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洌再次睁开眼时,已是三天后。
祁洌抖了抖手指,试探性地往腹部点了点。那里已经是围上了纱布。祁洌翻了几层纱布看了几眼,向四周望了望,闭目一会,最后重重呼了一口气。
不用猜也知道,他肯定是被救回来了。
“福伯——”
“哎,哎哎——”门外应了好几声,三天都没听到这个娃音的福伯激动地推开房门,“小少爷……”
话还没说完,就被祁洌硬生生掐断,“小蚂蚁呢?”
“谁?”
祁洌清了清嗓子,“就是我旁边那个。”
福伯眼朝上,仔细想了想,“那个娃娃呀——我们把你们一起带回来后,送到集市时她就自己跑了。”
祁洌点了点头。福伯有没有看到他们留下的线索这不一定,但肯定来得及时。不然按他那个流血速度,早没命了。
那她肯定没事。
一段急促的脚步声传了过来,门外响起一道浑厚的男声。
“臭小子!”
祁洌愣了愣,不自然地摸了摸身上的纱布,开口,“爹。”
福伯一旁站着也不说话,看了看黑着脸的自家老爷,默默退了下去。
祁东走过来按了按祁洌的头,力道不是很重,说:“你小子可吓死老子了!老子才刚回来,就听这么个惊悚消息。大夫看了,说是万幸。伤口再深一点,你小子就等着见阎王吧!现在感觉怎么样?”
祁洌扮了个鬼脸,“臭老爹,我什么时候可以再出府?”
祁东将手臂搭在祁洌颈部,一勒,“别好了伤疤忘了疼!纱布下那么大道口子看不见啊!”
祁洌低了低脑袋,拿开了祁东的手,说:“纱布挡着,确实没看见。”
“臭小子!算了,等你伤好了,就出府去一次。然后,……”祁东放开了祁洌,挠了挠头,“随你老爹去镇守边关吧。”接着摆摆手,“朝上的事不跟你多说,你跟着去就行了。对了,你娘她受刺激不小,先是你那一道大口子,又是楚家那丫头,现在还在楚家……你小子记得说话注意点。”
祁洌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六日前,楚修远和祁东破了夷境。杀了夷境人,没杀光,带了夷境年轻男女,没带完。战场上能放水的就给放了,中途看到逃难的夷境人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四舍五入,就是违了圣意,免不得有人借题发挥。
朝堂上。
要不是楚修远一直按着祁东,这中途听了祁洌情况还被李公公强行拉回去复命的大将军真会忍不住跳起来杀了那个狗皇帝。
“臣以为,楚丞相和祁将军并非有意。战事持续五年,可想而知夷境人多么凶猛,夷境更是需要派人镇守。”朝堂前一人,出列启奏。
楚修远一边顺手将祁东按得更紧,一边侧头看去。楚修远眯了眯眼,是雷坤。
雷坤一直看他们不顺眼。
“哦?雷太傅有什么想说的?”皇帝乔添睿的手肘撑在龙椅上,一手往嘴里丢着葡萄,十分随意。
“将功补过。丞相可留下协助政事,而祁将军可去镇守。”
下头大臣面面相觑——五年的苦战竟成了过?却无人敢多嘴议论。
“你!”祁东横眼一瞪,却被楚修远狠狠抓住,楚修远一时间也按不住他的身子,这一发怒的样子,显露无疑。
雷坤没有看他,继续说道:“若是十年之内,边关无犯事者,即可回朝。”
祁东咬咬牙,脑袋一热,“臣愿带上犬子,一同前往。”
他实在不想他家小子待在这乌烟瘴气的地方。
乔添睿继续吃着葡萄,边吃边皱眉,说:“既然没有异议,那就这么办吧。退朝。”说完,又丢了颗葡萄进嘴里,随后连着呸了几声,“啧,难吃。”
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楚修远才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苦了你了。”
祁东缓缓站起,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摇了摇头,宽慰道:“把我调到边关还不容易动手脚,你留在这还不知道他怎么折腾你。罢了,万事小心。”
楚修远点了点头,说:“你赶紧回去看看你家那孩子。”
两人各自回府,路上的楚修远还疑惑着张管家怎么来接应自己了,结果听他一说,差点没给气昏过去。按张管家所说的住处急急火火赶到了内院来,看着玩树枝逗蚂蚁的楚慕,心里一阵绞痛。想说些什么,却不知怎么开口。
楚慕不认识他。
楚修远停顿了很久,想要上前,却始终抬不起脚。脑海中不断浮现的是周琴,她坐在秋千上说,宝宝一定会健康快乐的长大,她还说,这个孩子一定会是最幸福的……
楚修远的视线渐渐模糊,脑海里的声音变了,逐渐成了斥责声。一个劲儿地问他为什么慕丫头会变成这样?
楚修远紧抓着锦囊,最终收回了手。那缕他取下的头发,他曾在夷境每日爱不释手的头发,现在不敢碰了。
楚修远身形不断颤抖,开始猛烈咳了起来。就在楚修远撑着石桌缓缓时,他突然感觉身体被轻轻地拍打。
他一震,一个激灵,赶紧转头——正如他所期待那样,是楚慕。
那双眼睛里还闪着不问世事的光芒。
一滴热泪滚滚而下,楚修远刚刚说不出话来,现在也是,只不过换了种心境。
楚修远还不敢太吓着她,没敢有大动作,只是刚刚欣喜又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她便缩着脑袋回到了原位去逗蚂蚁了。正不知如何开口时,楚皓霖一声给唤了回来,“爹!”
见是楚皓霖,楚修远不免得心头一软,点了点头——是个可爱的娃。但又想到身边的楚慕,不免得有些揪心,想着,也许楚皓霖知道些什么,问道:“慕丫头一直不爱说话,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明明刚回来,明明是在跟他说话,怎么开口就是她?
楚皓霖咬咬牙,气道:“她本来就那样,不用……”
啪——
话还没说完,楚皓霖直接挨了一耳光。
楚皓霖杵在原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愣是没动,眼里只剩震惊。本就细皮嫩肉,脸蛋很快肿了起来。周围人也都愣了,或多或少明白了些。想起平日里做的事,不禁为自己捏把汗。
楚修远一拍桌子,火气蹭得上来了,训斥道:“逆子!什么叫不用?她是你妹妹!你娘走的时候说什么我没告诉你?让你好好照顾她你不知道?”
楚皓霖强忍着泪水,紧抿着嘴巴,羞愧地偏过头去。
楚慕在一旁眨巴着眼睛,被这一巴掌吓得耸了下肩,转过头去看见楚皓霖脸上那么大一个巴掌印,与自己有关的记忆重叠,脑袋里就一个想法——
疼。
楚慕丢开树枝,愣愣地看着楚皓霖,哒哒哒地,小步地跑到了楚皓霖身边去。
楚皓霖没搞懂她什么意思,只把头偏得更过去,更不想让她看见那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那火红的巴掌印就直直地对着楚慕。
楚慕畏畏缩缩地看了他一眼,抓紧自己的衣角,确定没有用那要吃人的眼神对着自己,垫了垫脚,轻轻往那巴掌印上吹了吹。
小小的一阵凉风拂过,楚皓霖半信半疑地把头偏了过来,看着嘟着嘴吹气的楚慕,整个人顿住了。
感觉心头中了一箭。
楚修远又是老泪纵横。“臭小子,自己回屋反省去,多向你妹妹学习!”
楚皓霖也不多说,回了屋,只是好几次走着走着就同手同脚。
楚修远叹了口气,让张管家挑了几个同龄的玩伴,吩咐几句,又找来了大夫。虽然已经找过大夫看过楚慕平日里积累的伤,但他还是不放心——楚慕不愿给他看伤口,他心慌却又没有办法。幸好,她还算信任张管家,愿意听他的话看大夫。这虽是个好事,但楚修远不免有些酸涩。
正厅。
一大群人跪在正厅,正厅跪不下,还有的人跪在正院。前面站了三人,皆是脸色难看。
楚修远,岳绫,张管家。
岳绫刚把自家事处理好,又听楚慕的事,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才到。
岳绫先开了口,“楚兄,这事是我不好,我没……”
楚修远抬了抬手,摇了摇头。岳绫停声,十分愧疚。
楚修远低下头,脑袋里闪过一百多种行刑方法,他忽然明白,他们之所以这么大胆,还是因为他安排不妥!纵使张管家一个人权利再大,管理府中上下,但又怎么能真的事事避开那些有心人?
该罚的是他自己。
楚修远沉痛的呼出一口气,沉默半晌,轻轻道:“都走吧。”
张管家站在一边,愣了愣,传达道:“收拾东西,离开丞相府吧。”
众人心里有数,也不多争辩什么。只是走都要走了,更没什么忌惮。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像走集市一样吵得很。
吵吵嚷嚷间,岳绫更加不耐烦,手一拍,厉声道:“嚷嚷什么!叫你们把我家慕丫头整成这个样子,我都还没找你们算账,你们还把自己当回事儿了!赶紧滚滚滚滚!”
众人低了低眉眼,赶紧出了府。
楚修远起身,拍了拍岳绫的肩,说:“算了,是我的问题才让他们钻了空子。这五年辛苦你了。你好好休息吧……祁东他——”楚修远欲言又止。
岳绫以为他是问祁东的去向,把话接了上去,“那家伙一回来就找祁洌那小子去了,我交代了几句。听着你家丫头那事儿我就赶着过来了,这事我也有责任……现在丞相府有你,我也该放心了,若是有需要,告诉我一声。不说了,得回去看着那两爷子,保不定出什么幺蛾子。”
岳绫简单道了别就离开了。楚修远也赶紧去处理府中事务,还要忙着招募新人。
雷府。
“蠢货!站好!”雷坤骂了一声。
他刚刚还在朝廷上高兴来着,总算是有人看不顺祁家,收拾了祁家那小子!
哪知道是自家人!
雷坤看着面前咬着牙,忍着泪的小女儿,那可怜兮兮的样子,手拿着木条下了好几次都没挨上去,倒是往边上的地挨了几下。
雷颖双站直了身,怕的发抖,却不躲。“不是爹爹看不顺他们嘛!我就想……抓了他亲自教训教训他……”
雷坤气的一哆嗦,“还亲自!你怎么不当街直接上啊?你找的那人明显就是个新手!连熊都斗不过。啧,脑子够蠢眼光也不行。这么个玩意儿你还盼着他能抵住拷问?”冷静后,雷坤接着说:“幸好那人死了,出门也没带什么特征,祁家楚家也查不出来。做事不干净,只会后患无穷。”
“我也不盼你现在能懂,把这句话给我记住,记死了!”
雷颖双还是站得笔直,不敢动,含着泪点点头。
雷坤摇了摇头,今个心情也不算太坏。那木条终是没落到她身上,雷坤挥了挥手,“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