一起，在海姣看来，海语永远都是那个三岁了还在尿床，因为爱出汗，所以总是臭烘烘，需要不停洗澡的坏崽子。
小的时候，海姣仗着比海语高，经常抢他的零食。假如海语反抗的话，海姣是会打他的！
说海语比单鸣帅？切！海姣嗤之以鼻。
可是在放学的时候，结伴而行的女孩子们在看到海语穿着泛白的牛仔裤，斜挎着书包，半睁着迷离的眼睛在校门口站着时，纷纷发出了低低的尖叫。
“哇哇哇——看到没，那是海语哎！海姣，快看快看呀！”
海姣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自个儿的弟弟有什么好看的，早晨还看到他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被妈妈追着逼着洗脸呢。对了，忘了说，海语最讨厌水了，可能因为小时候被逼着洗澡洗多了，他现在懒到脸都不想洗，只拿湿毛巾擦擦了事。
当然，海姣没跟大家说海语是她弟弟，她发自内心觉得丢脸。千万别让大家看到他们其实是姐弟！海姣缩着脖子躲在一个女生背后。
“快看，快看，他的牛仔裤有几个破洞哎，真不知道门卫老师怎么放他进来了，好个性哦！”女孩子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海姣都快烦死了，真想告诉她们，海语上幼儿园时尿裤子的糗事，这样不知道她们还会不会说海语帅！
忽然，海姣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的名字：“海姣，等一下！”
海姣的心脏重重地跳动了一下，这个人的声音厚重沉稳，像粗陶器一样有质感，是他，单鸣。
海姣回过头，单鸣与另外一个播音站的女生，也是他的搭档赛娜一起走了过来。
怎么她也在……海姣略微有些失望。
“海姣，这是下一期的文稿，你复印一份，下周我有事，假如我来不了的话，你顶替我与单鸣主持。”赛娜态度冷淡地嘱咐着，从小巧精美的包包里掏出一份打印稿。
“我真的可以……”海姣兴奋极了，拿过打印稿，话还没说完，就被赛娜打断了。
“先别那么肯定，你不一定能上！”赛娜似乎觉得海姣很好笑，嘴角一撇，闪亮的护唇膏在阳光下很耀眼，“如果不是因为大家都有事，也轮不到你的。”
说完，她跟单鸣扬长而去，单鸣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光彩照人的赛娜，对海姣熟视无睹。
望着俩人的背影，海姣有些惆怅，耳边还在回响着女孩子们议论海语的声音，忽远忽近，听不清她们在讲些什么。
与单鸣合作……尽管赛娜的话很不中听，海姣的嘴角还是扬起了一个弧度，谁都不知道，这个瘦小的女孩子就要跳起舞来了！
二
午餐如同平常一样丰盛，贤惠的妈妈总能让姐弟俩吃得十分开心。
“姐，这个鱼很好吃，你不许跟我抢，否则我剪你头发！”海语趁海姣走神，一把抢走了盛着鱼的盘子，放到自己碗旁边。
海语就是这么自私，搁在往常，海姣肯定要与他大战一场，好好教教他如何与人分享美好的东西，但是她今天心情很好，暂且不跟海语计较，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姐，今天我怎么没在学校看到你？你下课都不出来吗？放学怎么不等我？妈不是嘱咐你等我一起回家的吗？我在学校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呢！”海语吃得头也不抬，乌拉乌拉喷着酱汁大声说。
好讨厌，最讨厌人边吃东西边讲话了，海语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人夸他呢！海姣还是忍不住重重把筷子往桌上一扔：“以后你不用等我，我也不用等你，各走各的路！”
本以为海语会站起来大声说：“臭丫头，谁想跟你一起啊！”
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海语停止了嚼东西，他有些困惑地望着自己的姐姐，眼神很受伤。那是海姣十分熟悉的神情，也只见海语这样子一次过。在很小的时候，为了捉弄海语，海姣骗他玩捉迷藏，海语找，海姣藏。但是海姣偷偷回了家，留下海语一个人在废弃的工厂里。她幻想着能有人带走海语，这样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了，她就会跟从前一样受爸妈的娇宠，再也不会有人过来分走一杯羹了！
可是海姣在家里待到晚上，就再也待不住了，外面下了很大的雨，海语还是没有回来。爸爸妈妈急坏了，在雨地里奔跑，大声喊着海语的名字。电闪雷鸣，海姣被吓坏了，她开始有点想念海语，对爸妈说了实话，海语在工厂里。
在工厂里找到海语的时候，海姣一直不敢面对海语，而是藏在爸爸身后，偷偷看着那个抱着膝盖，哭得嗓子都哑了的小男孩。
海语看到爸妈后，十分内疚地抽泣着，用一种海姣从来没有听过的懊悔声音说：“对不起……我把姐姐弄丢了……对不起……”
“所以你就一直不敢回家，在这里找姐姐吗？”爸爸心疼地问。
“嗯……”海语哭得鼻涕都流到了下巴上，但是突然，他看到了爸爸身后的姐姐海姣，就像是被人捂住了嘴巴一样，他不哭了。
海姣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眼神，那种善良的、受了伤害的眼神，就像一只小鹿，无辜地看着海姣，在质问她，也在怨恨她。
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三
是呀，为什么要那么对他呢？
这也是海姣一直在思索的问题。可能是自从弟弟出世后，她所受到的关注就少了吧。爸爸妈妈似乎更喜欢海语些，因为他好动，又懂事，嘴甜得如同抹了蜂蜜一样，总能把工作很累的爸爸或者家务活干得抬不起头的妈妈哄得开开心心，觉得养这么一个儿子真的值了。
而海姣呢，海姣觉得那样太虚伪了，她宁愿给下班后的爸爸拿双拖鞋，倒一杯水，或者帮妈妈分担一些家务，做些力所能及的实事，不像海语那样，靠着一张嘴闯天下。
当然，不能忽略最重要的部分，天生聪颖的海语成绩比海姣好多了，这似乎也成了大人们津津乐道的部分——海语将来是有大出息的！
海姣越想越分神，播音稿念到哪一行了都不清楚，而且还有两三个字拿不准正确读音，她琢磨了一会儿，放下了翻字典的手。
这难道不是一个请教单鸣的好机会吗？
海姣几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她还从来没有与单鸣说过话，虽然在一个播音站，但是她播音的次数很少，而且每次去单鸣都在与赛娜讲话，从来没有注意过远处还站着一个胆怯的女孩，只能默默地藏在他的光环背后。
下课后，海姣拿着稿子去了单鸣的班级。
高年级的学生没那么闹腾，大多数都在屋里自习，海姣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没有看到单鸣在里面，也不敢大声喊单鸣的名字。终于一个看上去很和善的女生出来了，海姣怯生生地拉住她，问：“姐姐，请问单鸣在里面吗？”
本来做好了被嘲笑的准备，但是女孩没有笑她，回过头看了看班里，摇了摇头：“不在，应该在操场踢球。”
海姣又走到操场，终于在足球场看到了穿着球衣、大汗淋漓的单鸣。
她大着胆子走到单鸣身边，轻轻地说：“你好，单鸣，我有事想要请教你！”
连说了两遍，单鸣才发现自己身边有个矮小的女孩，他似乎忘记了海姣是谁，高高扬起了眉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你是谁？”他直接地问，看神情，应该不是装的，他的确不知道海姣是谁。
海姣有些失望，可她还是执著地自报家门：“我是海姣，跟你在一个广播站，稿子是赛娜给我的。”
讲到赛娜，单鸣“哦”了一声。这时，远处的队友在喊单鸣快过去，单鸣双手拢成喇叭状，对着远方大声答应了一声，迅速拿起海姣递过来的稿子，草草扫了一眼，不耐烦地告诉了她正确的读音。在把稿子还给海姣的时候，他重重加了一句话：
“以后自己查字典。”
说完，他小跑着走了，加入了足球队伍。
海姣傻傻地拿着稿子，很失落，很难过。第一次的交谈这么不愉快是她始料未及的，单鸣竟然不知道她是谁，她已经在广播站待了一年多了，单鸣怎么可以这样忽视她呢？！
海姣真的很想把稿子往空中一抛，算了，不背稿子了，但是想到过几天可能会有跟单鸣在一起排演广播的机会，她咬了咬嘴唇，忍住了。
海姣回过神，忽然愣住了，因为就在三米远的地方，海语怀里夹着一个篮球站着看着她，他的脸上洋溢着不怀好意的笑。
他该不会什么都听到了吧？海姣紧张得出了一身汗。
“谁也不许说！”海姣冲海语伸出一根食指，静静地在他面前摇晃了两下，大概是海姣凶巴巴的表情伤到了海语，他不知所措地挠了挠头：“姐，那个人对你这样，你还警告我？没神经吧你？”
“谁也不许说！”海姣又强调了一遍。
“我对你太失望了！”海语突然很大声地说着，愤愤地看了海姣一眼，扭头走了。
四
尽管老师要求了几次，让单鸣和海姣多排练几次，可是单鸣总是匆匆对一遍词就借故走了，海姣看得出，单鸣对于海姣很不满。
因为紧张，海姣说错好几次话，都要单鸣帮她圆过去，这样一来，他就等于一个人想两份词，比平时更累了。
明天就要上场了，海姣害怕极了。在吃晚饭的时候，她告诉了家人这个消息。
“明天下午六点在学校礼堂，我有一次主持，你们去看吗？”海姣不自信地说，她拿不准赛娜会不会来，也怕自己到时候又说错话，在爸妈面前丢脸。
“当然！”爸妈十分高兴，很欣慰地答应了。
“海语去吗？”妈妈和蔼地问闷不吭声的海语。
海语没说去，也没说不去，默不作声地扒着碗里的米饭，海姣知道，那天可能真的伤到他了。但是又不能在大家面前道歉，海姣偷偷在桌子底下碰了碰海语的脚。
海姣借故离开了饭桌，来到了阳台上，果然，过了两分钟，海语也跟着过来了。
“什么事？”海语双手插在兜里，满不在乎地问。
“那个……”海姣结结巴巴地说，“前几天，是我不对，明天我希望你能来看我主持。”
海姣道完歉后长舒了一口气，心情好了许多，可是海语却撇了撇嘴。
“因为跟他主持，所以你十分开心是吗？”海语一语道破海姣的伪装，十分不客气地说，“到时候看情况吧！我还没原谅你在学校里不理我呢。”说完，他用力拉开门，钻进了客厅。
这个臭小子！海姣气不打一处来，还真是傲慢哪！
“随你便！爱来不来！”海姣气愤地冲着海语的背影喊着，有点想哭，但还是忍住了。
哭的话明天眼睛会肿的吧，那样还怎么主持呢？
五
会议室里人来的比想象得多。海姣透过帷幕，看台下哄哄乱乱的观众，爸妈在前排坐着，海语没有来，因为提前给他预定的位子空着。
海姣失望透了，这个弟弟真不像话！
“海姣，快上台了，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再跟单鸣对一遍词吧？”老师焦急地找到海姣说。
“好的。”海姣拎起长裙，走到后台找到对着镜子整理发型的单鸣，他今天穿了一套白色的礼服，帅极了。
海姣开始与单鸣对词，她时不时还要扫一眼纸稿，而单鸣则极其不耐烦地接着她的话，他接得没错，可是海姣却频频出错。
“搞什么？！你究竟行不行？！”
在海姣错了第三次后，单鸣终于发怒了，他把梳子往地上一摔，“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你这个人能力实在是太差了！老师，你再找别的男主持，我跟这样的笨蛋没法合作。”
说完单鸣站起来就要走。
老师拦住了单鸣，正要替海姣说好话，一个令海姣胆战心惊的声音响起来了。
“哎哟，单大少爷，你这是去哪儿呀？”
人还未到，声音先到，海姣知道，这是赛娜回来了。
她有些嘲弄地看着海姣，啧啧两声，平淡地瞟了过去：“人呢，帮我换衣服吧！”那气势，像极了女王。
海姣的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她真后悔把爸妈都叫了来，明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怎么会跟单鸣这样优秀的人同台主持呢，赛娜回来了也好，他们才是最佳搭档。海姣用稿子遮挡着脸，想趁大家不注意离开后台，可是一只胳膊拦住了她。
是单鸣。
“喂，你把稿子拿走了，赛娜还怎么跟我对词？把衣服和稿子都留下再走。”
他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感情。
这时，赛娜说话了：“稿子早背好了，根本不需要背了，她喜欢让她拿走好了。”
单鸣上下打量了一下海姣，冷峻地说：“稿子是我辛辛苦苦编写，然后打印出来的，这样辛苦的劳动成果，就是毁了，我也不愿意让一个笨蛋拿走。”
这句话像刀一样戳进了海姣的心脏，她实在受不了了，泪水奔涌而出，还没容她反应过来，突然门口冲进来一个人，“哈”地一声上前，一拳打向了单鸣。单鸣痛得大叫一声，措手不及，脸颊立刻红肿起来。那人还不住手，夺过海姣手里的稿子，一把砸在单鸣身上：“你才是个大笨蛋！像你这样的人，根本不配做主持！”
说完，他拉起海姣的手，几乎是拖着她离开了后台。
是海语！
出了后台，海姣终于哭出了声，她重心不稳，就倚着海语的胳膊站着。海语替海姣擦掉眼泪，还不忘补上一句：“姐，你再哭妆都化了，跟熊猫一样，本来就丑，现在更丑了！”
海姣哭着打了海语一拳，说：“你这个臭小子……”
六
第二天，单鸣被海语打了的消息像鸟儿一样飞遍了校园，海语又一次成了大家议论的对象。
“哎，听说没，低年级的小帅哥打了高年级的大帅哥呢！”
“哎？真的吗？为什么呀？是海语打了单鸣吗……”
“单鸣也该打，我早看他不顺眼了，每天仗着自己是主持人，傲气死了……”
身边的大部分女孩都在讨论海语，他似乎成了惩恶扬善的小英雄，虽然在周一大会上被点名批评，可是大家都不觉得这有损海语的形象。
海姣觉得奇怪，怎么以前没有发现单鸣是一个如此讨厌的人呢？
放学后，海姣跟几个同伴往门口走，她们还在议论海语的事情。
而海语就在学校门口站着，依然是那副邋遢的样子，无精打采地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只有海姣知道，他在找她，他的亲姐姐，那个跟他一起长大的人。
“喂！”海姣冲海语招了招手，海语立刻绽放出大大的笑容迎接。
“咦？！”身边的女孩们诧异极了，她们不敢置信地看着海姣，七嘴八舌地问：“怎么？海姣，你跟他认识吗？！”
“是的，我跟他认识！”海姣自豪地指着那个器宇轩昂的男孩大声说，“那个海语，是我海姣的亲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