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一切准备就绪，东子穿着孝衣打着幡走在最前面，一行人一路吹吹打打夹杂着呜呜咽咽的哭声到了已经挖好坑的坟地旁边，那棺木很沉，需要六七个年轻力壮的男人们一起抬。施成川和秦玉珍走在最后面，施成川不抬头，不说话，只是跟着走，这几日他脑袋上的白头发又多添了一些，俨然一个老头子了。白的黑的头发毛毛燥燥地顶在脑袋上，被风吹乱的头发根里露出红布刺啦的头皮。秦玉珍还是两只手交叠着抱在胸前，一只手插进另一只手的袖子里，她蹒跚着她的外八字，那大脚已经没了从前的稳当利索，拖着步子一步一步挪。她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还是止不住地往出滑着眼泪，一颗又一颗挂在脸上，又慢慢滑下去滴到衣袖上。在封棺以前亲人们可以看棺木中那孩子最后一眼时，施成川和秦玉珍两个人愣是没有去，对他们来说，似乎不看那最后一眼，或许就不会有离别。
在坟地里，棺木下葬那一刻，张霞哭得更凶了，秦玉珍也放出声地哭，她趴在田里头，两只手钳在土里，只是哭。施成川看着那棺木一点一点被放了下去，看着张林他们拿着铁锹一点一点地把黄土埋了进去，他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想要冲上去把棺材从那坑中拖出来，心都要揪出来的慌张感，他觉得他不冲上去拦着那些人，他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四儿子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施成川疯了似的跑到坟前，把正在埋棺材的邻居都吓了一跳，他一边往跟前扑，一边念叨着。
“先不要埋，先不埋，打开看看。
“这里头是我施家的四儿子嘞。
“打开，看看，是不是还有气，看看老四是不是还有气。”
“快呀，快呀，打开呀。”
“快，大根二根，快把你大扶回去。”
“大，走吧，回去，大。”
“最后再确认一下，万一看错了呢，确认一下。”
“大，大，走了，在家里放了三天了，一直没醒，不会醒了，老四，他不会醒了。”
“施家二哥，走，回去，让老四好好走吧。”
“我就是说一定要确定好，万一他又突然扯上来一口气呢。”
拉拉扯扯之间，不知人群中哪一个“噗”地一声放了一个屁，当然不会有人在意这些，大家都沉浸在悲痛中，早已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小小年纪的立国却是例外。
“嘿嘿嘿，哈哈哈，谁呀，哈哈哈。武强哥，你听到没？”
“嘿嘿嘿，谁放了屁嘞。”
立国在宽大的孝衫里扭来扭去，一颗小脑袋左右转着，想找到一点乐趣来，只是大家没人应和他，看到这样的立国，旁边跪着的人哭得更凶了。立国见状，便又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跪着，跪了许久，跪完了，看着大家磕头，他也有样学样地磕头，磕完了头一行人起身往回走。张霞一只手拉着立国，一只手抹着眼泪，也慢慢往回挪着步子，立国这才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妈，妈妈，我们不带爸爸回去了吗？”
“妈妈，爸爸今晚就要睡在这里了吗？”
“奶奶，我们能不能带爸爸回去？为什么要把装爸爸的匣子埋了？”
“妈妈，什么时候我们再来把爸爸挖出来？”
这一串声音把周围原本已经平复了些心情的人儿惹得再次放声大哭，立国见着没人带爸爸回去他也哇哇地哭了起来，一路哭着回了家。
“老二，你说这过几天迁坟的事，照常进行吗？这老四都没了。”
“妈的，我就说，算这个日子算球那么远，现在迁这个坟真是闹心。”
“哼，那还不是二哥一手操办的。”
“老三，你个混球。你是不是头上长包了？老四病了那么长时间，让你回来，你倒好，等他过世了才来，你在外面干球些什么事？”
“怎么？这是怨我吗？谁知道你这一天天在家里干些啥？那老四好好的小伙子怎么他就突然没了？”
“妈的，你个没念过书的头不合适的混账东西，我今天非打断你一条腿，你这次从回来你就阴不阴阳不阳的，你想干啥？”施有义说着就要朝老三扑过去。
“老二，老二，算了，不理他，家里乱七八糟一堆事呢，咱不能自己乱了阵脚。”
“你听听他说那话，那是人说的吗？”
“老三，你也闭着嘴，还有很多事需要做呢。”
施有信不在了，但是施有信活着的时候大家去庙里问的仙人家，许的那迁坟的愿还得做完。因为家里已经办了一场丧事了，所以迁坟的事宜就简之又简。到了选定的日子，施有仁去了棺材铺里拉回了提前订做好的“整骨盒”，备足了纸火和丧葬一应物品。到了那小坟堆旁，前来帮忙的乡亲们一起挖了开来，只是挖到那白骨的时候却是没人敢去把它拿出来。几十年的坟了，有具不完整的白骨已经算是幸运的了，那具骨头七零八落地散在那里，有的钳在土里，有的可能被拉扯到了别的地方，总之看着不是那么完整。头骨倒是完整清晰，只是被塞满了泥土，邻居们只是站在旁边，大家你推我我推你，谁也不敢去碰。
“你们三个弟兄谁下坑去把它们请上来，我去找把干净的刷子，刷刷上面的泥土，好重新规整。”
“老二，要不，你去吧。我这个，我没整过这些东西，我万一弄不好破坏了啥规矩呢。”
“唉，你们这群人，大哥你说这话，什么叫没整过，说的好像我就整过一样。我去，我下去，这有啥的，不就是一具骨头嘛，它也不能把我咋的，再说了，这还是自家长辈呢。”
施有义说着跳了下去，拿起那头骨把里面钳进去的泥土抠了出了，又仔细吹去了上面的尘土，小心翼翼地拿到了放骨头的匣子里。坑里的骨头被一块一块找出来，在“整骨盒”里大致摆出了人形，最后有一些细小的找不到的骨头也只能作罢。大家整理完了尸骨，抬着那小棺木埋在了施有义房子不远处的另一处坟堆旁边，对着那坟烧了纸钱，磕了头，一应程序做完，算是完成了一项心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