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宋府僻静,江雀月很快便沉沉睡去了。
梦中沉浮,她恍惚听到婴儿啼哭,又看到天上星星坠落又升空,有万千饿殍伸着干枯的手臂来掐她的喉咙。
她从梦中惊醒。
“姐姐,你还好吗?”一华服女子坐在她身侧,轻声叫道。
江雀月一惊,往后坐了坐,问:“你是谁?”
那女子蹙着一双淡眉,清秀的面庞露出恬淡的笑容。
“我是宋俞的女儿,宋若若,姐姐莫怕。”
“你怎么在我房里?”江雀月防备地拿过床头的面纱,迅速带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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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若若却恍若未见,只是端起一旁的银耳莲子羹,“我瞧着天黑了,姐姐还不出来,怕是饿坏了,便送来了羹汤。恰巧姐姐做了噩梦惊醒了。”
江雀月看向外面,果然已天黑了,这一觉竟睡了这样久。
“谢谢你。”她掀开被子,“不过我此刻并不饿。殿下回来了吗?”
“还没呢。”宋若若将羹汤放在了一旁,道:“姐姐当心,外头凉,多穿几件衣服才好呢。”
“我去看看。”
“天黑了,秋水街吓人得很呢。”
“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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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穿着鞋,门被轻轻推开,江雀月一抬头就瞧见时北阙站在门口。
她立刻跑过去,问道:“怎么样,还好吗?”
时北阙一把横抱起她,皱着眉头看着她的光脚丫,笑骂道:“鞋子也不知道穿。”
她羞红了脸,小声道:“快放我下来,还有人在呢。”
时北阙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宋若若,皱了皱眉头,问:“这位是……”
宋若若欠了欠身,甜甜道:“若若见过殿下,臣女乃姑苏城城主宋俞之女。”
时北阙将江雀月轻轻放到床上,这才道:“原来是宋姑娘。不知你在此处……”
“臣女怕姐姐饿着,便来给姐姐送碗羹汤。”
时北阙眉头舒展了些,问道:“是不是有些饿了?”
江雀月摇摇头,说:“睡得沉,忘了饿。”
他笑了,低头将她的绣花鞋拾起,耐心给她穿着,一面轻声说:“你呀,怕是早上那几只桂花糕吃撑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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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备了晚宴,殿下和姐姐可与我一同前往。”宋若若在一旁出声道。
时北阙沉吟片刻,点头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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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席。
江雀月瞧了瞧这满桌的菜,看向宋俞的目光不免多了几分沉重。
“王爷王妃恕罪,近日城中瘟疫盛行,府上钱粮多半拿去赈济灾民了,也没什么能招待贵客的。”
“无妨。”时北阙并未怪罪,语气也轻松了不少,“宋大人辛苦了。”
“哪里的话,为国为民,都是应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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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野。”时北阙一面夹了点菜放到江雀月碗中,一面随意道:“跟宋大人说说今日在秋水街所见。”
“是。回宋大人,秋水街百户人家几乎全部染上瘟疫,幸亏封锁及时,疫情尚未扩散,只局限于秋水街内。但秋水街情况不容乐观,疫情来源尚未找到,御医们还在加紧试药中。这期间,恐怕还要死伤不少。”
宋俞叹了口气,道:“这些老臣都知道,只是这瘟疫之症刁钻,怕是没那么容易研制出药方。”
时北阙点点头,“这是自然。不过,多亏了宋大人在疫情爆发之初便封锁了秋水街,不然,时至今日,恐怕连宋府也不能幸免。”
宋俞的笑容几不可见的僵了僵:“王爷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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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时北阙搁下筷子,抬眼瞧他,“宋大人的消息何以如此灵通?听说封锁秋水街时,仍未有人发病,还尚在潜伏期呢。直至两日后,才有十余人开始持续高烧、卧床不起。”
宋俞的胡须一颤,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臣……惶恐,不知王爷这是何意。”
宋若若也赶忙跪下了,颤声道:“殿下明鉴……那日父亲恰巧到秋水街的药铺寻我,那是我宋府的铺子,我平日便在那儿帮衬。父亲听掌柜的说最近几日常有风寒咳嗽的人去抓药,这才疑心是否是瘟疫。殿下您也知道,大水过后,爆发瘟疫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江雀月沉默坐着,目光静静地扫视过他父女二人可以说是滴水不漏的反应,即便她心中也有疑窦,却不得不承认,宋若若的解释是合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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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下做什么。”时北阙突然笑了,“起来吧,不过是问个问题罢了,不要小题大做。”
宋若若这才扶起宋俞,委屈的小表情实在是我见犹怜。
江雀月笑了笑,往宋若若碗里夹了个鱼丸,道:“若若姑娘委屈什么?”
宋若若垂下头来,小声道:“臣女不敢委屈。”
江雀月拍拍她的手,嗯了声,“不委屈就好,否则呀,才叫殿下委屈呢。”
时北阙挑眉接话道:“我委屈什么?”话里藏着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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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明明是在嘉许宋大人应对及时,怎知宋大人会错了意,以为殿下在怪罪呢。却又不知这好好儿的夸奖,怎么在宋大人耳中却成了责怪,还连带着若若姑娘一同受惊。可不叫殿下委屈么。”
宋俞忙来打圆场,横着眉斥责道:“若若,不许胡闹。”转头又笑看向他二人,“王妃说笑了,臣也是怕殿下误会。”
时北阙淡淡道:“哪里的话。”
此事就这么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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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完膳,时北阙起身道:“多谢宋大人款待了。”
“王爷一路舟车劳顿,又在秋水街访查疫情整日,实在是辛苦,今日便早些歇息吧。”宋俞作揖道。
时北阙淡淡笑道:“宋大人也早些休息吧,明日与我一同前往秋水街,不知妥不妥当?”
宋俞的目光沉了沉,面上不动声色:“王爷明日只管叫臣便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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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中,江雀月心中有诸多疑虑,还不及问,便听得时北阙剧烈咳嗽起来。
她吓得不浅,忙翻出药包来,急匆匆往外跑。
“干嘛去?”时北阙拉住她。
“煎药。”
“让下人去。”
“我不放心,你快歇着,我去看着火。”
“那我们一起去。”
“啊?”
他便学她嬉皮笑脸道:“我自要与你同进退。”
江雀月笑出声来,替他将大衣掖了掖,才点头说好。
询问了丫鬟后厨的位置,二人便乘着夜风钻进了厨房里。
炉子上还炖着宋若若煮的莲子羹,正好省得升火了,江雀月便将那羹汤拿到一边去,将药煎了上去。
一番鼓捣好之后,二人搬着个板凳守在了药罐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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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疫情有什么蹊跷么?”
“如席间所说,宋俞封锁秋水街的举措太过及时,必是提前知晓了会有瘟疫爆发,才作出此举。”
“我也觉得奇怪。但瘟疫这个事儿,他又如何提前知晓?”
“这便是我们接下来几日要查的了。”
“但,他作为姑苏城城主,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时北阙眯了眯眼睛,“恐怕背后还有更大的阴谋。”
“还有个问题。”江雀月迟疑道:“方才我睡觉的时候,宋若若不知为何闯进来,看到了我的脸。我记得,两年前宋家老爷子过寿的时候,灵云和宋若若都去了,她们应当见过的。可方才,她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疑惑的情绪……她怎么不觉得奇怪呢,明面上江灵云才是王妃……但今日,跟在你身旁的却是我。”
时北阙的眉头蹙了起来,沉声道:“恐怕是有旁人已经知晓了此事,知会给了她。宋俞应当也已知晓了此事。”
“什么人?”江雀月紧张起来,替嫁可是欺君之罪,现在还不是将此事公之于众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