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讲。”
……
那是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情，久到阿喆都不知道是发生在几年几月了，只记得自己那时候只是个穿着大红裤的小屁孩，每天都只会想着怎么玩，怎么吃，怎么躲避老师上课的提问啊，怎么在可以在上课发呆时不被老师发现。
……
如果阿喆没记错的话，那天的阳光非常的刺眼，那天自己穿着的也是大红色的衣服，那天上着的应该是数学课，老师在讲台上捧着的应该也是数学书，嘴里巴拉巴拉的讲着数学题。绝对不会记错的是那时候的数学书是非常小小的一本，只有一本作业薄般大小，不适合折飞机，适合折小元宝，现在已经有三本作业薄这般大了的数学书就非常适合折飞机。
不知道是哪个大人常说，小孩子天性爱玩，好动。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认真听课呢?是吧！更别说是阿喆这种天生头脑发达，自带顺风耳千里眼的小娃娃了。窗外有百灵鸟叫，就立马转过头疯狂拍打旁桌的桌子，和旁桌说：“嘿！我听到了鸟叫！”这时，原本好好听着课的旁桌便会被阿喆给吸引到，望向阿喆指的那个方向，望着那只不知是什么的鸟陷入思考。阿喆也拧过头，不再望向那只自己不知道是什么鸟的鸟，而是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道在想什么，但总觉得自己在想着什么，总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被上帝打入凡间的，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可爱小仙女，总觉得上帝有一天，会在集训会时扒开自己头顶上的云层，射出光芒万丈的线，自己便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飞冲天，引起无数小朋友的惊讶。
就在阿喆因为自己的幻想傻乐时，老师抬起头，将目光转移到讲台下一群小小人中，揪住了正在望着窗户发呆的阿喆，一边拿着直尺敲打黑板，一边喊道：“阿喆，认真上课，别走神。”说罢，又低下了头，恨不得把自己埋进书本里。
阿喆却并没有回应老师的喊话，而是一直呆呆的望着窗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大喊道：“妈妈，是妈妈！我的妈妈来了！我的妈妈来接我回天上了！”
老师便转过头，正在认真上课的小同学们也跟着转过头。数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的望向窗的外边。在烈阳的照耀下，在一片绿油油的世界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人。当她来到教室旁，抬起她那憔悴苍白的脸时，老师便认了那正是阿喆的妈妈。
阿喆的妈妈在门口停了下来，挥了挥手，老师见后，喊了声自己先看下书便小跑着出去了。阿喆望着两个站在在门口小声的说着悄悄话，还时不时望向那正往这边瞧自己的大人们陷入了疑惑。只好先坐下来，按耐住自己激动颤抖的心。
阿喆望着书本中那些四处飘动的数字过了好一会儿，老师才叫起自己的名字。
“阿喆！”
“诶！”阿喆听到自己的名字后，迅速的站了起来，仿佛自己身上背负着某些使命般。
老师转过身来，招了招手喊道：“过来一下！”终于叫我过去了！我就知道有事！！阿喆心想到，便拉开了自己的椅子，屁颠屁颠的跑了过去。在妈妈的身旁停了下来。
只见阿喆的妈妈向老师微微点了点头，便立马拉着阿喆稚嫩的小手，拖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阿喆向校门口走去。
阿喆时不时小跑起来，时不时跳着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跟上妈妈的步伐。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如果不走快一点，自己的手就会被妈妈扯断。
天真的小孩，被心事重重的大人拖着走向了不知处。只有此刻，阿喆穿着的红衣在阳光下格外的刺眼。不知道自己将被带往何处。
当阿喆从辛苦中反应过来时，她们已经在一辆满是臭味的乡车上坐着了。阿喆望了望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转头看向妈妈憔悴的脸，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妈妈，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妈妈低下头，望着一脸疑惑的阿喆楞了一下，直到乡车在不平的车道上颠簸了一下，才缓缓抬起手摸了摸阿喆的头，微笑着说：“咱们回乡下，去看爷爷。”
爷爷吗?
阿喆别过头，望向窗外。树一棵一棵的往后勺，勺起她久远的记忆。在阿喆深远的记忆中，爷爷的样子就是是眼睛上满是雾气十分模糊。她只记得乡下是个太阳常常光股的地方；她只记得家里的老房子静得恐怖；她只记得爷爷经常坐在大堂左边的一把小木椅上，和奶奶正对坐着，望向从车上冲下来的自己。却从来不会和奶奶并排着坐。
上一次见到爷爷，已经是好久好久前的事情了吧，到底有多前呢？这个阿喆倒不记得。但她记得的是，上次见到的爷爷，也和现在见到的爷爷一样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只不过上次躺着的地方，有一股很臭的味道，妈妈说那是药水的味道。但是这次躺着的地方，倒没有。
爷爷的床被摆在客厅，被一个大大的蚊帐笼罩着，似乎可以吞噬一切。阿喆刚想拉开蚊帐来瞧瞧爷爷的样子，一个巴掌就向她的小手轻轻打来。
阿喆抬起头看见妈妈翘起一根手指头，站在自己的身旁，说道：“不可以这样子，这样子不礼貌，快进去和我换衣服。”
“爷爷睡着了吗？”
“嗯，打扰别人睡觉是不礼貌的行为哦。”
阿喆很疑惑，为什么要换衣服，自己又没有摔跤，又没有到洗澡时间；为什么爷爷要这么早睡觉，太阳还没翻肚子呢；为什么周围的人都用一种奇奇怪怪的目光望着自己。即使阿喆有很多个不明白，但她还是照做了。
原本阿喆一直觉得乡下的大堂很大。但今天她却觉得，大堂是不是还不够大。有许多的人都在外面的小院子里走动，只有极少数人，愿意待在大堂里。但是爷爷从来没有离开过大堂，也没有离开过那个大大的白色妖怪。是因为爷爷害羞吗？该不会是被吃掉了吧！？
从回来到现在，阿喆都没有见到爷爷一眼。即使她对那个白花花蚊帐下的爷爷十分好奇，但她却一直没有机会去掀开那个蚊帐，因为妈妈总是寸步不离的陪在她的身边。但即便妈妈不在自己的身边，阿喆心中的小天使也也依旧会在阿喆耳边叨唠着，打扰别人睡觉是不礼貌的行为呢。
阿喆只能也跟着大家站在外面，看着蓝蓝的天空上，鸟飞过的痕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在门前有说有笑；看着时间的飞逝……直到一个穿着白色衬衣，驮着腰，满是白发的奶奶到来，使这原本高高兴兴的场面忽然变得悲伤，安静。那个奶奶阿喆倒非常记得。阿喆小的时候经常喊她为伍奶奶。记得她的原因嘛也非常的纯粹，主要是因为伍奶奶在村口开了个小卖部，小的时候阿喆常常会和小伙伴们一起，去那里买吃的，去那里和她们家的大黄狗玩，去那里尽享童年时光里的漫漫长长……
伍奶奶缓慢的走到院子口。忽然又停了下来，忽然又“埔通”一下的跪了下来，开始哇哇大哭，旁边的人都被她吓到了，一个接着一个的上去扶着她。原来笑着的人停了下来，沉默不语，慢慢的慢慢的也跟着哭了。
阿喆呆着。
“爸，为什么这么急着走啊！”阿喆的一位叔叔，捶着墙大声喊道。
接着，一堆又一堆的人，开始抛下了他们假装坚强不在意的面具。在这片大地上肆无忌惮的播撒着伤心的种子。
四壁都是哭声，只有阿喆一人，在人群中不知所措。她不知道他们在哭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忽然被拉回乡下，她不知道为什么他们都在悲伤，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穿白色的衣服。她只知道，爷爷睡着了。
太阳胖昏了头，人陆陆续续的又多了起来。所有大人都哭着。阿喆什么也不懂，只能呆呆的望着大堂里那个蚊帐，想着爷爷什么时候起床。但是阿喆不会去打扰任何人，因为，妈妈叮嘱自己，要做一个懂礼貌的孩子。
这个下午是煎熬的，阿喆哪里都不能去，什么也没吃，饿得她的小肚子直叫。但她也不敢跟大人们说，阿喆认为，大人们已经够累了，不能再打扰他们。于是，又乖乖的坐回了院子外为自己准备的小板凳，呆呆的望着在那旁，哭哭啼啼的大人们。心里想着些奇奇怪怪的神话故事。
等到太阳从一个大圆球渐渐消失在山谷时，大人们才从悲伤中回来，开始了无休无止的忙碌。
而自从阿喆回来到下午都没有出现的奶奶，在吃晚饭前一刻才拖着自己的身子，缓缓的从卧室里走出来。阿喆望着奶奶，希望奶奶可以像之前那样给自己抛出一个温暖的微笑，奶奶却不曾望一眼阿喆。而是径直走向大堂中央摆着的那张床，爷爷睡着的那个床。阿喆知道，奶奶会掀起那个蚊帐，会亲自叫爷爷起床，便悄悄的来到奶奶的旁边，努力踮起脚尖。
白色的蚊帐被掀起，一张苍白的脸映入芷鹤的双眼，曾经那副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已无往日的血色。
床上的人儿悄无声息。
奶奶俯下身子，抱着爷爷，“哇”的一声哭了，嘴里还小声的念叨着什么。周围的人都被奶奶这一举动给吓到了，急忙从各处走了过来，安慰奶奶。而阿喆却被推到了一旁。
阿喆记得上次见爷爷，爷爷也是这样，静静的躺在一张雪白的床上。阿喆就像刚刚那般趴在床边看着爷爷。爷爷用自己似深泉般的双眼望着阿喆，嘴里支支吾吾的，似乎说着什么。阿喆似乎知道他说着什么。立即变得兴奋，跳了起来，指着电视，大喊道：“爷爷要看电视！爷爷要看电视！”爸爸听到后，打开了电视，爷爷这才不出声了，阿喆便骄傲的笑了起来。
阿喆不明白，这一次为什么爷爷不再支支吾吾了，这样她就不知道爷爷想说的是什么了呀！
爷爷并没有被奶奶叫起床吃饭，而是继续睡着。这小孩子脾气可真闹！
到了半夜，一群陌生的人吹着唢呐声，成队成列的来到了阿喆老家的院子里。所有人都戴上了白色的帽子，阿喆也不例外。一人接着一个人，围着火篝，往里丢着阿喆从未见过的小长方形的纸。
披着白衣，在月色的笼罩之下，所有人都沉寂在一片黑暗中。只有围着的火堆，散发出灿烂光辉。
妈妈从来不允许阿喆浪费纸，而这次，所有人都在浪费纸。这是阿喆所认为的。
在缓缓的敲打声中，黑烟徐徐升上云霄，慢慢迎着黎明的到来。
大人们都在外面坐着，没有睡觉。有磕瓜子的，有喝酒水的，都聚在一起，聊着些阿喆不知道的东西。阿喆实在是撑不住了，自己太累了，便在妈妈的带领下，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缓缓进入梦乡。
在梦里，爷爷换作仙人，和天下下来的小仙姑们飞回到天上了。临走时，爷爷笑着对阿喆说：“小喆，你是个小仙女。爷爷会下来接你回去的！”说罢，衣袖一挥，便随着仙姑们飘上天了。
当阿喆被妈妈叫醒时，天还是乌漆漆的。阿喆起身，揉了揉眼睛，问妈妈要去哪里，妈妈帮阿喆穿好衣服后，拉着她的手走出房间，什么也没说。阿喆望向那个放着大床的地方，蚊帐被拆了，床上空无一人。
爷爷醒了吗?阿喆想道
大堂空无一人，而院子里却挤满了人。阿喆太小了，根本看不清前面的人在干什么，即便她踮起了脚，也看不清。妈妈松开了手，没有再拉着她。阿喆也不想妈妈拉着她，阿喆确定自己可以一个人走路，不需要妈妈拉着。
一路上，有人哭，有人不语，从未断过的，是那阵阵的唢呐声。队伍在一个坑面前停了下来，天上稀稀拉拉的下起了下雨。人们低着头，就这样跪在坑的周围。谁也没有吭声。当阿喆再次抬起头时，坑已经消失了，人群也已经渐渐散去。
在一旁的妈妈拉阿喆着的小手，背着大大书包，走向了车站。
阿喆望着渐行渐远的小房子，对此次规程十分疑惑，最大的疑惑便是，爷爷为什么不肯来见她，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
到家时，已经是黄昏了，太阳爷爷望着阿喆，卡在山腰迟迟不肯离去，阿喆想：也许他想目送我回家。
妈妈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一捆草，和一个打火机。将草点燃后跨了过去。
“小喆，跨过来。”妈妈望着阿喆说道。
“为什么要跨过去?”阿喆站着，问了一句。见妈妈并没有回答自己，便同妈妈刚才那般跨过。
火在黄昏中逐渐熄灭，天空逐渐暗淡。妈妈拉着阿喆的手，走进了家门。直到晚上睡觉了，阿喆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爷爷不肯见自己?
直到很久很久之后，阿喆才知道，爷爷并不是不肯见自己，爷爷也再也不会醒来了……琢磨着就自己这个胆子，要是爷爷真的来见了自己，估计会被吓得够呛。
阿喆发现大人们总喜欢伪装自己，在沉痛的悲伤面前，他们往往会戴上虚假的面具，假装自己毫不在意。那晚回家之后，阿喆非常清楚的听到了，在被关上的房门后，妈妈阵阵的哭泣声带着悲伤，从门缝溢了出来。阿喆很想抱抱自己的妈妈，可是阿喆知道，妈妈，并不希望自己被打扰。
于是，阿喆在妈妈房门口放了张小纸条。
上面写着的是：如果大人做累了，就换阿喆来保护你吧~
阿喆不知道妈妈有没有看见。但是阿喆知道，自己很懂礼貌，自己是个乖孩子。
……
“结束了？”
面前穿着警服的胖女人，见她停住了嘴。慢慢的抬起了头，露出了她毫无耐心的双眼。
“嗯。”她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我希望我下次听到的，不是你给我讲那些无关紧要的事。我们只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