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威廉先生真是什么都敢说。三十年前，八国侵略军入北京，烧杀掠抡，无所不作，北京城沦陷，那是大清朝的事情，如今民国初立，整顿军队，洋人妄想亡我中华，我万万同胞也是绝不姑息的！”
“我以为郑老板是聪明的商人，应该看得清楚现在的时事，郑先生不如先出门看看，你的同胞是多么胆小懦弱。”翻译传达完这一句话，屋外的瓦罐声也消停下来，洋兵们从庭院进入正堂。文华注意到，进来的洋人足足有几十个，比一开始来的时候多得多。
官兵向威廉传达完消息就站立在两边，威廉说了一句话，就转身往外走了，翻译着急忙慌地转述：“我们司令说，整个六道胡同也都查过了，的确是没有，暂时就信你一回。”
官兵乌压压地走了出去，九爷也离开椅子慢慢往外走，这是已经靠近大门口的威廉转过身来，从怀里摸出一块金表来，向九爷晃了晃，翻译扯着嗓门叫道：“给郑老板看样好东西，免的你不相信！”
九爷盯着那块金表，眼睛眯着又紧锁眉头。还欲凑向前再看看的时候威廉和洋兵就已经走出家门了。他深呼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去。文华在她跟前小声说：“爹，瓶子都碎了。”
九爷放眼一看，原本摆放在正堂门口的两只青花瓷器碎的四分五裂，整个庭院，连假山上栽的茶树也被连根拔了，更不用说屋门大开的厢房了。九爷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他对文华说“不打紧”，紧接着吩咐伙计下来收拾。他自己却绕过正堂，看屋后的鱼缸。
鱼缸被砸在地上，那条半米长的大金鱼横躺在地面上，鱼鳃费力地翕动，尾巴挣扎着拍打着地面。“哎哟哟！”九爷忙蹲下来捞起金鱼，赶紧放进旁边的水缸里，又让厨子舀满了清水。金鱼在里面游了几圈，吐了两个泡泡，重新恢复了生机。
“爷，那洋人把您前儿给夫人新买的首饰都给顺走了。”一伙计跑过来汇报，九爷拂了拂袖子，摇头叹息：“不打紧，女人的东西再置办就是了。”
“还有您的古董……”伙计还没说完九爷就挥了下手让他先走了，他把庭院的躺椅伸开，让文华帮他拿来了烟斗，重重地躺了上去。
“为什么洋人把我们的东西弄坏了爹都不管，偏偏最着急那条金鱼呢？”文华站在九爷旁边，心里很不解。
“大概是因为它有灵性吧。”九爷手持烟斗，对着天空，眼神直直地看着。
洋人虽然走了，文华心里还是不安，她在想，那人到底是洋人还是山妖，是不是要抓全中华的小孩来吃？想到这里，她迫不及待要找石头妈问清楚。
可刚踏出家门，她就看到脏乱的胡同里堆上了各种破铜烂铁的杂物。起初她不甚在意，靠近柳树林，她听到有妇人在说话。
“洋人也来你家了？”
“可不是嘛，乱翻了一通，弄得乌烟瘴气，我这刚把破锅碎碗的扫出来，也不知道收废品的收不收。”
“真是晦气不是，我们招他惹他了？冬至都过不安生。”
“我说哇，还是都怨九爷家，没事招惹那洋鬼干嘛，还连累街坊邻里……”
文华听着，气极了，她大声反驳：“你们胡说！”
妇人们转过身来看到是文华，撇了撇嘴，碎碎念着“好大的威风劲儿”低头往家走，文华又说道：“我爹才没有招惹他们，我家也被破坏了！”
没人听得见，文华窝着一肚子火，找到了石头家的打铁铺，石头还在门口洗磨石，看到文华过来赶忙擦干净手，憨笑着跑到她问跟前，忙问她有什么事情。
“我想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山妖。”文华看着石头，不可避免地带着怨气。
“为什么这么问呢？”石头很奇怪，文华之前不是还说“怪力乱神”什么的吗？
“我不知道，我分不清他们是人是妖，也不知道他们想要做什么。”文华抿着嘴，还想问什么，石头爹已经从铺子里出来了，看到文华他脸上堆起笑容来，细着嗓音怪里怪气地对她说：“二小姐呀，怎么来我这铁铺，土里土气地，可别脏着您了！”
文华很不耐烦地别过头去，石头一家她最烦石头爹了，明明她和石头都是朋友，还非要一口一个小姐，弄得她好像是来监工似的。
文华不愿意搭理他，转过头去看石头，石头爹也看石头，石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爹破口大骂：“小兔崽子，还死皮赖脸找二小姐玩，自己几斤几两你不会掂量掂量！”石头“哦”了一声，灰溜溜地钻回铺子里，片刻又探出头做口型：“明天我再找你玩。”
“婶儿呢？”文华没办法，只好问石头爹。
“我老婆去买油了。”
文华向铁铺张望了一眼，有些纳闷：“洋人没来你这边吗？”
“什么洋人？”石头爹好像并不知情。文华便转身往回走，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洋人知道东西就在我家里还要去别人家翻东西？为什么说是六道胡同却只去了家周遭儿？
文华一边想着，一边踢着路边的小石子儿，踢着踢着就到了石板桥，过了桥是猫眼儿胡同，这里住的多是小买卖人，人比六道胡同多，宅子更小更密，远一点的巷子还有个车夫厂，而丫头住在更靠边的城根的茅草屋。文华搓了搓手哈了一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往里走了。
她一般都不愿意进去的，里面人多路又窄，地上总是泥浆混着菜叶，还有股臭水沟——脏！但是文华想着看看丫头去，就顾不上这么多了。
文华沿着墙根儿走，尽量不踩地上的泥浆，但这是不可避免的——等穿过整个猫眼儿胡同抵达丫头所在的茅草屋时，青色的布鞋还是整个包上了一层泥浆外壳。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见到丫头的时候，文华还是吓了一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