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泝
舷窗外豁然一亮,楚泝望去,似乎风暴已经过去了,她回过头来想与李千袭问问是否是安全了,却发现整个内仓里空无一人。
只有她一个人。
楚泝先是向后靠了靠,然后使劲揉了揉眼睛,再睁开,内仓一应事物皆如旧,但就是没有人。
她扶着墙壁站起身来,轻轻唤了一声:“先生?”
无人回应她。
她有些害怕起来,慌忙跑出内仓去,外面的风暴似乎是真的过去了,海面上跟之前一样湛蓝沉静,她甚至能看见刺槐港的灯塔闪烁在远处,但船上依旧是一个人都没有。
“红绡姐姐?天字一先生?羽哥哥?墨白姐姐?小星星?”楚泝在前甲板上大声喊着,但回应她的,只有轻柔的海风。
有一只海鹰在她头上盘旋,最后落在船头上,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凛冽。
她感觉到这艘空无一人的船正在自己向前行驶,前面就是刺槐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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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
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
无依、弱小、对世上的一切都觉得恐惧。
墨白蹲在街角,街上起了大雾,偶尔有人经过也看不真切,一切都模模糊糊的。
她吸了吸鼻子,浓重的雾气似乎给她吸进了腔子里,沉沉的压在她心上。
“你想不想要一把刀。”她听到一个声音在她头顶上说,一双干净简单的黑靴子出现在她视野里。
她抬起头,那人穿一件深灰色的袍子,长着一张好看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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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
有很多次他都看见哥哥躲在一旁看他,神色不好形容。
但哥哥又很宠着他,简直任由他无法无天。
他是很爱哥哥的,家里众多兄弟姐妹,就数哥哥对他最好。
但有一次他与娘亲说,等长大了哥哥当了这蜀郡的家,他定好好听话,娘亲却与他发了很大的脾气。
不对么?我听话,哥哥就宠我,就给我最好的东西,我要什么哥哥给我什么。
天底下我哥哥对我最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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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焕
紫宸殿上非常的冷,他第一次走上来的时候只觉得不寒而栗。
他是殿上最矮的一个,连息郡、阑郡的两个老王爷坐在步辇上,都尚比他高出半头去。
八岁的羽焕咽了咽口水,挺直脊背。
个子不够,气势不能输。
人人说商郡是个鬼地方,商郡确是个名副其实的鬼地方。
以前每逢父王去太安城,为了点贺礼,他们梨云都是要给翻个底儿朝天的。
这次他来,照旧是翻了底儿朝天,也只找到开国时候太祖皇帝赏赐的一支玉钗子,尚够格贺那金尊玉贵的小公主的生辰。
娘说,上殿了腰杆儿要挺直。
还说,你帮我找找他,看看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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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
她初到月拾第一天便遇见了目标。
男人看人的时候眼睛爱眯起来,似乎你在他眼皮子底下根本藏不住什么秘密。
但是她必须有秘密。
静静潜伏,等待一道杀令。
“月娘我要做这蜀郡的大王啦”、“月娘我弟弟他走了”、“月娘我要娶亲了”......
一年又一年,男人在天下人眼中变了又变,但在她这里,好像始终带着些天真。
也不知是不是早看穿了她的秘密,仅是好玩,便陪着她演一场戏而已。
其实她也渐渐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不是在演戏。
“总有一日,黄子砚只娶想娶之人。”迎王妃进门前一夜他对她说,眼睛看向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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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袭
“我走了,生死无论,今后我与你都没有任何关系。”
那女人就知道哭,一直在哭,可是并没有挽留他。
孩子比他身边的竹篓高不了多少,此时咬了咬牙,吃力的将竹篓甩在背上。
那竹篓里是他的全部家当:两件换洗衣物,一双草鞋,一锭墨,一支笔,还有偷偷藏在角落里的一只草编的蚱蜢。
她什么也给不了他,除了自己荒唐的一条命,和这只蚱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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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星天
境中之境,息星天静静坐着,眼中寂然。
如何才是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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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泝
隐约间,楚泝看到刺槐港的码头上似乎站着一个人,看身形该是个女子,见楚泝的船缓缓进港,那人远远的冲她挥了挥手。
是红绡姐姐么,楚泝想,自己是睡着了?怎么大家都已经上岸了?
船越驶越近,最后稳稳停靠在码头边,码头上的人忙搬来跳板招呼楚泝上岸。
忙活了阵子,她抬头擦擦脸上汗水,对楚泝露出明亮的笑容来。
是阿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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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
“有饭吃么?”
“手里有刀,不怕没饭吃。”
“我们去哪里?”
“用刀说话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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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
“爹爹是你杀的么?”
“不是。”
“那我娘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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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焕
“娘让我将这个给你,说她很想你,对不起你。你不想见她便不见,若想见,就回来看看。”羽焕将竹编的蚱蜢放在那人掌心。
那人蹲下身,将蚱蜢轻轻搁回他脚边,什么也没说就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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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
“月娘你,可值得一个好下场。”
那天月色下,黄子砚的眼睛里有认真,她不小心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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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袭
“父母之爱?”他冷笑道,“不过一己私心,竟能重于天下?”
“朕深知你不以为然,然这世间的父母之爱都很小,装不下天下,甚至装不下自己的性命。当年若只是要你母亲一条性命,她也定会如朕一般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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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泝
“阿芷,”楚泝道,“你怎在此处?”
“我来接你啊,”慕容芷欢快的说,“他们都在那边等着我们了,”阿芷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处小亭,依稀有几个人影,“是你来得迟了。”
都太熟悉了,楚泝看过去,红了眼睛。
形态风姿、举手投足,虽看不清晰,但楚泝知道,此时那人必是和煦笑着,脸上刀刻般的皱纹柔和下来,便对她招招手说:“小月息,快来。”
“尹伯伯和慕容叔叔都不怪我了么?”楚泝鼻子一酸。
“傻话,”慕容芷拉起楚泝的手,“有什么比我们在一处还重要的。”
楚泝红着眼一笑,两人手拉手,快活的向亭子奔去。
一路上阿芷絮絮叨叨的说着话,什么亭子里镇着新鲜水果,炉子上温着甜茶,还吩咐了人去炙小猪肉和番薯了,皆是她爱吃的,一样儿都没落下。
楚泝却是跑着跑着,慢慢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阿芷也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可是父君早已不在了,尹伯伯也没了,你和慕容叔叔,也没有来。”楚泝说。
“你说什么呢,我一直在这岸上等你,我们都一直在等着你。”阿芷拉着她的手焦急的说。
“我做了个梦,阿芷,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觉得只是一场噩梦。只要一觉醒来,父君还在,尹伯伯吆喝着要喊慕容叔叔来吃酒,下个月就是你来太安城陪我的日子。”楚泝声音很轻,像是怕打扰此情此境一般,“我便能央了父君,同你一起出禁城到街上去,吃些宫里没有的,买些新奇的小玩意儿,到晚上太安城里掌了灯,便爬到屋顶上去,等着那灯一盏盏熄了,等着星星一颗颗亮起来。我们看着星星睡着啦,很晚很晚才回去,父君和慕容叔叔都要生很大的气,尹伯伯倒是总护着我们胡闹。”她笑着看着面前的阿芷,眼里却慢慢盈满泪水,“可是如今我告诉自己,我那漫长的噩梦终于醒了,可怕的事情从未发生过。”
“我却不能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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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船仍在海上剧烈颠簸,船上的人却似死了一般安静。
息星天睁开眼睛,见众人皆是双眼紧闭,那位表情木讷的稿师正闭着眼站起身,就要往内仓外走去。
息星天忙起身拉他,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哪里拉得动个成年壮汉。
只见那稿师挣开他的手一把拉开内仓门,踉踉跄跄的奔了出去,门外的风猛然灌进来,众人皆是东倒西歪,无奈之下已顾不得许多,息星天只能奋力将门重新拉好。
他叹了口气,稿师在外头怕是凶多吉少。
再看舱内几人,仍是无声无息,所幸倒是再没有人要赶着出去跳海。
息星天四下看了看,先将仓门用几个麻袋抵住,又走过去将几人平放好,之后将内舱里的物什堆在舱里一角,怕颠簸砸下来伤了人,最后他气喘吁吁的在舱门口倚着麻袋坐下来。
船似乎是晃荡的更厉害了,息星天咬了咬嘴唇。
传说蜃兽善编织梦境,那梦境知你所知,想你所想。因此有时你明知道那是个梦,但是仍旧不愿意醒来。
可息星天从不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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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泝
“你若信了,我们便永远能在此处玩耍,无忧无虑,不是很好么?”阿芷说。
“可是我答应了先生,君子一诺,当孜孜以报,”楚泝说,“这也是父君教我的。”
“你若不要我们,我们便就此消散了。”阿芷低下头说。
“本就是我一己幻想,自私自利,你不该在这里,父君也不一定愿意回来。”楚泝说,“你们且去吧。若有一日我真能再见你们,也愿与真正的你们在一起。”
“这世间本就没有什么是真正的,等你明白了,你会后悔的。”阿芷仍是低着头。
楚泝摇了摇头,转身向岸边的船跑过去,一开始她害怕自己反悔,跑得飞快,但渐渐的,她放慢下来,最后一步一步的慢慢走,心里却一步比一步更坚定。
她没有回头,身后也再无人唤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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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白
“我如今已经不饿了,而且我也有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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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字一
“就算在我梦里,你都不能骗骗我算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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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焕
“娘很想你,她早就看不见,也不能动了,这只蚱蜢是我编的。那日若不是她赶你走,你也会给挖眼削鼻打断双腿双手。我小时候怯懦,这些没有告诉你知晓,若你知道了,也许还能和我一起回去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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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绡
“好下场?怎么才算一个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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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千袭
“我知道她很多年前就不在了,也知道我走以后发生了什么,我私自用了歃血堂的关系,将那些人处理了,一个个埋进瓮里,头上浇透熔铁,也难解心头只恨。但人不在了,就是不在了。”
“有时候,做儿子的并不想要你牺牲,只想要你好好活着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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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
蜃境破开一条缝隙,楚泝走出来。