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豫良久。
楹羡还是迈步走进了营帐。
楚业冷冷笑着,抬眼看向掀起的帐门。
那张开的双唇,还未来的及说出来话。
只见那挂在他脸上的冷笑,此刻却已消失,眸中便是不忍。
可他到底还是埋头笑了,虽然那笑有些僵硬,虽然眸中已有了星光。
“我来是想救你……”
楹羡自己都听出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我们是敌人。”
楚业抬首道,语气便是嘲笑,“你救我,就是叛国。”
楹羡不禁咬唇,埋首沉默。
“其实,如果没有这场战争,我们或许能够成为很好的朋友。
可是楹羡,这不是和平的年代。
我们是敌人,我帮你,是叛国,你助我,也是叛国。”
“但你们是侵略者。”楹羡有些难以理解道,“我们是在保卫自己的国家。”
“战争不是我能做决定的,我只是个小人物,上面让做什么,我做便是。”
楚业看向楹羡道,一字一句都那么认真,“我服从自己的国家。”
“不管什么事,总有对错的,我相信你能分清对错。”
楹羡蹙眉道,“你这不分对错的支持自己的国家,就是愚忠!”
“可在自己的国家面前,什么是不可抛弃的。”
这不是问句,他说的那么淡然。
楹羡不禁有些佩服眼前的男人。
“对,你就被抛弃了。”楹羡勾起唇角笑道,“你为你的国,谁又会为了你,不顾生死来救你?”
“我们只做有价值的牺牲。”楚业也笑了。
楹羡一时语塞,只得听他说下去,
“我孤身一人来此,天天睡不好,担心受怕的,我也倦了。
楹羡,我们最后谈谈心吧。”楚业低头笑了,道,
“你很适合谈心,很适合做朋友。可是却很少人知道你的善良,这世道,不适合你这种人。”
笑着,楚业便安静了,他叹息般道,“你一定觉得,活着很累吧。”
不是问句。
楹羡莞尔一笑,不说话。
楚业确实对她观察的很仔细。
但这如果不是为了利用,该多好。
见楹羡沉默,楚业咧开嘴笑了,“我已是将死之人,你再那么压抑自己,活不长的。”
“我不怕死。”楹羡道。
“可若你阴气太重,是上不了天堂当神仙的。”
“上了天堂就不孤独了吗?若还是孤独,成魔成仙或成佛又有何区别?”楹羡看向楚业笑道。
楚业也失声,笑了。
“别人都有人心疼,你呢?”
楹羡沉默不语。
楚业继续道,
“你总是轻易被别人利用,别人总能看到能利用到你的地方。
我是真的心疼你一个傻姑娘,你一直没人保护,你一直孤独,却佯装无所谓。
我是在你们的军营里,我必须处处小心,说真的我真的很累,其实说实话我也想过放弃,可是我不行,我被派到这儿来,不是来轻松的。
这里也没有人会保护我,我们吸引彼此,只因同病相怜。
可楹羡,你看看你周围的人,他们都是你的国人,是和你同吃同住的人,你为什么那么孤独呢?”
听楚业说完,楹羡咽了咽口水,转身走出了账门。
她径直来到绍骞将军的账前,整理了下思绪,掀开了帘门。
“你回来了,盘问怎么样?”绍骞将军抬头看向楹羡。
“将军,若你被敌军俘虏了,面对敌军的质问,你会知无不言吗?”
“我不会被俘的,我会在被俘前自我了断。”绍骞将军淡淡道。
“我说的假如。”
“你不相信我吗?我当然不会背叛自己的国家,这不仅仅是他们的,也是我的!”
绍骞将军皱眉道。
楹羡知道自己的言语间,刺伤了将军。
沉默片刻,她忍不住咬唇道,
“对不起将军,我没这意思。只是楚业,他的选择,和您一样。”
绍骞将军不禁埋头沉默了。
见他摆手,示意楹羡离去。楹羡低眸转身离去。
她仰望着账外的夜空,篝火屏住了星辉。
她闭目用力呼吸着空气,这场战争,无论对谁而言,都是不公平的。
不论引发战争的那个人是谁,他都不会是第一个死的人。
犹豫良久,楹羡还是忍不住去探望楚业。
他身处我军这么久,一定也很累吧。
他每晚睡不好,也肯定不习惯我们这的饮食。
他是敌军的人,身为青禾国人不该心疼他。
可是他曾温暖过我,我岂能对他如此?
想到此,楹羡赶紧回住处拿了些水和吃的。
她想,若楚业不是因为立场不同,若不是因为处于这样的乱世,他一定是个善良美好的人。
楹羡刚来到帐篷门口,还未抬手触碰账门,便听到了将军在里面的叹息声:
“楹羡可能并不漂亮,并不优秀,可她真的是拿真心待人的。”
“我知道她是一个好人,我知道她需要温暖。
可你们呢?有真心待她吗?
我是不能为此放弃我的国家,我不能让我父母在天之灵,还以我为耻,因我受辱。
可你们呢?是为了什么总是伤害一个真心待人的人呢?
是因为她说话不好听,还是因为觉得她没有价值?”
楹羡站在门外,听完楚业的话,她不由抬头凝望着夜空,然后就忍不住笑了。
楚业是个好人。
“我会找个人代你死去,你活着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
将军道。
楹羡心里不由一咯噔,冒了身冷汗。
她刚想掀开帘子,阻止将军,楚业的笑声传了出来:
“你不怕死,也不怕背上谋反的罪名?”
楚业语气间满是嘲讽的意思。
楹羡不由放下了胳膊。
将军,连敌人都知道,你最怕的就是背上那莫须有的罪名。
“反正都要死的,我当然可以按自己的意愿选择死亡。”
将军笑了,
“反正我死后这江山会成为什么样,后人对我的评价又是什么,我都不会知道。”
“但我不可能成为叛国者的!”
楚业坚定的声音不由让楹羡松了口气,她又忍不住笑了。
眸中的光,比夜空中的星光更璀璨。
“我也不会容忍他国之人,在我国土上放肆。”
将军声音重了很多,楹羡忍不住从帘缝间看向了里面,两人对峙着。
她能感觉到两者目光相接触时擦出的火花。
待绍骞将军走出帐篷,楹羡深呼吸着,躲藏到了营帐一侧。
待将军走远后她才走进去。
“曾经在我的眼中,朋友都是一样的,可现在,我的眼中有了三种朋友的分类。
一种是只是说说而已的。
一种是用心交的。
最后一种是用命交的。”
楹羡道,“你说我们是那种?”
“我们是朋友吗?”楚业笑了。
“当然是。”楹羡笑了,”我虽保不了你的命,但是你这个朋友,我认。”
说着,楹羡笑了。
只是眼角温热的泪,不甘聚于眼眶。
沉默片刻,楚业笑了。
“直到遇见你,我才希望两国能交好。但可惜,我们谁也无法左右战局。”
楚业叹道。
楹羡也跟着笑了。
拿出准备好的水,楹羡倒了一碗。
将水送到他唇边。
楚业笑了。
笑的那么好看。
见他喝了一口水,又一口水。
楹羡突然忍不住湿了眼眶。
又不由笑了。
可惜啊,我们谁都不想对不起自己的国家。
如若两国一直交好,我们或许无缘相见,但是那才该是对的。
账门被人暴力掀开,一阵凉风灌入。
楹羡不由心一紧。
见楚邕被人强行架走,捆在了营地中央的木桩上,楹羡不由握紧了拳。
看着那些往楚邕周围加柴的人,楹羡不由咬紧了牙齿,尽管眼睛刺痛的难受。
但楹羡还是不甘落泪。
“烧!”
一声令下,楹羡再看不到楚业的身影了。
那火烧的如此的旺,里面的人该有多痛苦?
抬首恍惚间,楹羡像是坠入了无底的黑洞。
在黑暗中坠落着,却又仿佛悬浮在那黑暗之中,看不到亦触碰不到任何的东西……
她拾眼望去,所谓一寸山河一寸血,可这偌大的江山得需要多少的人葬身在这山河之间?
她不想要谁流血,她也不想任何人死去。
可江山嗜血,它爱极了毁灭,爱极了痛彻心扉的泪。
它或如文人般形容的,似是副名贵的画,但文人却不懂得,它如画的表象下,是森森的白骨。
“将军。”
楹羡有些疑惑的看着站在她面前的人。
“跟我来,”绍骞将军转过身,叹道,“蛊毒很厉害啊。”
楹羡勾起唇角,仰头望向头顶碧蓝的穹苍,朵朵白云,悠哉悠哉的飘着。
她眼角突然有些温热,心中突然多了些感慨。
这江山,是真的美。
本以为他会活着,毕竟他不是坏人。
可我怎忘了?
这是战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